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張廷瑞的病體剛有所好轉,他猛然間想起了失散了多日的妻子和三個可憐的孩子。
西域寺開戰之前,董蘭英和三個孩子就居住在距政治部不足三裡的石疙瘩。那麼,經歷了數場戰火硝煙之後,石疙瘩村已被夷爲平地,他們是死是活呢?如果還在人世的話,他們現在又身在何處呢?
想到這時,張廷瑞的眼淚不由地流淌下來。
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其實,更令張廷瑞深感愧疚的是:董蘭英帶着三個孩子,千辛萬苦,在西域寺找到他之前,他們娘四個就已經過了一年多的流浪般的日子了。
原來,自從張廷瑞在“第一路”當了政治處主任以後,日本鬼子得到了張廷瑞正是他們的死對頭的消息時,就多次到永樂村搜他的家了。
膽小怕事的父親在接連經歷了一場場驚嚇之後,覺得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於是,就乾脆果斷地提出要與兒子一家劃清界限、分家另過。這樣一來,一家人就可以不再受兒子的牽連,各自過自己的安生日子了。
董蘭英當然理解公公這樣做的目的,因而,當着一家人及證人的面,她一句反對的話都沒說,就欣然代表丈夫,在一式兩份的分家單上重重地按上了自己鮮紅的手印。
從此,董蘭英、五歲的大女兒秀文、三歲的兒子恩子和兩歲的小女兒蘊文四口從張家這個大家庭中分離出去,另立門戶。
不久,日寇打着維護當地社會治安的旗號,在永樂村成立了僞警察署。警察署正式成立的當天,就急於徵用一處寬敞的宅院作爲警察署的辦公地,而張廷瑞一家剛分到的那所院子,恰好符合徵用標準。接着,警察署的一干人不容分說,就強行搬進了董蘭英名下的那所院子。
自己的房子被敵人霸佔了。那麼,董蘭英和三個孩子又到哪裡去安身了呢?況且,鬼子、漢奸還在對他一家窮追不捨。爲了不連累其他的鄉親們,他們不得不每天東躲西藏地過日子。更不知有多少個日日夜夜,母子四人就是在露天地裡相依而臥,苦守通宵的。
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董蘭英一狠心決定帶着三個孩子去尋找張廷瑞。當時,她的信念是:即使死,一家人也要死到一塊。
然而,令董蘭英怎麼也沒想到的是:夫妻倆剛一見面,張廷瑞就很嚴肅地對妻子約法三章:一是不許享受特殊待遇。糧物同戰士們一樣,由部隊統一分配;二是不能與部隊住在一起——要另找住處。並隨時聽從政治處的調動;三是不許嬌慣孩子——尤其要堅持“家庭教育、學習文化”兩不誤。革命勝利後,要建立一個人民當家作主的新國家、新政權。到時候必然需要一大批有文化的年輕人去爲建設我們的新國家而出力。
聰明賢惠的妻子,不僅愉快地答應了丈夫提出的全部要求,而且,更加理解丈夫的一片良苦用心。也更加佩服丈夫的長遠眼光。
爲鼓舞孩子們的學習勁頭,董蘭英常以古人“頭懸樑,錐刺股”刻苦學習的精神去激勵孩子們奮發進取。爲了向孩子們傳授正確的文化知識,她自己每天都堅持自學。在充分領會了之後,再灌輸給孩子們。尤其在教授國文時,他要求孩子們,每個字都要寫工整,每個字的音都要讀準確。不得有半點馬虎、得過且過。
就這麼着,董蘭英不僅自己每天都有新的進步,而且,還教會孩子們養成了做任何事都要力求認真的好習慣。
一次,周文龍同張廷瑞路過董蘭英和孩子的住處時,周文龍問張廷瑞:“又多久沒有見到妻兒啦?”
張廷瑞不好意思地答:“大概有二十天了吧!”
周文龍用批評的語氣說:“過分了。”並催促說:“還不下馬回去看看!”
張廷瑞邀請說:“好吧!司令何不一塊到寒舍喝杯淡茶?”
周文龍欣然同意了。於是一同下了馬,走進院子。
一進家門,只見兒子、小女活蹦亂跳地迎接久違的爸爸。唯獨秀文面對牆角筆直站着不動。
周文龍好奇地指着秀文問:“嫂子,這是演的哪一齣啊?”
活潑好動的恩子搶着回答說:“叔叔,這不是演戲,姐姐是在發展哪。”
周文龍先是一愣,又問:“哦!發展必得罰站嗎?”
恩子又俏皮地回答說:“這是規定:背寫十個字,錯了一個,就得罰站!”
周文龍再問:“這規矩是誰訂的?太無情了。”
恩子又答:“這可怨不得別人,是姐姐自己訂的規矩。姐姐說了:今後,我和妹妹也要遵循這一規定。”
周文龍發自內心地豎起大拇指,伸向張廷瑞說:“真是相門出才女呀!”
張廷瑞謙虛地搖搖頭。說:“這都是你嫂子的功勞。我每天正經事還忙不過來哪,哪有時間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呀!”
周文龍笑着否定說:“教育下一代可不是小事。後生可畏嘛!”轉身再次伸出拇指,指向董蘭英,稱讚說:“妻賢夫禍少,子孝父心寬。此乃是祖宗上積下的德行啊!”
聽罷,董蘭英羞澀地笑了。
張廷瑞越回想這些往事,心也就更加不安起來。因而,在心裡一遍遍地追問:“如此的賢妻良母,如此乖巧上進的孩子們,此時此刻,你們又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