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智光大師在爲王利直做法事的第二天了,劉祝貴感到有些不安,隱隱約約之中,他感到有些事情,已經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他媽的,自從龍悍回來後,就什麼事都不對勁,先是那些刁民們開始鬼鬼祟祟的聚集在一起商量着什麼事,後來又接連的搞出了一堆事,這些事雖然都是爲了那個死人王利直,可是,他還是感到了一絲不安,連他自己也說不出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開始的時候,那個胡先生的身份和他與王木二人的關係讓他驚奇了一下,而後來智光大師的到來已經不能用驚奇來形容他的感受了,這幫窮鬼,怎麼時候變得這麼有錢了,媽的,平時多收幾斤糧,多扣一點款,這些窮鬼鬧得就像要上吊,現在怎麼一下子個個都變大款了。智光大師是什麼身份他是知道的,同時智光大師是什麼價錢他也是知道的,前年縣城裡周老闆家的老爺子不在的時候請過智光大師去做過法事,那價錢,可以夠在小溝村這種地方蓋一棟房子了。可週老闆是什麼身份,這些刁民又是什麼身份,怎麼能和周老闆比。可就是這些原來在他眼裡什麼都不是的刁民如今做了他想象不到的事情,這讓他感覺很鬱悶。龍悍,又是這個該死的龍悍。想起了龍悍,他又想起了今天去王利直家的情景。
智光大師他們做法事的地方就是原本王利直家的房子,自從王利直死了,他老婆也瘋了以後,他家的房子就一直空着,原本按照劉祝貴的打算,等王利直這件事的風波稍微過去以後,他就藉口把王利直家無主的房子收歸到村裡,先是藉着公家的名義把房子弄到手,接着怎麼用還不是他說了算。王利直這個死人,錢沒從他身上弄到一分,自己反而花了不少,不過如果能把他的房子弄到手的話,自己也不算吃虧了。王利直家的房子是瓦房,剛蓋了沒幾年,在小溝村還算中等,就是門有點小了,院子裡的籬笆也要改改。劉祝貴看着王利直家的房子,就像在看已經屬於自己的東西,他甚至已經想好了用途,和怎麼改造了,等老大取了媳婦,就讓老大搬過去,等住兩年自己弄了錢再把房子拆了蓋成磚的,到那時,誰還敢說房子是王利直家的。他算盤打的好,在王利直家老婆被送去精神病院的時候,他甚至都以村裡照看王利直家財產的名義,私自給王利直家換了一把鎖,鑰匙則一直還在他手裡,按他的邏輯,那些刁民看到這裡已經應該明白這間房子是誰的了。在龍悍來小溝村之前好象就是這樣,可龍悍來小溝村之後,那就不一樣了,根本沒人來和他這個村村長打聲招呼,自己的那把保護王利直家財產的鎖,就已經被人撬了去賣廢鐵了,而智光大師做法事的地方,也就是王利直家的房子,別人根本不鳥他。他私下裡曾去王利直家那裡看了一下,看了後就陰着臉回來了,那裡裡裡外外的圍了三層人,一般人都有些擠不進去,有老有少,有本村的,更多的居然是外村的,有很多人老遠的跑過來看那個智光大師,還有些人要看看那個王利直的骨灰盒,那東西,也挺稀罕的,而那麼多人圍在一起,沒事自然要嘮叨嘮叨。
“我說,你們村挺牛啊,這是誰家在辦喪事呢,連智光大師都請來了?我可是專門跑了二十幾裡地來看看智光大師的”一個外村人問到。
“我們村王利直家的,”說話的人心裡有一絲自豪,但臉上卻是悲慼的表情。
“我看他家怎麼就沒個人呢,這裡的人好象都是些街坊鄰居在招呼着?”外村人疑惑的問。
“他家就兩個人,他死了,剩下個唯一的老婆也瘋了。”
“唉呀,挺慘的,這是怎麼回事呢,他怎麼死的,他老婆又是怎麼回事?”外村人充滿同情與好奇的問。
小溝村的這位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把頭湊了過去,那人心神領會的把頭湊了過來:“這事你別和其他人說,事情是這麼回事……”
……
