就像是所有平凡家庭一樣, 我們兩個享受完美味的晚餐然後幹一些平常而又瑣碎的事情,比如我上網,他看電視, 抑或是他看書, 我收拾一下明天要用的材料, 其實越平凡就越幸福。
“過幾天我可能要回紐約一趟, 不知道要幾天, 你……有沒有想和我說的?”我侷促了很久才冒出這句話,剛剛相聚就又要分離,其實這就是我們的悲哀。
他手裡正是一本奧斯丁的書, 看得很專注,頭也沒擡, 所以我看不出他的表情, 只是聲音上略微有些沙啞, 大概是很久沒說話了:“嗯,那我去送你?”
我心裡有些失望:“你就不挽留一下我?或者說點兒什麼感天動地的甜言蜜語讓人聽了都覺得身處三九寒冬的肉麻兮兮的話?”
他失笑:“你說了這麼長一段話不用換口氣嗎?——你想聽什麼?”
我含笑坐在他身邊的沙發上, 單手抱着他的手臂頭靠在他的肩上說:“什麼都行,讓人聽了覺得噁心的就行,比如——瓊瑤的對白?或者是亦舒的小說?Barbara Cartland 的名言?反正我不管,你給我找出點兒話來讓我聽了覺得肉麻。”
他繼續笑,眼裡還是看着那本《傲慢與偏見》:“瓊瑤, 亦舒的書我沒看過, 怎麼知道說了些什麼?要不你找兩段教教我?”
我佯怒搶下他手裡的書:“難道我連一本書都不如啊?反正我不管, 你是找也好, 想也好都要給我找出幾句來!”
他一臉笑容, 低頭裝作苦思冥想:“嗯……那——靈兒,我真愛你, 太愛你了,愛到海枯石爛都矢志不渝,——這句怎麼樣?”
我努努嘴,微笑着裝不滿意:“不行,電視上電影裡都說了千萬遍的詞你拿來說,沒有新意,我不接受,想個別的。”
說完翻開了《傲慢與偏見》,其實內容並不是很吸引我,記得很早以前看過一點兒,這裡的人真實的可怕,就像《飄》裡的人一樣,一樣的真實,難道社會裡真實的人才是多數,現在的風花雪月都是一場無關利益飄零又破碎的幻覺?
瑪格麗特·米歇爾有句話我很喜歡,也就是《飄》裡曾出現的臺詞,‘還是留給明天去想吧……不管怎麼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明天是新的一天,可是我卻總要在前一天籌劃好要做什麼,要說什麼,活成這樣,也是很累的吧?
他啞然失笑:“你今天怎麼這麼反常?怎麼突然想起聽這些話來?”
我聲音嗲嗲的撒嬌:“人家今天就想聽這些話嘛……”說完了以後我自己都覺得有些反胃,別說他了,更一副要吐的樣子。
“真是應該讓某個媒體來報道一下,生活中的慕容集團繼承人,居然撒嬌,像個小孩子一樣。”他一臉感嘆惋惜的樣子,我卻絲毫沒有動搖,繼續不依不饒:“不管,反正你給我說出一句來。”
他笑着嘆氣:“直到世界毀滅,幸福不再的時候,我的愛也會追隨你而去,茫茫人海,芸芸衆生,找到你也找到了幸福,遠離你也遠離了幸福,因爲愛你不受大腦控制全是心在運作。”
我睜着眼睛愣愣的看了他好十幾秒,然後才道:“你還真會說這些話啊……”不過爲了我剛纔的胡攪蠻纏我怎麼也不能笑,沒錯,不能笑,可是——“哈……”還是忍俊不禁的笑了出聲,見他沒什麼反應,我乾脆轉爲痛快的笑。
笑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他倒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樣子:“不是你要聽的麼?”然後重新拾起了那本《傲慢與偏見》,其實他不喜歡看這些東西的,這書也不是他的,而是他從我書架上抽出來的,他的書架上大多都是經濟學和金融論之類的東西,偶爾還能看見幾本哲學書。
他不是什麼學究,只是純粹的喜歡那些書而已,我們喜好差不多,只是我偏愛了哲學和小說,而他對所有的書都是平平淡淡說不出最喜歡什麼也說不出討厭什麼。
