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厚重濃密的墨雲掩蓋着微薄的月色,霰淡無光。偶爾幾點散落的星光,在幽暗的天宇之中愈發寂寥淒厲。
倏然一聲尖銳劃破天際,似鳳嘯如龍鳴,驚醒了整個天地。
寧子希猛然坐起,心間猛然一震。“希丫頭,不好了,桓老家主他……”紫葙神色慌忙,破門而入,一手撫着胸口,喘着粗氣。話音未落,寧子希神色一稟,白袍披身,迅速躍出房門,瞬間已相隔數丈之遠,青絲漫舞空中,披風舒捲似綿雲,獵獵作響。紫葙滿眼憂色,連忙跟上去。
剛一入苑,悽悽夜風帶着血味的餘腥,在空氣中淡淡飄散。天綢隱幽,星月無光。
狂風起,枝葉作響,滿苑繁花凌空飛舞,細碎飄零漫天。
陡然間,一道劍光擎如閃電,化作騰飛火鳳,夭矯旋轉,瞬間劈入池塘中,一時水簾騰空,直躍數丈,似一面晶瑩剔透的逶迤恢宏的城牆,在破雲而出的月光照射下,折射交織出斑斕七彩的一片,絢麗幻絕。
一聲龍吟,滿空光華掣轉之下,蛟蛇飛竄,天地霎那間浸滿了清冷的月光,那無邊的光華也只是一瞬,接着恢復闇然幽寂。
空中瀰漫着醇郁花香,透着點點粘稠的香甜腥味,水簾散碎,一道墨青人影直直倒下,桓文天衣衫稍顯凌亂,手上的劍滑落到一旁,神情狼狽,剛毅方正的臉上一道劍痕自眉心而下,一道血痕將整張臉一分爲二,眼中的驚恐慌亂未退,似是在死前的一瞬都未從恐懼中反應過來。
雲層漸漸散開,皎月銀灰,傾瀉直下,滿苑溢滿光華。
一襲飄逸流光的紫衣靜靜地立在清幽的水面,月華垂照下來,那抹欣長而立的身影便如萬年孤寂的洛水之神,渺然立於水波月色之中,整個人都宛如籠罩在柔和清泠的光暈下,看去是那麼的高遠清華。
四周幽光騰照,清風過處,大片縈縈繚繞的氤氳水霧散落飄零開來,在他身後射出萬點瑩光,他不需要任何動作,就彷彿已然聚納了整個世間的光華,散發着攝人魂魄的光芒。
寧子希努力控制着要驚呼出聲的衝動,眸中風雲萬變,緊緊的攥緊雙拳,遏制着自己顫抖的身軀。她憧憬過無數次再次相見的場景,可是眼前的這一刻,是她無論怎樣都沒有預料到的畫面。
眼前的人,紫衣風華,是每晚縈縈入夢的溫甜。
眼前的人,清風明月,是讓人飛蛾撲火的明焰。
眼前的人,清絕傲世,是神明精細雕琢的光芒。
她原本很想告訴他,在他離開的日子,她經歷了很多也決定了很多,她原本很想問他,遠在一方的他,有沒有和她一樣,也會有着一種刻入骨髓的相思,銘於心,溢於表。可是這些話,在未開口之前,就被這血染的夜色所扼殺,灰飛煙滅。
西野宸匆匆趕來,眼前的場景讓他瞠目結舌,久久回不過神來,一同趕到的西野菱華也是呆呆站着,似是不能行動。
紫葙陪着晟逸之也隨後趕到,青衣散系,青絲垂落,略微有些狼狽,卻絲毫不減其清雅之氣。看着前方顫慄的寧子希,晟逸之眼中的震驚隨之被憂傷所取代。
“楚沐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西野宸顫抖着聲音,高聲質問道。“呵呵,西野少主,這不是很顯然麼,桓家主死在了楚樓主的劍下。”司寇然一襲絲質緋衣,從斑駁的樹影中款款走出,鳳眼斜睨,脣角上揚,輕輕搖了搖羽扇,遮脣笑道。銀絲漫天飛舞,眉間殷紅的櫻花印記詭異邪魅,舉手投足間,妖嬈生姿。
隨着司寇然戲虐的話音,衆人將目光聚焦到楚沐遙手中的劍上。銀輝一閃,周圍所有的景物彷彿全都消失了,剩餘的只有那一柄劍,三尺劍身,柔若靈蛇,劍身泛着幽幽冷光,光寒如水,光輝勝昱,彷彿是日灼與月華的完美結合,以它全盛的傲氣巍然於世,有着令整個世俗俯首稱臣的魄力與光輝。
“那是落琰劍?”西野宸滿眼的不置信,驚呼道,天下只有一柄軟劍,就是名動天下折腰無數武林人士的落琰劍。
落琰,是存在於傳說中的上古神劍,傳言中,它是不敗的神話,傳說中,它是神賜的利器,傳說中,它有着稱霸世間的魔力。傳言,擁有了它,就掌握着天下。而這柄自從二百年前就匿跡消聲的神劍,今日卻以這樣絕世的姿態出現在他的眼前,西野宸心中暗歎,這到底是他的不幸還是幸運。
“哥,那是不是紫玉?”西野菱華用力扯了扯西野宸的袖口,高聲叫道。
落琰劍的尾端,流穗絡纓,赫然可見一枚散發着瑩紫光暈的圓形玉佩,通體炫紫剔透,沒有刻意的雕刻,卻勝過了任何精細的雕琢,那份雍容的光華,獨絕於世,玉體中央,一股股細細的暗紫光芒躥流涌動着,似游龍矯蛇,流光波轉,引人神思,那昏暗迷離的光暈,彷彿是承載着天山幽泉的千萬年的靈氣,吸噬了天地間滄溟魂魄。
人,劍,玉,相映成輝,完滿的搭配着,如同自恆古之今,就應該一直以這樣無與倫比的完美姿態屹立於世,散發着神邸一般不容褻瀆與直視的鋒芒。
楚沐遙垂眸,“如果你們只是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那麼,我無話可說。”清悅低柔,雅正純和的聲音輕輕響起,似碧水溫泉流於心間,卻隱含着讓人誠服膜拜的威儀。淡淡的一句,不是解釋亦不含威脅,只是稱述。
楚沐遙手腕遊轉,劍花綻放,瞬間湮沒光華,收劍擡眸,眸光沉靜無波,一貫溫潤笑意的面龐清冷如霜,髮絲傾瀉垂散,紫袍獵獵飛揚。
寧子希站在梧桐樹下,面色柔靜如水,身影蕭瑟落寞,籠霧剪水的眸子直直看着楚沐遙,眸光變幻莫測,最終化作深深的嘆息和哀傷。眼前的人,和她有過最親密最溫存的交集,可是此刻,他的神色卻是如此遙遠而陌生,彷彿不可觸摸的天際。
寧子希只覺得周身冰冷深寒,如置身千年幽潭,那股冷氣沁入心脾,由裡至外的凌遲着她每一寸肌膚,劇烈的疼痛尤勝車裂酷刑。
紫衣翩舞,輕輕的擦過她的身側,悠然離去。不曾回首,不曾轉眸,不曾,留戀。
有一個詞叫做物是人非,一直不懂得,原來它有着世間最尖銳的疼痛,入血入髓,致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