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城被奪,所有的府庫錢糧均落入了劉邦之手。
原指望與項梁打一場消耗戰,坐等項家軍糧草耗盡,不戰自退。哪知這消耗戰最拖不起的是他秦嘉自己。這樣下去,楚軍十日後便會斷糧。
可恨那不會打仗的劉邦與彭越在一起之後,似乎忽然開了竅,不斷派出小股的騎兵騷擾楚軍的後方。等秦嘉派出大隊人馬前往,又像風一般不戰而去,根本不給楚軍交戰的機會。
要想後方安穩,只有打回郯城,徹底剿滅劉邦這個眼中釘。可是要拔除這根刺,需要傾盡秦嘉所有的兵力。那項梁自不會坐視秦嘉來打劉邦,他那麾下的驕兵悍將正摩拳擦掌,等着秦嘉回師郯城,從後追着猛打呢。
更可怕的是失去軍心。那劉邦在郯城出的榜文傳到了軍中,頓時軍心大亂。
便有部將丁疾暗中向項梁輸誠,送信雲要獻出關隘迎接項家軍,雖被秦嘉知曉,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段拿下丁疾砍頭示衆,但焉知還有沒有人會起而仿效。
還有人與那傀儡大王景駒勾勾搭搭,早晚去景駒帳中噓寒問暖,進獻劫掠來的美女玉食。秦嘉知道他們的鬼心思,是看中了景駒楚王后裔的身份,想項家軍戰勝後說不定項梁會擁立景駒,提前來向他示好。
那些在秦嘉眼裡最不值錢的普通士卒,也不斷有人逃亡。三日下來,竟走脫了五千餘人。再這麼下去,不等項梁,劉邦來攻,他這支隊伍自己便散去了。
秦嘉是真心佩服那給項梁出主意的高人張良,也恨他恨得牙癢。劉邦背後捅的一刀竟這般鋒利,直接捅到了他的心窩。也佩服劉邦那個貌似忠厚長者的欺世盜名之徒,一張榜文,便勝似十萬雄兵。
這一戰是沒法打下去了。秦嘉在帳中獨坐,盤算着自己今後的出路。
投奔諸侯?笑話。他秦嘉坐視陳勝兵敗身亡而不發一兵救援,早已在諸侯間聲名狼藉。那項梁在諸侯中聲望正隆,誰會爲了他而得罪項梁。
與項梁決戰?更是想都不敢想。先頭兵力鼎盛糧草充足時不敢,現在哪還敢起這個念頭。
秦嘉手緊捏那象徵兵權的虎符,陰鷙的目光中流露出一絲狠毒,“幸而吾還留有後手!”
他急招心腹入內,如此這般吩咐一番。
※※※
驚人的消息傳到沛縣城,那楚國上柱國秦嘉,竟戕殺了傀儡楚王景駒,帶着他的頭顱投降秦軍,去了陳城。
那陳城有秦國大將楊熊鎮守,麾下人馬不下五萬,呂臣便敗在他手中。
秦嘉棄關隘而逃,楚營軍馬散去大半,只有心腹兩萬跟隨。那楚營便無人主事,有將獻關投降項梁。
項梁得知景駒被害的消息,當即厚殮景駒那無頭死屍下葬,不提。
※※※
項梁此役,不僅拿下泗水,而且佔據了東海,手握三郡,領十數萬大軍,勢力之大衆所側目。四方豪強,多有歸附。
這一日,有沛公劉邦到來。
那鯊魚幫幫主彭越,還有項莊項佗兄弟,留在郯城鎮撫,未曾跟來。
那劉邦乃一方小諸侯,項梁自不會怠慢,帶了各路英雄出城迎接。內中有魏王弟魏豹,田榮田橫兄弟,東陽令史陳嬰,吳縣縣令鄭昌,俱是一方豪傑。
項梁見到了劉邦,稱頌道:“沛公儀表不俗,果英雄也。今沛公奇襲郯城,爲克敵立下首功,實爲我楚國社稷復立立下一大功也。”
劉邦便拜道:“劉季本楚人,今項公欲匡扶楚國宗祠,敢不盡心竭力。願領微薄兵馬,投效於項公麾下,共謀大業。”
這無恥的流氓,失去了根據地,便假惺惺攀上項梁這顆大樹,好託庇乘涼。
人羣之中,一人暗暗點頭,喝了一聲彩。此人正是教劉邦“不爭之爭”的張良。
那張良不想在這時候向劉邦打招呼,劉邦卻一眼看到了她。當即喜匆匆走過去,高聲喚道:“子房先生也在這裡!劉季想念先生甚緊。”
張良只好走將出來,說道:“子房見過沛公。”
項梁笑道:“沛公,你可知道那突襲郯城的主意是子房先生想出來的麼?”
