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水就笑了一笑,微眯着眼,深吸一口氣,總算是覺出一絲自在來。
原來竟是入這謝府,已覺失了自由,長此而往,只怕她自己都要識不得她自己了。一時心下又覺黯然,猛聽得遠處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三表哥,你瞧我堆的這雪人可好看不好看?”
她心下一驚,便知是湖那邊想必是有人在堆雪人玩,只是叫一顆樹攔着,看不真切,略一踟躕,果斷轉身便走,只待急急轉過湖邊,拐到迴廊裡,這才方長出一口氣,摸一摸懷中的暖爐,已是溫度漸失了……
而那邊遠處謝府的幾個小姐少爺們正帶着客人在湖邊堆雪人玩,若是往常,謝三少爺最是活絡的一個人,今年也不知是怎的了,老也打不起興致來,聽到那表小姐樑如玉叫他一聲,他方猛的一驚,一擡頭,就見遙遙湖的那邊,好似有個女子的大氅一閃,他就皺了皺眉,再定睛一望,卻是哪有那人的身影?
卻說白清水快步回了寢屋,到底是沒有好全的人,多走幾步,便覺氣喘吁吁,推門而進,一時就坐在桌前倚在椅上長長喘了兩口氣。
就見西晴西雨推門而進,手中還提了一個食盒,笑眯眯放到她跟前,“青水,償償這個,內院裡新撤下的,說是賞給下人吃。我就趁機給你拿了些來……”
一時就從食盒裡端出幾碟子小吃食,赫然是一碟炸巧果、一碟雞爪酥、一碟子酥脆紅署片。她一時就笑了一笑,伸出白淨的手指去捏了一片巧果來吃,笑道,“想不到謝府竟還有這等小吃食。”
“平日裡是吃不到的。這是表小姐年前上門作客時帶來的,說是她家中一個窮親戚送的,本是看不上,不料過油炸後卻好吃的緊,就給咱們府上也送了些來。”
西晴一邊笑,一邊又去泡了茶,一時三人圍坐而食,“主子們平日裡錦衣玉食,這些貧苦人家的小吃食,他們自然是不屑於吃的,吃得自然也就少……”
白清水望着那巧果白白脆脆,中間還點了兩粒黑芝麻,一嘴咬去,果然酥香異常,一時心中泛酸,就微嘆了一口氣。
“青水這是怎麼了?”西雨詫異問她。
“想起我娘。”白清水道,“往常在家中過年,旁的不說,只這炸巧果,她是定要做的……”
一時西晴西雨兩個皆是黯然,“青水你想你娘啦?”
白清水不說話,又捏了一片丟進嘴中,卻是轉了話題,“表小姐自幼錦衣玉食,這等粗食吃得少,偶爾吃個新鮮,自然覺得味道好。”
見她二人自顧埋頭去吃,又問道,“今日府中客人少麼?怎的就撤下了?”
“客人都走了。”西晴道,“眼下就表小姐一人在府中,聽聞說是打算常住……”
“長住?”白清水詫異道。
“說是要同三少爺一起讀書。三少爺明年不是要參加春闈麼?”
“你說樑如玉要陪謝楠生讀書?”白清水驚道。
心中也不知爲何,突生一股煩悶之意,一時又覺這煩
意來得突兀,遂搖搖頭,“她幾斤幾兩,竟能陪要參加春闈的謝楠生讀書?可莫要拖了他的後腿纔是……”
“青水。”卻是西晴突然瞪着她道,“你怎直呼三少爺的名諱。”
白清水一驚,猛的捂住了嘴,一雙眼睛瞪得極大,見西雨亦自驚訝的望着自己,急道,“我我……哎呀,我就是順嘴……”
“你呀。”西晴笑道,“膽兒也真大,往後你可得小着些,若是叫夫人聽見了,一準掌你的嘴。”
白清水扁扁嘴,一時又覺意興索然,垂眸道,“好,我知道了,我這不是看你們在,我才這樣叫麼,平日裡,我哪裡敢,那人凶神惡煞的……”
一時三人對視一眼,俱都笑了起來,“三少爺哪裡凶神惡煞了?”西雨笑道,“三少爺最是溫和的一個人,也就是你才老惹得他生氣。”
“我惹得他生氣?”白清水頓時惱道,一雙眼珠子瞪得極大,“分明是他看我不順眼,老給我穿小鞋我好麼……”
“好啦好啦。你呀,往後仔細着些就是了,這不是因禍得福麼?升了一等丫環,往後侍候小少爺,就不用再侍候三少爺啦。”一時頓了一頓,若有所思道,“我看吶,以表小姐的性子,她若過了門,只怕弄梅、紅櫻、墨菊同翠竹四個就有苦日子過了。”
“過了門?”白清水又驚道。
“二姨娘似乎有意親上加親,所以才叫表小姐留下來陪少爺讀書的……”
“二姨娘?”