當劉祝貴去王利直家的時候,外村人看着他那奇怪的眼神還讓他讓以爲自己是不是褲子沒拉拉鍊呢,王利直家那嘈雜熱鬧的氣氛讓他不喜歡,這幫人,沒事就喜歡瞎湊合,王利直又不是你爹,你們來湊什麼熱鬧。屋子裡傳來的唸經聲和那些法器叮叮鐺鐺的聲響更讓他心煩意亂,這幫死禿驢。劉祝貴不是沒有想過在村裡糾集一夥人來鬧它一鬧,可是轉念一想,龍悍就在村裡坐鎮,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就算他心裡有膽,但恐怕其他人也沒膽跟他來,龍悍可不是王利直。就連自己家那個平時膽大包天的老二,自從見了龍悍以後也老實了很多。還有一件讓他鬱悶的事就是這些刁民這兩日就像要過年一樣,又是殺豬又是宰羊的,那些死婆娘一天都在忙來忙去,村裡的曬穀場也被清理出來一片,就像要做食堂一樣。讓他鬱悶的不是這些事情,辦喪事請客吃飯是正常的事,以前也有過,可以前辦這種事的時候,誰家不是要先來給自己通聲氣,送點菸酒什麼的,現在好了,那些刁民簡直不把自己當回事,村裡的曬穀場,說都不說一聲就拿來用了,還有沒有把我這個村村長放在眼裡,你們自認爲有龍悍在就跳起來了是吧,等龍悍走了,看老子把你們這些刁民怎麼操翻。而明天,王利直要下葬了,等過了明天,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這天晚上,劉祝貴是在想着王利直的事過了以後怎麼收拾小溝村的刁民的思緒中入睡的,他絲毫不知道明天要發生什麼事。
第二大,劉祝貴睡了個差不多的時候,起了牀,時間也差不多十點了,他略一收拾,就出了門,一出門他就覺得不對勁,怎麼小溝村的人呢?按理說,平常這個時候小溝村沒這麼冷清啊,怎麼現在就像個死城一樣,這裡面,透着蹊蹺,正在他猶豫的時候,兩個小孩,大概八九歲的樣子,很高興的一邊喊着,一邊從他身邊跑過,聽小孩嘴裡喊的,好像是什麼“看大車,看大車的”,劉祝貴帶着一絲疑惑也就順着那兩個小孩的方向過去了,那是通往村口的方向,還沒到村口,他就感覺村口那裡很喧囂,等到了村口一看,他嚇了一大跳,只見村口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人,有的小孩騎到了大人的脖子上在上面嚷着,氣氛很是熱烈,最讓他覺得不可思意的是,有好多人還穿麻、穿白,腰間繫着草繩,劉祝貴一看,暗罵了一聲就粗魯的分開前面的人,往人從當中擠了進去,他到要瞧瞧,這幫刁民興奮個什麼!
人擠進去了,劉祝貴也看到了大家在圍觀的東西,可看雖然看到了,劉祝貴還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以前,他去省城的時候,在看到過這種車,用他們的土話講,管這種車叫“三開門”,第一次看見這種車的時候,他就被“三開門”那六七米長,差不多兩米寬的車身嚇了一跳,在得知一輛“三開門”要一百多萬的時候,他更是激動得不行,他幻想有一日,他也能坐上一坐,他沒敢奢望自己有一輛,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在他最看重的兒子老三的嘴裡,他知道這種車叫凱迪拉克,M國人造的,操,比省長坐的還好。有段時間,在省城親眼看到過這種車一直是他和別人吹噓的資本之一。
“凱迪拉克,你看沒看到過,那個威風,我跟你說……”
而現在,以前讓他吹噓的資本一下子就出現在他的眼前,一下子就出現在小溝村,而且還一下子出現了兩輛,這讓他一下子有些適應不過來,以至於連那兩輛車後面跟着的那一串車他都沒有心思去注意了,可你看那黑得發光得車身,還有那逼人的氣勢,除了車輪子比較灰以外,一切,都和他在省城看到的一樣,甚至更好,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夢中。
大家發現劉祝貴來了,可大家都沒有多看他一眼,大家都在熱烈的討論着,看着,有的小孩在圍着車子跑,開凱迪拉克車的那兩個駕駛員一邊緊張的注視着那些亂跑的小孩,一邊指導着那些要把黑布和相片掛在車頭的小溝村村民,怎麼放才比較穩而又不會遮住駕駛員的視線,其他的駕駛員也在做同樣的事。在那兩輛打頭的凱迪拉克後面,還有三十多輛車,都是李子清從縣城的出租汽車公司租的,出租車公司的車差不多掏空了一半,在這一隊車隊中間,還有幾輛卡車,在車隊的最後面,是一隊拖拉機,這麼長長的一隊車隊,從高級的凱迪拉克,到開起來聲音就像開坦克一樣的手扶拖拉機都有,想不引人注意都難。在而唐子清呢,這時在一旁,在周圍人們敬佩的目光當中,很得意的講述着這次他怎麼到省城,怎麼找到婚慶公司和酒店怎麼和別人砍價談判把這兩輛車租了過來,當週圍的人聽說這兩輛車每輛每天的租用費用就是七千元時,大家都吸了一口涼氣。
“唐叔,你說這車怎麼那麼貴呢?買頭牛也用不了五千塊啊!”一位略帶羞澀的小夥子問。
唐子清看了看他,平時這個小傢伙可沒把自己叫得那麼親熱,可現在呢,李子清挺高興的,也就沒計較那麼多了:“本來這車在省城的話租一天差不多要五千塊錢呢,來到咱們小溝村,路有些遠,所以就加了兩千。這車如果要賣的話聽說要一百七十多萬呢!”