劉邦一愣,隨即呵呵笑道:“原來是先生的主意。俺劉季還尋思項公這裡來了什麼高人,竟出此妙計。”
他雖然表面上大大咧咧顯得若無其事,心中更後悔放走了張良這個天下奇才,致使對秦嘉用兵大敗。若非如此,他怎會低聲下氣投到項梁的麾下?怎麼說前不久大家還是平起平坐的諸侯呢。
張良便謙虛一番。劉邦忽問:“子房先生,你那借兵之事可有眉目?”張良搖了搖頭,頹然道:“尚且沒有。”
項梁奇問:“什麼借兵之事?”劉邦道:“子房先生欲復立他韓國,想向諸侯借兵。”
項梁“哦”了一聲:“先生怎不早對吾講?若知道先生有此志向,項某早就發兵相助了。”
張良道:“先頭見武信君戰事要緊,不便相求。而今秦嘉既逐,便好開口。不知武信君能借我多少兵馬?”
項梁沉吟一下,問道:“今故韓之地,秦軍守備如何?”
張良早就瞭解得清清楚楚,答道:“現秦將章邯出戰齊境未歸,武成侯王離迴歸長城戍守北疆,潁川郡正好空虛,正有用兵之處。”
項梁便道:“吾借精兵三千與你,可夠?”張良臉上露出些許失望,卻說道:“多謝武信君。”
三千兵馬,雖說能在秦人防備空虛之時鬧出點動靜來,但那章邯王離聽說韓國復立豈能相容,只要出動一路大軍,如何抵擋?
只聽項梁道:“三千兵馬,少是少了點。可你韓國復國,也不能由我江東子弟一手包辦。你可廣募韓地豪傑,爲你韓國興復而戰。”
張良點頭稱是,心中卻在想六國中就屬韓國地盤最小,人口最少。想要招募韓國的丁壯來對抗秦國的虎狼雄獅,恐怕是很難。
但千難萬難,又怎能阻擋她興復家邦的決心?就算是赴湯蹈火,她也在所不辭。
張良又轉顧劉邦,說道:“沛公,子房向你借一個人。”
張子房開口相求,劉邦哪裡好意思拒絕。他聽說只借一個人,當下笑呵呵道:“先生要借何人,儘管說便是,劉季無不應命。”
張良輕輕道出二字:“利蒼。”
那利蒼武功之高,泗水英雄幾乎無出其右。他利蒼一人,就抵得過十員戰將了。但一來利蒼是張良帶來的,二來劉邦已經答允,雖然是捨不得,也只好忍痛割愛。
正說話間,人羣中忽聞有人號哭,卻是魏公子豹。
魏豹泣道:“武信君既已允立韓國,何時發兵復我魏國?”項梁聞言,沉吟起來。
魏國不同於韓國,正有秦國重兵把守。想要復魏,首先要同在陳郡的楊熊部死磕。
楊熊的兵馬人數原與秦嘉差不多,但那秦軍的戰鬥力遠勝於楚軍。如今加上秦嘉的兩萬降兵,如虎添翼。
項家軍剛剛打完大戰,未事休整,人困馬乏,兼東海泗水二郡情勢還未安穩,現在還不是同強大的秦軍決戰之時。
項梁便道:“待大軍休整些時日,整飭軍馬,再助你回到魏地。”
魏豹聞言,哭泣方止。
正說話間,一彪人馬出現在視野,正向沛縣城馳來。
長戟烏騅,狀如天神的項羽,護擁着一輛華貴的馬車。車上坐的,正是項羽的亞父范增。
項羽奉命去追剿棄彭城而逃的董諜部,大獲全勝,將董諜的部屬斬殺過半。那董諜直潰逃至秦軍佔領的襄城,方拾回一條性命。
范增爲項羽參謀軍機。正是他設計佈下埋伏,讓董諜落入了項羽紮好的口袋。
項梁遠遠望見項羽,招手道:“羽兒,過來。”
烏騅奮蹄,項羽如一陣旋風般來到。項梁道:“羽兒,介紹一位英雄與你認識。這是突襲郯城的沛公劉邦。”
項羽下馬見禮。劉邦答禮道:“大公子英武非凡,真乃當世英雄也。”
對這種稱頌項羽見得多了,也不以爲意,敷衍幾句,站到一旁。
便有范增馬車馳到。那范增一下馬車,一雙老辣的眼睛就緊緊盯在劉邦身上。那目光如一柄利劍,彷彿能將劉邦的內心悉數刺透。
劉邦堆起笑臉,施禮道:“先生可是範軍師。聞得軍師有治國安邦之才,劉季今日一見,幸何如哉。”
范增淡淡道:“沛公過獎。老朽如冢中枯骨,怎及沛公旭日中天。沛公仗三尺劍,竟能斬殺芒碭山大蛇。赤帝之子,果然不凡!”
