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騎快馬只從趙都襄國直奔井陘口。趙國廣武君李左車一入營寨,急去中軍大帳。
“陳餘師弟,爲何將軍馬從山道中撤走?如此一來,漢軍豈不可以長驅而入?”李左車心急火燎地問大將軍陳餘。
“三師兄稍安勿躁,請聽某慢慢道來。”陳餘不慌不忙起身讓座,問道:“三師兄不欲收復那被漢軍佔去的三郡麼?”李左車被他一問,不由一愣:“撤兵與三郡有什麼關係?”
陳餘哈哈一笑,不無得意道:“某這是請君入甕之計。那漢軍主力堵在榆關,我軍想發兵太原亦不可能。若是據山道之險守住關隘,至多隻能叫漢軍知難而退,卻傷不了他元氣。只有一戰將漢軍主力擊潰,我軍纔可西出太行。河北之境,誰是我軍敵手?至時摧朽拉枯收復三郡甚至兼併河東河內,也是唾手可得也。”
李左車猛將桌案一拍,斥道:“師弟你這簡直是一廂情願!那韓信涉西河,虜魏豹,擒夏說喋血閼與,狡計百出百戰百勝,此乘勝而去國遠鬥,其鋒不可當,汝安能保證一戰潰其主力?若是戰敗,井陘關若失,我趙國危矣!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正是天賜我趙國山川之險,安能拱手讓給敵軍?請速遣將士還守山道,斷無遲疑!”
以前師兄弟倆同佐趙歇,一個是丞相,一個是大將軍外加代王,可說是平起平坐。如今李左車自貶爲上大夫,那陳餘雖然辭了代王之位,但那大將軍的印信還在他手中。一個上大夫見了一國的大將軍,按禮應該以下官之禮參拜。而今那下官不僅不向上司參拜,還要拍桌子打椅。何況陳餘的代王被褫奪,還是因這師兄的緣故。
“到底誰纔是大將軍啊?要你在這裡指手畫腳。”受李左車一頓夾頭夾腦的叱喝,陳餘頓時龜火也上來了。
那陳餘冷笑道:“吾等兵法皆是師兄代師傳授,師兄如此畏懼那韓信,豈不令天下英雄恥笑,枉費師傅他老人家一番教誨?”
韓信的本事是你教的,你居然會怕那小子?你這個三師兄是怎麼當的?我縱橫家怎會收了你這個弟子?陳餘的這話可說得有點重。
李左車臉上也是罩不住,被陳餘這話激得滿臉通紅,身軀直抖直抖,半晌就憋不出一句詞來。
要問李左車怕不怕他那位韓師弟?怕,真有點怕。
在鬼穀道場一衆學兵法的弟子中,李左車入門最早,按理說那鬼谷懸策應該把門中至寶《鬼谷子十四篇》傳給他纔對。可師傅偏心,硬是把這秘笈給了後入門的小師弟韓信。以至於那韓信後來居上,對那兵法的參悟遠在各位師兄之上。不說師兄弟們的論戰這小師弟每每都出發人深省之言,就看那韓信打的幾場戰,李左車心裡清楚憑自己的本事是絕對演不出來。
看這架勢這位陳餘師弟硬是不信邪要與那韓師弟幹上一場,自己再怎麼勸說他也不會聽。李左車呆立好久,悠悠吐出一句:“師弟既要退守土門,且聽吾一言。那漢軍糧草匱乏,大可不必與其硬鬥。若漢軍主力進入那山道,糧草必在其身後。只要借吾三萬奇兵,翻山越嶺從間道出這太行,劫掠其糧草輜重。師弟你深溝高壘,堅營勿與之戰。十日之內,漢軍必然斷糧,那韓信的人頭就可送到師弟座前。如不聽師兄之言,師弟你必爲韓信所敗也!”
先頭那句話陳餘還聽得入耳,最後一句卻叫那陳餘老大不是滋味。
“誰說某會被韓信所敗?”那陳餘怒着將那封“愛國楷模”劉喜獻上的書信遞給李左車。
趁着李左車在仔細推敲那封書信,陳餘在一旁振聲說道:“那韓信號稱有數萬大軍,其實能戰者只有萬餘。兵法有云十則圍之,倍則戰。漢軍遠從千里而來襲我,必兵勞師疲。我軍數倍於敵,何懼之有?大可堂堂正正與之一戰,何必將士鞍馬勞頓去做那翻山越嶺之舉。”
李左車看了那信,果然沉默下去,不再多說。
耳中只聽到那陳餘說道:“此地有師弟在,不勞師兄費心。師兄且安坐襄國,聽候某之捷報。”
李左車嘆息一聲,道聲:“但願如師弟之言。”說罷離營上馬而去。
那李左車走後。陳餘每日派人打探那漢軍到底攻過來沒有。一連五日下去,那山道絲毫不見動靜。
“莫非韓師弟真的怕了,只想守住那榆關?我這請君入甕之計豈不是落空?”