“乖乖,我們小溝村一個村苦一年剩到手裡的錢也買不起這麼一輛,真是貴!”
“對啊,M國貨就是貴,等什麼時候咱有錢了,咱也弄一輛來開開!”
“得了吧,就你,按我說,等咱有了錢,咱一次弄兩輛,一輛拉人,一輛拉菜,拉菜那輛,你看就那車身,它一次得拉多少小白菜,得拉多少土豆啊,這樣去縣城賣菜就方便了,哈……哈……”
唐子清:“……”
衆人:“……”
在大家還在圍觀討論着那兩輛“三開門”的時候,各輛車之間掛王利直相片的,掛挽布的,都弄得差不多了,而這時,已經差不多十點半了,幾乎是在瞬間,人羣朝兩邊分了開來,幾個人簇擁着一個小孩走了過來,那個小孩大概十二三歲左右,懷裡緊緊的抱着王利直的骨灰盒,生怕掉了下來,在小孩的旁邊是龍悍,還有一個小溝村的中年男子,張老根,李偉華,龍烈血他們都跟在後面。
說起這個抱着骨灰盒的小孩,龍烈血就不得不再次驚歎張老根他們的創造性。
在農村,遇到王利直這種事,一般都是老子不在的話由兒子來扶喪送終的,而王利直無兒無女,他們這家又是獨脈,少故少親,因此在這個問題上,大家都爲難起來,農村不比城市,在這些方面特別的講究,龍烈血可以把王利直的骨灰盒擡來村裡,那是一回事,可把王利直的骨灰再送出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這一點上,張老根他們都很堅持,最後,還是張老根想了個主意,找了村裡一個姓王的本份人家,讓他們的孩子拜王利直爲乾爹,拜李貴珍爲乾媽,這樣,這個孩子也就是王利直的半子了,有義務爲王利直送終扶喪。當然爲了這件事,張老根他們把智光大師搬出來不說,他們還包了一個紅包給那個孩子家父母“壓喜”,紅包是多少別人也無從得知。這纔有了剛纔那小孩抱着王利直骨灰盒的那一幕,那小孩旁邊的那個中年男子,自然就是這個小孩的父親了。
那孩子和他父親,坐進了第一輛“三開門”,第一次坐這麼好的車,那孩子和他父親都有些拘謹,隨他們坐第一輛車的,還有村裡的幾個長輩和負責引路的李偉華。第二輛車,在大家推推就就的情況下,坐進了張老根,唐子清,和其他幾個村民,本來他們堅持要讓龍悍坐第一輛,可龍悍也堅持坐後面的一般的車就行了,大家拗不過龍悍,只有隨着他了。在拖拖拉拉的弄了近五分鐘後,大家準備好了。在一陣“噼裡啪啦”的鞭炮聲中,第一輛車發動起來,利用村口的一個小路口掉了頭,往縣城的方向駛去,其餘的車也一輛輛跟着它掉了頭。這一隊由兩輛凱迪拉克打頭的車隊,一路上浩浩蕩蕩的往縣城而去,車上,坐滿了穿麻穿白的小溝村村民,他們要在縣城遊個三圈。在這裡的農村裡有個習俗,就是人死了要下葬之前通常人們都會擡着要下葬的人到他們生前經常去的地方去轉幾圈,叫做“招魂”。在小溝村,以前有人不在的時候一般都是擡着人在村前村後的轉一圈就行了,而這次,他們把地方改在了縣城。
劉祝貴一直到車隊消失了,都沒有完全回過神來。而他的兩個兒子則在一旁帶着嫉妒不甘的眼神看平時從來都不看在他們眼裡的刁民們絕塵而去。
……
縣城並不大,但也和其他地方的小縣城一樣有着一樣的特點:五贓俱全,人口衆多和難於管理。此刻正值中午十二點,正是人下班、吃飯的高峰,關鍵的關鍵是從現在開始,頭上的太陽可就不叫人好受了,在縣城主幹道十字路口值勤的一位交警正在心裡咒罵着,使勁的吹着哨子,示意一輛三輪車不要闖紅燈,三輪車車伕顯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把三輪車停了下來,但已經衝出了白線,此刻那個倒黴的車伕心裡也在咒罵着,爲什麼偏偏是我呢,你看剛剛不是還有兩個傢伙闖了紅燈了嘛,你怎麼不去抓他們!瞧,你後面又有一個!車伕一邊苦着臉看着寒着臉的交警走了過來,一邊努力往自己的身上掏着,不是掏錢,是掏煙。