“表小姐是二姨娘的親戚,不過呢,雖說二姨娘看好,但夫人似乎並不這麼想……”西晴道。
“二小姐入宮以後,連老爺都輕易不反駁二姨娘的話,這件事情只怕也……”西雨嘆息一聲道。
白清水見西晴臉上現了一片黯然,連伸手去拿的雞爪酥似乎都食之無味了,心下又是一驚,笑道,“小蹄子,你想什麼呢?”
西晴一驚,臉上已是一片嫣紅,嗔怪的瞪了白清水一眼,哼了一聲,“我就不信你沒有想過!”
“我?”白清水的聲音猛的拔高,似乎她聲音越大,自己所說之話就愈是可信,“我會想?開什麼玩笑!我可是有心上人的!”
西晴西雨兩人極是驚訝的望向她,她頓了一頓,眼珠子骨碌碌了轉了兩轉,訕笑一聲,解釋道,“我,我已經有心上人了的,你們不,不用擔心,我,我是不會跟你們搶的,不會的……”
一時話未說完,頓覺不對勁,那兩人已經笑意盈盈的朝她湊了過來,“小蹄子,原來早有心上人了呀?說!是什麼人?可是那你前段時間昏迷不醒時總在夢中唸叨的那位‘二爺’?”
“什麼?!”白清水都驚呆了,猛的捂住嘴,“我,我在夢裡叫了他?”
眼見得兩人竊笑不止,摩拳擦掌朝自己而來,忙捂着胸口喊痛,“哎呀,不行了,不行了,胸口又一扯一扯的,扯得疼極了,我去睡一會,去睡一會……”
一邊說,一邊就起了身,連手都顧不得擦,就
往牀上去,氣得西晴西雨兩個笑起來,“在她身後道,青水,你可知,你昏迷那段時日,每日要喊那二爺多少次?”
“多,多少次啊?”白清水一張秀臉早已羞得通紅,捂在被中甕聲問。
“若是沒有二百次,怎麼着也得有個一百次吧……”
白清水到這時已然再多的話也不敢說了,只得又轉了話題,“我看我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想要告一天假回家去看看我娘,西晴,你可能否幫我去向三少爺說一聲?”
“你爲何自己不去?”
“我……我雖是好了些,但也沒有全好,又是過年,若是把病氣過了給三少爺,總是不好……””白清水一想到那日那人鑽入自己被中的情景,心中惱怒,只恨永不見那人才好。
如此,到了夜間,西晴便來告訴她,只言道是三少爺同意了她回家,只是見了她娘,可莫要亂說話。
白清水自是歡天喜地應允,待又休息了兩日,只覺身上已是鬆泛了約有八九分了,胸口的痂泛起微微癢意時,這才收拾收拾,向側院守門的婆子備了名姓,只往家中而去。
她自打入謝府以來,前前後後,也有近三月之久,這日行走在大街之上,頓覺新鮮,只見道路兩旁酒肆林立,家家店鋪張燈結綵,卻是爲了明日的十五鬧宵在做準備。
一時臉上就浮起了笑意,到底是這難得的自由,連一顆心都跟着雀躍起來。
待回到了家中,卻見大門外垂了兩隻紅燈籠,門框上一副門聯,寫道是——“梅傳春信寒冬去,竹報平安好日來”,筆道爽利挺秀,必是她娘所書。
白清水就嘆一口氣,一時踟躕,竟是不敢進門。待終是鼓足勇氣,吱呀一聲推開了門,卻見院中花木蕭瑟,唯有一株臘梅暗香輕浮。她深吸一口氣,穿過小小庭院,往堂屋而去,卻見屋中空寂,哪裡有人?
再往左翼一探頭,果見繡架旁坐着那陪伴自己十多年的美貌婦人,正是她老子娘白氏,此刻正低垂螓首,一雙秀眉輕鎖,對着面前的一副竹報平安繡得出神。
她臉上就帶了一股笑意,躡手躡腳的行進去,再繞到婦人後頭,猛的伸手捂住她雙眼,嘻笑道,“美人兒,猜猜我是誰?”
話音剛落,這美人兒卻猛的一震,身子一彈,竟是丟了手中的繡花針,順手就操起了繃架之上一把竹尺,轉過身,擡手一尺子就敲在白清水的臂上,一邊敲一邊怒罵,“死丫頭,死妮子,你還知道回來,你還知道回來,我打死你這不肖女……”
白清水瞬間就捱了她數尺,哎哎喲喲的告饒,“娘,娘,別打了,別打了,你女兒差點連命都沒了,也不見您問候一聲,您還打我,啊喲,啊喲,別打屁鼓啊娘……”
白氏這才停了手,白清水摸着屁鼓看她,只見她流了一臉的淚,一時心下黯然,鼓着一張嘴去抓她的手,撒嬌道,“娘啊……”
白氏猛的甩了她的手自顧出了西翼,一邊抹眼淚一邊道,“難爲你竟還記着有我這個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