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櫻在就外頭透過窗來,狠狠瞪了白清水一眼。白清水忍不住想去扶額,經這位三少爺這般一鬧,大約今日自己討好這位小少爺的一翻苦心是又白費了。
不一刻,便見那紅櫻當真取了一把量衣尺子來,捧到謝楠生手中。
謝楠生拿過那尺子,望着謝念生道,“哪隻手,自己拿出來。”
謝念生萬不料他三哥竟然爲了一個丫頭竟然還要打自己,一雙滿是淚光的眼不可置信的望着他,望得謝楠生都有些把不住了,色厲內荏道,“左手還是右手?”
謝念生顫巍巍就將左手伸了出來,謝楠生一把抓過,擡手便在他手心敲了一記,他自認心中有數,敲得並不如何重,哪料他那幼弟的漆黑雙瞳裡的眼淚卻瞬間就滾了下來,“三哥,你竟當真打我……嗚嗚嗚……嗚......”
饒是白清水原本再生氣,看到他這副樣子,一顆心早就軟得不像樣子了。一時望着謝楠生,竟覺他的一張俏臉似乎微微紅了一紅,那手中的尺子頓了一頓,卻是無論如何打不下去了。
又有丫環端了薑湯來,三少爺就勢收了尺,對白清水笑道,“把薑湯喝了,驅驅寒。”
白清水見他一時冷若冰霜,一時溫若春陽,不知爲何心中猛的生出一股不祥之感,只覺不妙,不妙在哪裡,卻又說不出來。只得皺着眉端起那碗薑湯,疑惑的遞至嘴邊喝了一口,濃烈的姜香味在口中漫延,不由得便是一嗆,猛咳了起來。
謝楠生就站了起來,竟伸手在她背上輕拍,溫聲道:“小心着些,又沒人跟你搶。”
這話裡,已然是有了一股寵溺的意味了。
白清水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目瞪口呆的望着他,他的笑意越發俊朗,眼角暖意一絲絲溢出,在這被暖爐薰得醉人的書房裡,似乎要綻出一朵花來。
白清水想不出是哪裡出了差錯,木若呆雞地望着三少爺接過她手裡的碗,微笑着放到他在脣邊,將那滾蕩的薑湯一點點吹冷了,直待觸手覺溫度適宜了,方又遞回來,笑道,“不燙了,喝吧。”
“少,少爺……”白清水都癡了。
“怎的還想要我餵你不成?”三少爺的嘴角含笑,柔聲道。
“不,不敢……”白清水忙一把接過那薑湯,也管不得那麼多了,一抑脖子,便將那薑湯喝了個底掉,一時眉頭眼睛擠成一團——當真是姜放太多,着實有些辣呀。
白清水忍着那辣意,欲要轉身,就聽他道,“紅櫻將碗收走。”
“你來,陪我下棋。”三少爺又道。
白清水絕不認爲短短几日間,此人的心性轉變能如此之大,只待聽到那捱了罰又被冷落良久的謝念生小少爺發出憤恨的冷哼之聲,她方明白過來。
一擡頭,就見那小孩一臉憤色,一張包子臉鼓得滾圓,黑漆漆的雙目含着恨意,只將白清水惡狠狠瞪着。她心中咯噔一聲響,再去看謝楠生,這人此刻一臉和善,笑容愈發溫潤,簡真是可稱得君子如玉、舉世無雙。
“你可用過早飯了?方纔醉八仙送來的綠豆糕,味道極好,你可要償一償?”三少爺狀若無意的問道,問的竟是白清水。
“啊?”白清水只覺底下的凳子都有些燙起來,坐立不安道,“我,我吃,吃過了……”
“三哥……”謝念生吸着鼻子哭喊,“我,我也沒有吃早飯呢……”
“誰準你說話的?!”謝楠生的一張燦若嬌陽的臉,剎時又黑了下來,“你去西窗下面壁思過,何
時想通了,何時再來同我說話!”
“三哥……”謝念生低着頭,那眼淚墜得如同脫了線的珠子,只將白清水的一顆心哭得都要化了,忙打圓場道,“三少爺,小少爺年幼……”
謝楠生就瞪她一眼,不待言語,就聽得一旁的謝念生在哭着怒喊,““不要你好心!”
白清水聽得心驚,也深知這熊孩子到底是年幼,不明白她這位親親的三哥是在他二人之間使了一招離間好計策。
“住嘴!”謝楠生顯是要將兩個都玩弄於股掌之間,“你眼下是越發無法無天,都怪我從前太過縱慣你,你若再敢多嘴,便給我搬回母親的凝暉樓去!”
“三哥……”謝念生已經哭得輕輕抽了起來,“你,你是要趕我走嗎?”
“你若不知悔改,我自然要趕你走!”
小少爺謝念生一聽說他這親親的三哥竟是將他趕出鬥墨軒去,一時愈發悲從中來,扁着嘴,“嗚嗚”之聲不絕,又是低着頭,那淚珠兒有如決堤之水,滾滾而下,將個衣襟都打得溼了。兩隻白嫩嫩的小手揉着眼,那模樣,真是再冷硬的心也該要被揉碎了。
白清水深知今日這三少爺所行之計,不過是他自己拿不下臉來對付她,便使了這手段——冷淡向來親近自己的幼弟,叫他吃上一壺乾醋,他慣來囂扈,若是當真得他所願,叫這位小少爺記恨她,那她白清水來日豈能有好果子吃?
如此一想,心下冷笑,面上卻是一副擔驚之色,“小少爺可莫要揉眼了,仔細呆會眼睛疼。”
“誰叫你好心!”謝念生朝她撅嘴道。一時朝她衝將過來,小拳頭握得極緊,在她肚上就打了一拳,她一聲驚呼,“哎喲小少爺,可打疼手了吧?”