“你沒長眼睛啊,沒看到紅燈了嗎?”那個交警還沒走近,劈頭蓋臉的就來了這麼一句,任誰被派來在中午頂着太陽值班,誰的心情都不會太好,就如同現在正準備發飈的這位。
正在他走向車伕要罰款的時候 ,他耳朵裡好象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可他沒在意,他看也不看那車伕遞上來的煙,和車伕滿臉的笑容,依舊公事公辦,抄車牌,罰款,在這時,他耳朵裡那奇怪的聲音好象越來越大了,有點耳熟,可他準備先對付了完這個車伕再說,車伕的笑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一些驚愕看着自己的身後,這時,他耳朵裡奇怪的聲音也更大了,他一下子分辨出來了,是哀樂,他一下子轉身,接着他就如同車伕一樣,驚愕了。
他所看到的,是一列長長的車隊,打前頭的,是兩輛加長的豪華黑色轎車,那交警一眼就分辨出那是什麼什麼車,凱迪拉克!車頭上掛着的,是一條長長的黑色挽布,挽布中間是一張大大的黑白照,後面的每輛車都掛着這個,那交警看到這列車隊的第一印象就是:哪個大人物又掛了!那陣剛纔他聽到的哀樂是從車隊中間的一輛卡車上馱着的一對大喇叭上發出來的。他正在路邊猶豫要不要敬禮的時候,那隊奇怪車隊的頭車已經超過了他,他看到了車隊中間夾着的卡車,還有卡車兩邊掛着的橫幅打出的大字“沉痛哀悼小溝村村民王利直”還有 “利直兄弟,一路走好”。雪白的紙錢不斷如雪花般從車上的人手中灑落,車隊過處,地面雪白一片,如同下了一場雪。
“小溝村?”“王利直?” 他現在還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不過,他已經把這兩個詞記在了心裡。也許是覺得前面的衝擊不夠,在車隊後面,當一整隊拖拉機“嘣嘣嘣嘣”的冒着煙從他面前經過時,他覺得自己都要快昏倒了,這麼多車明目張膽的闖了紅燈,可看那打頭的車的架勢,就算是大隊長在這裡也不敢攔,在這個交警醒悟過來的時候,發現那個車伕已經不見了,他已經沒有心情去管那個車伕了,幸運的是,剛纔那個車隊通過的時候,雖然闖了紅燈,但沒引起交通混亂,好象大家都自覺的避開了那個車隊,沒有和它搶道,也不敢和它搶道,在這個交警要向大隊裡報告情況的時候,周圍已經響起了一片議論聲,剛纔那支車隊,給人的感覺實在是太震撼了,特別是在他們這種小縣城裡。“王利直?”“小溝村?”成了所有人心裡的一個疑問。有眼睛尖的發現那車隊中間的那些車好象是縣城的出租車,自己剛好認識幾個司機,待回去問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而那個車隊呢,則在一天最熱鬧的中午,在那個最煩躁喧囂的時候,不緊不慢的走過縣城裡每一條可以經過的街道,在給每一個人震撼的同時,也在大家心裡留下了一串問號。
“王利直?”“小溝村?”那是所有人看到車隊的人心裡頭都想知道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