有時候看些哲學書會讓人,起碼是我精神暫時分裂一下,所以我只看理論差不多相同的書,如果還是大相徑庭的東西我就選擇了放棄,而他卻樂此不疲。
每次問他的時候他只說理論不同看起來纔有意思,我卻不以爲然,依舊只看萊布尼茨或是蘇格拉底、柏拉圖的著作,其實也談不上是什麼著作,因爲根本沒有什麼富裕的時間去看,每次閒來無事也只是淺淺的翻着看,沒有耐心去把一整本書看完。
我心滿意足的靠着他,然後恢復了一下平靜淡淡道:“北堂,幸福是不是來的快了一點兒?每次總要在幸福來之前我們不得不選擇放棄。”
他沒說話,以沉默來回答,我繼續說:“這次是不是也是一樣的?總怕今天發生過的種種是個夢境,一旦醒來我們再也看不見對方的身影,只能對着殘留的回憶留下嘆息,如果歲月靜好四個字真的如飄渺的浮生夢一樣,那麼,我真的想在這個夢裡永遠不醒來,因爲只要一醒來剩下的全是冰冷的風,那麼凜冽的風……”
終於他闔上手裡的書,不緊不慢道:“就算是上天不給我們幸福,我也要搶回來……”
總是這樣,他寵我寵的沒邊,甚至到了我什麼都可以不用考慮因爲只要有他在,他知道我很累了,所以自覺自願的承擔起所有的擔子,即使是累的快要趴下的時候也只是迴應我一個淡淡的微笑,很有錯覺他是天人,不會累……
我最終不想去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好像在黎明以前就要消失不見一樣,只是笑着回答:“你還以爲你是神仙啊?……”
那麼一瞬間失神呢喃:“上天不給的幸福,我們也只能認命……”
雖然說的很小聲,但是他卻聽到了,他沒說話只是緊了緊握着我的手,大大的房子裡迴盪着餘音,安靜的冷清,沉默的悲涼……
月亮正圓,淡淡的月光照入略微黯淡的房間裡,我們兩個相依而坐,懷着同樣的心事,大概幸福過了就很怕失去,真的很害怕。
大概,因爲什麼都沒有所以無所畏懼,因爲得到了那麼一點點兒的幸福就變得畏首畏尾,生怕失去這麼一點點的幸福,幸福真的很少,所以我們念念不忘,依依不捨,爲了這麼一點兒幸福,就算是赴湯蹈火萬劫不復都在所不惜。
送走北堂,把屋子裡所有的燈都關了,只是一個人看着掛在黑色天穹的月亮,今天是月圓之夜,就像是心一樣,多年來心裡的缺口終於被填滿,只希望不會回到從前那怨天尤人嗔怪老天不給幸福的時候。
從前一語成讖,我們分離了兩年,可現如今,不知道心裡那種患得患失的感情是不是又再一次暗示了我和北堂註定了是——悲劇散場。
望着柔和的月光,心中懷着最真摯的祈求……
正是盛夏時節,蟬聲嘶力竭的叫喊,樹葉微風搖曳的翦影,還有黑色的浮雲遮蔽的月亮,嬌豔欲滴的花朵,燃燒了所有的悲涼,只是在這之後這剩下的是灰燼,隨風而逝的灰燼……
繁華過後終成空……
第二天早起我看見桌上豐盛的早餐和一張白色的紙條,上面只寫了簡單的幾個字——‘雪仙,出差。’
心裡不免有些失落,他還是先走了,大概是怕看着我去紐約難受所以選擇了無聲的告別吧。
喝下了熱騰騰的奶茶,滿口沁香,甘甜香濃,在無心吃其他東西,抓起包就要出門,可是包上卻赫然被貼了一張紙條,——‘吃過早飯才能走。’
熟悉的字跡,心房卻被填得滿滿的,晨曦初露,鳥啼蟬鳴,綠葉茂盛,繁華一片,新的一天裡應該還會有新的希望……
踏進辦公室的那一刻依舊是映入眼簾的文件成堆,無奈喟嘆一聲,坐在寬大的沙發椅上,隨手拿起了最上面的資料——
‘咚咚’玻璃門傳來幾聲悶響,我淡淡回答:“進來。”
頭依舊不擡,只是看着手裡的資料,又是這樣的事情,預訂價錢還是高了些,險些沒標到地,不過既然是慕容集團出面購買沒幾家地產商不肯賞臉的,正看着具體明細,就聽一聲陌生而又清脆的聲音:“慕容小姐。”
不是佟煜瓊!
我驚訝的擡頭,眼前是一張稚氣未脫的面孔,帶着點眼熟,纔想起原來這人是顧盼:“你……”開口略微有些驚訝,遂及恢復平靜:“有事嗎?”