這話讓在一旁聽着的項梁忽然一個震動,問道:“沛公,你那斬蛇是怎麼回事,說來給大夥聽聽。”
“這范增好生厲害!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讓項梁產生了猜忌。”劉邦立馬出了一身冷汗。
只聽范增繼續火上澆油:“赤帝之子豈是池中之物,終有一天會一飛沖天,成就在吾等之上。沛公啊,了不起!”
劉邦心裡撲通亂跳,不知如何作答,眼望向張良。只見張良微微搖頭,眼光也不向他這邊看。
劉邦暗忖,“原來是子房先生要俺失口否認。但當着天下英雄,如何能說自己不是赤帝之子,那條大蛇不是俺劉季殺的。如說出此話,今後還有誰會來追隨俺劉季?如若說那大蛇便是俺劉季殺的,俺是天龍赤帝所生,是真命天子。既寄身於項梁,項梁又怎能容俺。”
劉邦猶豫一陣,他那天才表演家的天賦突然綻放,腦中靈光一現。
只見他附耳項梁,以只有項梁能聽見的聲音小聲道:“項公,這是俺劉季胡編蒙人的。”
項梁聞言哈哈一笑,便不再繼續追問。
項梁這一關是過去了,范增那關卻過不去。他那銳利的電目,已鎖定在這無恥的流氓身上。只因他知道,星空裡出現的那顆有煞雲矇蔽的帝星,便應在這流氓身上。進則雲霧頓開光芒四射,退則淪爲流星化爲隕石。
於是衆人入城,向縣署行去。范增忽然暗地裡拉住項羽,說道:“羽兒,找個機會,殺了劉邦。”
項羽惑道:“爲何要殺沛公?”范增道:“這廝野心不小,不會屈於人下。”項羽疑惑道:“不會吧。我看沛公一副忠厚的模樣,有長者之風,一見他我就覺得親近。”
范增冷笑一聲:“忠厚長者!看來你是被他忠厚長者的外表所惑。”
那項梁便擺下酒宴,與衆人共飲,爲劉邦洗塵,不提。
※※※
次日,項梁點齊三千兵馬,交割給張良。劉邦也派了利蒼前來相助。
張良便欲起行。劉邦,項梁與各路英雄皆來相送。
出得十里長亭,送的人都已歸返。張良左顧右盼,那馬行馳的速度慢了下來,似乎有點戀戀不捨。
利蒼問道:“先生爲何慢了下來?”張良卻沒有回答,只是無語。
利蒼恍然大悟:“先生原來在想韓信兄弟。奇怪,韓兄弟怎會沒來送咱們?”
張良道:“他啊,被派去東海,接受降將獻上的城池,追剿秦嘉的殘部,一時半刻還回不來。”
不日前,張良還在韓淮楚軍營安歇。這幾日與他的溫存纏綿,彷彿還在夢中。
還有那小妮子項追,每日定時要來找她的信郎療傷。張良暗裡聽了韓淮楚說的療傷之法,聽得臉紅心跳,說道:“這可便宜了你。人家項姑娘冰清玉潔,對你是一片真心,你可不能辜負了人家。”韓淮楚便笑着答應。於是張良一見項追前來,就藉故離開。
只是這美好的時光終要過去,那大韓的復國之夢還要她來完成。
張良望着天邊的浮雲,無限惆悵。
她猛一抽馬鞭,說道:“利將軍,咱們走!”
張良匆匆上路,以一介蛾眉之身,提三千兵甲,去光復她的韓國。
有詩爲贊:足智多謀話子房,三千甲士立韓王。笑說山東無公子,何事弱女青史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