漢軍不進山道,那陳餘好像比要攻他趙國的韓淮楚都着急。
※※※
韓淮楚不是不攻那井陘關,而是準備工作還未到位。
那日他寫下一封書信交給劉喜,心裡就有點懸。“萬一那劉喜真的把信送到漢軍大營領賞,自己這一招“以利誘之”之計豈不是白費,還要倒貼一百金?
想那懸榜上自己的價碼已經開到一千金,那劉喜必然揣測陳餘不是小器之人。一封書信送到趙營與送到漢營同樣可得賞金,他何必長途跋涉過那山道,還要冒那叛國的罵名?隨便換一個人,只要他是趙國人,估計都會屁顛屁顛拿着那信去趙軍大營邀功請賞。
結果真如韓淮楚所料,那信送到了陳餘手中。那陳餘見信中自己吐露的“情報”,果然就熱血上腦,要將漢軍引誘到土門關“全殲”。
韓淮楚待趙軍退出井陘道,大搖大擺地闖過西郊村,回到了榆關漢軍大營。
“大將軍回來了!”刷地一下,轅門外圍滿了聞訊趕來的漢軍將士,一個個欣喜若狂。
大將軍一去十天不回,這裡的人心裡可是一個字——急。若是大將軍有所不測,這精神支柱就沒了,誰還有底氣憑這點人馬與趙軍開戰。估計士氣都要降到谷底。
軍師蒯通曾想派人去那井陘道打探,卻見那道中比往日戒備森嚴得多,西郊村更是被趙軍封鎖。只好作罷。韓淮楚要是掛了,他的人生抱負又要受挫。此番見韓淮楚無恙歸來,一張臉笑得合不攏嘴:
“韓師弟,可把你盼回來了,你這小子要再不回來,我就要提兵攻打井陘關救你出來。”
韓淮楚聽得一笑,知道他只是說說而已,絕不會這般冒失。
昌文侯灌嬰奇怪地問道:“前日裡見那井陘道上往來都是趙軍,今日這道上趙軍怎會悉數撤走呢?大將軍從井陘道而來,可知道內情?”
“內情就是小生的一封書信。”韓淮楚也不答,轉頭含笑問那蒯通:“軍師,軍馬調度進行得如何?”
“按師弟吩咐,一萬五千老卒與一萬五千新兵均已到了這榆關。現在新兵每日操練,大家士氣正旺,就等着大將軍回來攻打井陘!”蒯通響亮地說道。
“大將軍去查探地形,可知那井陘口到底能不能攻下?”衆將一起問那個焦點問題。
韓淮楚頭一昂,高聲道:“攻!當然能攻!不拿下井陘攻取趙國,如何能對西楚形成合圍之勢!”
一旁那漢軍將士聞言,個個精神大振,信心十足。
大將軍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幾乎成了漢軍中的一個神話。他說能攻,沒有人懷疑,井陘一定能夠攻下。
漢軍打趙軍,絕對有心理優勢。這是爲什麼呢?因爲漢軍與趙軍的幾場交鋒,保持了百分之百的勝率。
先說那個從趙軍將領脫胎而來的殷王司馬卬,韓淮楚只派了灌嬰一支奇兵抄了他老家朝歌,手下十萬大軍就土崩瓦解。再說那個也是趙將的河南王申陽,那劉邦渡過黃河還未開打,申陽就豎起白旗投降。近日裡漢軍全殲趙軍精銳夏說部隊五萬大軍,平定太原,雁門,代郡三郡,一路凱歌。不知那趙軍實力的都把趙軍看成一支魚腩部隊,以爲大將軍令旗一指,那趙軍也會如以前一般潰不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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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軍的士氣高漲,可漢軍與那趙軍一樣實力疲軟,打仗不能靠士氣,只能靠計謀。
這計謀屬於軍事機密,只能對參戰的核心將領與那軍師蒯通說。
還是一個巨大的沙盤,模擬了整個井陘戰場。
“原來大將軍要出一支奇兵抄趙軍的老家!一正一奇,奇正相合。此計大妙也!”讀過一點兵法書的半瓢子將領們發出由衷地讚歎。
那蒯通卻不隨聲附和。沉思一陣,搖頭道:“此計還有個問題。那趙軍大營就算被奪,就算處於我軍兩面夾擊,趙軍也不會軍心大亂。那陳餘一定會兵分兩路,一路抵擋我軍從後追殺,一路不計代價拼死來奪回營寨。我軍奇兵只有區區五千,如何抵擋得住趙軍的瘋狂進攻?”
韓淮楚聞言大汗。
原以爲這計策按照史書上拷貝過來就能成功,誰知被蒯通一針見血指出要害。
戰前任何考慮上的不周,都會導致那戰場的失利。而漢軍的本錢就那麼一丁點,哪裡容得了一點小小的失利?