她眼眸裡依舊是熠熠發光,容光煥發,顯耀着青春的活力:“慕容小姐,我是來找你談一點兒事情的。”
心下覺得有點兒意思,便放下手中的文件夾,背靠向沙發椅的後背,手裡握着一隻冰涼的寶藍色鋼筆,面帶微笑:“先坐,找我有什麼事嗎?”
第一次見了這麼一個大膽的畢業生,想當初我去紐約的時候誰人不是對我誠惶誠恐的,今天倒是讓我見識了一個不一樣的。
她眉眼裡全是笑,還帶着點兒羞澀:“董事長,我知道我這麼來一定很冒昧,但是我覺得您一定很平易近人,深受下屬愛戴……”
還沒等她說完,我就微笑着打斷:“這些奉承的話還是別說了,帶了這麼高的帽子我心裡可就沒底兒了,你倒底有什麼事情找我?”
她停頓斟酌了一下:“我想加入這次與北堂集團合作的案子,不知道您……”
這次和北堂合作的是地產,倒是對她的專業,心裡卻多想了一層,爲什麼一定要是進這個案子?嘴上卻淡淡的回答:“這你要服從人事部的安排,我不管這些事情的。”
她略微顯現了失望的神色:“可是——可是……我和澈學長是同一個大學的,想必交流起來也方便一些,以前我們也合作過一篇論文,還獲了獎!”
這個我不知道,想來北堂也早已忘記了,這小女孩真是……
我無奈嘆道:“爲什麼一定要和北堂在一起合作呢?難道我們慕容集團還沒有你一個容身的地方?”
她面色緋紅,抿着嘴,眨了眨眼睛低下頭,想了好一會才道:“……我一定能把這個案子做好!”
語氣堅定,躊躇滿志,我不由得失笑:“這麼有信心?”
話音還沒落,就聽玻璃門又響起兩聲悶響,佟煜瓊應聲而進,見到了顧盼一臉驚愕,略微皺了皺眉頭:“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一般職工是沒有權限到董事長辦公室的!”
顧盼低着頭沒說話,我淡淡道:“沒關係的。”
接着又對顧盼說:“你先回去吧,我考慮一下,過幾天再給你答覆。”
顧盼點了點頭,然後默默無聲的走了出去。
如果她總是以一顆單純的心面對商場的話,一定是不妥的,心裡遺憾了一下,看來想把總要的事情交給她還尚需時日,不是沒有可塑性,而是需要時間。
我拿起方纔放下的文件對佟煜瓊說:“怎麼了?”
佟煜瓊遞給我一份報表:“耿冪說這次的年收入有所增加,我們可以照例吞併……”
我望着手中的報表,那正是今年的業績,好是好,只不過吞併的企業竟然是雲家的分支小公司。
看來真的要到行動的時候了,心裡雖然一直期盼同時也很牴觸,並不像弄得兩家水火交融,可是這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也只能用這種方式贏回原本應該屬於媽媽的一切,包括爸爸的愛。
見我失神,佟煜瓊的手在我眼前一晃:“靈雪!你怎麼了?”
我忙回神,繼續看着報表:“沒什麼,我知道了,後天是要去紐約了吧?你幫我準備一下。”
她應了一聲然後就出去了,這是我們兩年以來的默契,她的確是個稱職的秘書。
一天的忙碌終於可以偷閒了,餘輝染紅了西邊的雲彩,一片繁華,盛夏的太陽還是那麼耀眼,雖然已經是六點多了,可是夕陽依舊戀戀不捨,彷彿今日落下去了就沒有再升起的一天。
一整塊落地窗映照出辦公室內的景象,亦有我的身影,一襲白色衣裙,映襯的人倒是清瘦了不少。
垂眼低嘆,繁華盛世還有什麼值得追求的?
友情,事業,抑或是愛情?
上天是公平的,爲你打開窗的時候會爲你關上門,爲你關上窗的時候就給你打開門,我們卻只能徘徊於期間,永遠得不到救贖。
侯鳥遷徙而來,又遷徙而去,帶走了天空的思念,游魚徘徊而來,又徘徊而去,帶走了海洋的眷戀,一切冬眠的動物,在這盛夏時節積攢記憶,只是因爲忍冬時能夠帶着這些記憶華麗入睡。
而我們——卻要走着那麼彎的路,閼塞的阻礙,多舛的命運,坎坷多的我已經沒有力氣去跨過,可是有一份力量支撐着我,那就是心中盤旋的愛戀。
只要有一天我們能夠相遇,只要我們還有呼吸,只要還有希望……
可是——總怕有一天會在希望中絕望,還是那句——
人活在世浮生夢,
繁華過後終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