謝念生只覺心裡一叢叢的委屈涌出來,便又給了她一拳,哭喊道,“我打的是你,應該是你疼纔對,我,我一點都不疼......”
他見白清水臉色苦怪,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樣,豈不心頭更怒?一雙小手使出渾身力氣將她一推,推得她往旁一偏,差點就滾下凳去。
“念生!”謝楠生喝道。
“我恨死你了。我討嫌死你了!”小少爺跺着腳哭喊,言罷,捂着臉頰,“哇哇”痛哭着跑了出去。
白清水欲起身去追,叫謝楠生叫住了,“由得他去,你理他做什麼?下棋!”
聲音之大,卻是叫狂奔而出的謝念生將好聽了去。白清水只得轉了身,又坐了下來,望着三少爺的一臉得意之色,冷笑一聲,“三少爺好計謀!”
“嗯?”三少爺望着棋臺,似在苦思,隨口問道,“你說什麼?”
“三少爺如此,也不怕當真傷了你幼弟的心,他日生出嫌隙來?”白清水冷笑,明人不說暗話,她可無謂跟此人兜什麼圈子。
謝楠生卻是但笑不語,大有一股“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之恣意,食指輕磕棋臺,“該你了。”
白清水恨恨瞪他一眼,到底此人現下是自己的主子,卻也不能做得過了,暗歎一聲,伸手去推了一子。
望望端坐在對面,周身閒適、嘴角含笑與自己對奕的謝楠生,又想起方纔含恨望着自己的小少爺,白清水棋路已然是全沒有了前兩日的從容。
一時只覺對面這人心思之可惡,實是前所未遇,不免心中憤恨,卻見對面那人的嘴角已經勾了起來,修長的手指捏着一隻卒子,輕輕的往前推了一步,笑道,“我將!”
白清水驀地回過神來,往棋盤之上一望,自己這方
竟然已大勢早去,帥在營中,竟是叫他的卒子給活捉了。
他擡眸望着他笑了一笑,顯然是奸計得逞的徹笑,她面露鄙夷之色,冷哼一聲,站起來,冷冷道:“我輸了,少爺的戲演得也夠了吧?若是演夠了,奴婢就先告退了。”
“演戲?”三少爺笑道,“演什麼戲?今日不過癮,我們再來一局。”
“三少爺。”白清水道。
他就擡頭望了她一眼。
她暗暗吸一口氣,只得又坐了下來。
待棋局擺好,三少爺喝了一口茶,笑盈盈道,“讓你一子,你先走。”
白清水將將擡起手,就見門外猛的竄進來一個小團,不是那位小少爺是誰?二話不說,衝到棋臺跟前,伸手便在棋臺上一抹,將滿臺棋子抹得亂了,另有幾顆子滾落到地上,骨碌碌打起滾來。
“放肆!”謝楠生這回似該是當真生氣了,猛站起來,一臉怒色望着謝念生。
小少爺謝念生的一張小臉上滿是淚痕,抽泣着將謝楠生一推,哭吼道,“你根本就不關心我!你根本不是我三哥!”
“小少爺。”白清水見他哭得傷心,欲要去安慰他兩句,他卻已經轉了身奔到自己跟前,又將她一推,“我討厭死你了!”
喊罷,再不多言,拔腿便跑。
白清水心下懊惱,埋怨的望了謝楠生一些,卻是哪裡還有什麼心思下棋,跳起來就追了出去,心中深知若是不哄好這熊小孩子,往後她只怕是沒法子在這謝府混了。
謝念生撒丫子在院中狂奔,淚珠子更是灑了一地,白清水一路追,一路喊他,“小少爺,您慢點呀……”
追了幾步,心中也覺得氣惱,一邊是惱那謝楠生,一邊是惱這熊孩子,她白清水有生之年,哪裡這般費力討好過一個人?
如此一想,腳步就慢了下來,索性就一路溜噠着往謝念生的偏院而去,遠遠行至大門口時,便見謝念生正坐在門口的一張凳子上,手中舉着一樣物什,隔得遠,她看不清是何物,只笑着朝他喊道,“小少爺,你跑得可真快,奴婢都追不上你……”
“你站在那裡……”謝念生鼓着嘴,雙眸含恨,手一動,手中的那物什就對準了白清水,“你不準再動了!”
白清水腳下一滯,這才終於看清他手中所拿之物,原來竟是一隻小弩,冬日日光微微泛着白,這孩童坐在門口,一雙杏瞳眼裡的恨意叫白清水都不敢看,他手中的那小弩周身漆黑,只箭頭一點印着日光,閃出清冷的光來。
白清水下意識的就後退了一步,心中卻不信一個不到六歲的孩童竟能有膽量將那箭射向自己。一時心中倒也並不十分害怕,眉往上一揚,笑着問道,“呀,小少爺,你手裡拿的是一把小弩麼?可否借我一觀?”
一邊說一邊就擡步上前。
謝念生卻根本不答她的話,只一雙眼恨恨望着她,“都是因爲你,三哥纔不理我!”一邊說,一邊手上一動,白清水就呆了一呆,猛聽得身後遠處有一個人喊了聲:“念哥兒放肆!”
話音未落,白清水便見一道白光一閃,謝念生的手上竟然當真射出一支箭來,那箭破空而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路朝自己胸口直直射了過來,她呆在那裡,根本不知該做何反應。
直待她那箭“撲”的射進她的胸口,她仍是大睜着眼,滿臉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熊孩子的準頭,也太準了罷?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百步穿楊之箭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