如果被趙軍奪回營寨殺盡那五千奇兵,再轉過身來對付背靠綿蔓水無路可退的漢軍,那真是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二千奇兵拔下那趙軍的旗幟,把漢軍的紅旗在寨子裡一插,趙軍都不知道怎麼打仗了?當那二十萬趙軍都是弱智啊!”
小瞧戰場上的對手,只能是被對手踩在腳下,狠狠地踩死。
“如何去完善這個計劃?”巨大的沙盤前,韓淮楚在衆人的目光中,苦苦地思索。
這次被蒯通先想出來了。只因這個計劃太過殘忍,韓淮楚不會朝這個方向想。
這一計劉邦就曾用過,用一個酷似張耳的人,割下人頭來糊弄陳餘!
只聽那蒯通冷酷地說道:“找一個與趙王歇容貌相似之人,割下他的人頭懸在趙軍轅門上,謊稱已攻下襄國。那趙軍見主上被殺,必然軍心大亂。這一戰之勝我軍就唾手可得。”
老大都被人家做掉了,還去與人家拼什麼命?古時候打仗大多都是這樣,君王被擒被殺,戰爭立馬結束。(當然有少數例外。)
那趙軍見了這顆“大王”的人頭,會不會相信呢?不要全部相信,只要有一半相信,就已經足夠。要知道那個時候,趙軍與漢軍恐怕已血拼了可能超過一日一夜,早已經累得精疲力竭。後面有漢軍騎兵兇猛地追殺,前面是漢軍抄了老家,已經快到崩潰的邊緣。一半人軍心大亂,就是徹底的崩盤。那蒯通出的計謀實在毒辣之至!
但那趙歇年紀已接近六旬,風燭殘年一個,要想找與他容貌相似者漢軍隊伍裡是找不到,只有到民間去找。就算找到,韓淮楚又怎會忍心對一個無辜的老人下此毒手?
韓淮楚聽了蒯通支的高招,立馬說道:“那割下頭顱者何其無辜,此計絕不可行!”
蒯通冷笑一聲,譏諷道:“成大事者當不擇手段。水淹潁川,水淹廢丘,死在爾手中的無辜百姓早已不計其數,難道師弟今日會生憐憫之心,也要效一次婦人之仁?”
“軍師說得不錯,死一個平頭百姓,卻能潰敵,大將軍切不可慈悲心腸。”衆將異口同聲一起勸道。
韓淮楚聞言,頹然坐下,發呆了一陣,說道:“且去死囚中看看,有沒有與趙王酷似之人。”
死囚都是些什麼人?殺人放火,攔路搶劫,再就是公然叛亂的趙國人。一個老頭還能有這份擔當?說得韓淮楚自己都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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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事就是操演那韓淮楚自創的偃月大陣。
這個偃月大陣的佈置十分奇怪,以老卒布在前列,而新兵皆在陣後。主將墜在陣尾,騎兵在他周圍,身後全無防備。與以往漢軍接觸過的戰陣主將身後均有重重翼護大不相同。且陣型極不對稱。
這一次小利豨得到了一個光榮的任務,當韓淮楚第一天上午帶着全軍練一遍這偃月大陣之後,下午便由他代大將軍指揮操練。
將士們都覺得奇怪,不知這怪陣派何用場。問韓淮楚不好問,便問那代韓淮楚操演陣法的小利豨,小利豨笑道:“大將軍練這陣法必有深意,何必多問。”
操練之餘,到了晚飯之後,韓淮楚便發動全軍到營外割草根,撮繩子,結那網兜套在馬腹上準備起吊戰馬。
要插到趙軍大營的漢軍紅旗當然要多造,而且要大造特造。到時候插他個鋪天蓋地,叫那趙兵一看就心裡發慌。
這一廂軍中找來的木匠與工兵正幹得熱火朝天。
動滑輪這詞大家還是破天荒第一次聽到,看了韓淮楚繪出的圖樣,都覺得新鮮。卻又不知如何下叉。韓淮楚少不得親自操起那木工家當,帶着那些木匠做出一個樣品作爲示範。
因山道狹窄車輛難行,韓淮楚下令要造出瘦身型車輛兩百輛。這瘦身的意思就是兩個輪子的間距由秦朝的標準六尺改爲四尺。而拉戰車的牲口都是現成的,只須改動後面的車身便是。體積小了一號,重量也減輕不少,更利車輛通行於那起伏崎嶇的山道。
這一日,韓淮楚從營中巡視一番,回到他那中軍大帳內,發現案上多出了一口錦盒。
“這是什麼?”韓淮楚納悶地問那帳前守衛。
守衛答道:“這是軍師送來,說大將軍打開便知。”
韓淮楚用那纏抖的手捧起錦盒,臉上現出苦澀的表情,呆呆地發愣了良久,又將那錦盒放下。
一切均已準備就緒。若不能攻下井陘蕩平趙國,早日結束這人命如草芥的動亂時代,如何能對得起那一個個含冤死去的無辜百姓?
“傳本帥軍令,明日進軍!”韓淮楚斷然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