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了一個多月後,馬佳佳回來了,不是公安局通緝回來的,是她自己帶了大包小包的衣服回來的,她去了廣州,進服裝去了,她打算開個服裝店。
她最後一次見到吳老四就是阿牛結婚的前一天晚上,在楊花夢山莊。錢嘛,她寫了借條,吳老四說,等她掙了錢再還她,不要利息。第二天一早,她就坐了大巴去縣城,買票去廣州了。
官方的消息是這樣的,大家對這個消息很失望,蔣甄說:“這後面一定有不敢公開的真相。”
對於吳老四是在哪裡給的馬佳佳的錢,小鳳仙也不計較了,什麼時候還錢,暫時也不在議題之內。
那個屍首是不是吳老四呢?小鳳仙不能確定自己是希望是,還是希望不是,但竇砥柱希望不是吳老四。
可是,楊花鎮坊間消息稱,那個屍首確定無疑是吳老四的,而且吳老四,基本上可以肯定是被害死了,哪有那麼容易和商店一起被沖走,他又不是小孩兒,不知道往外跑啊?這消息是蔣甄分析出來的,胡大喇叭一廣播,楊花鎮的那些靠牆根蹲着或站着人們,就都這樣說。
馬佳佳是回來了,她沒有回楊花鎮來,是在縣公安局接受了詢問。
馬佳佳高中的老師,就是教佳佳寫詩,被她心裡罵爲“裝正經,僞君子,流氓!”的那個寫過一本愛情詩集的老師——施老師,正在公安局大門外等着佳佳,他要接佳佳去吃飯。
施老師姓施名乃安,高中語文老師,情詩寫得好,可對男女之情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當時佳佳是看上他了,才學着寫詩,讓他給改詩,他真以爲是佳佳要學寫詩,不厭其煩地講解,還總是要指出佳佳詩句的毛病。終於惹惱了佳佳,從此反感他講的語文課,以至於語文成績一落千丈,高考語文才考了四十多分。
後來施乃安知道了此事,心裡對佳佳一直很歉疚。當他知道佳佳想到縣上開個服裝店的時候,他就聯繫了在廣州的同學,幫一下佳佳。佳佳到廣州在施老師的同學的幫助下,跟一家供應商簽了代銷合同,保證供貨,售出付款,售不出退貨。
佳佳走出公安局的大門,就給了施老師一個熱烈的擁抱,讓這個三十多歲的處男一下子熱血沸騰,心猿意馬起來。
馬佳佳挽着施乃安的手臂,依偎着這個情竇初開的老小夥,春心蕩漾地走在仲夏的街上,風在輕輕地吹,長髮一縷飄在施乃安的臉上,他不願拂去,此時,他覺得自己那些詩,都是狗屁,他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寫出那麼多愚蠢的讓少男少女們癡迷的詩句來。
施乃安總結出一條文學真理,享受愛情的人,寫不出情詩來。
施老師攜着馬佳佳走過三條大街,轉過四個小巷子,來到了“向東發涼皮店”,店門朝東開,向東發,不向東不發。
店老闆向東發是施老師的朋友,因爲施老師給他女兒輔導過功課的緣故,向東發曾給施老師介紹對象,從施老師二十五歲開始,一年一個,介紹到三十歲了,施乃安還是一個處男,向東發說:“我再也不給你介紹對象了,你要是能結了婚,喜酒我包了。”
今天,施老師來這裡,一是要顯擺一下,二是要通知向東發準備辦酒席。
不趕巧,向東發不在,只有師傅和夥計。
施老師給佳佳點了一隻椒麻雞,一個涼皮和一盤涼拌黃瓜絲。這是店裡的招牌菜。自己要了一個爛煮羊頭,兩瓶烏蘇啤酒,一個“哈米提”牌油饢。
佳佳吃得很舒心,還喝了一杯啤酒。她決定把愛情給施乃安,今晚就去他那裡。
施乃安住的是老師宿舍,不大的兩間,外間可以做飯,裡間住人。一排五個宿舍都是這樣,這是高級別的老師住的,一般的老師住的是兩人一間的。
屋內空間不大,比較雜亂,佳佳想,收拾一下可以當婚房。佳佳把屋子簡單地歸整一下,她讓施乃安燒些熱水,自己醞釀着把所有的溫存都給他。
有人沒有敲門就闖了進來,不是別人,是老馬倌馬時醍——馬佳佳的爸爸。
老馬倌一把揪過施乃安來,說:“施耐庵,我還以爲你是什麼大英雄呢,就你這樣,也敢叫施耐庵?你不用寫《水滸》你給我寫個《水坑》出來我看看。你把閨女弄得一個多月不見人影,你這是拐騙少女。走,咱們去公安局講理去。”
老馬倌說着一推,施乃安就倒在牀上,躺在了佳佳的身邊。
佳佳站起身,對着他爹:“你怎麼還動起手來了,我說我要進城,你說你沒錢,我說我不要當農民,你用雞蛋砸我,我自己進城來謀生路,你又追來,還打我男人。我已經是他的人了,咱們去哪兒都行,走吧,我跟你去公安局,你說什麼都行,都是我願意的!”
“唉!”馬時醍長嘆一聲,蹲到了地上。
昨天,楊花夢山莊的老闆佟懿裯找了馬時醍說:“有個廣東的大老闆看上了你們家的馬蘭花,讓我給說個媒,他在縣城給馬蘭花買一套房,第年給五萬塊。也不瞞你,他廣東那邊有老婆孩子,這邊就不辦什麼婚禮了。人不老,還不到四十歲。”
報紙上現在總是登萬元戶,在農村誰家年收入一萬元,就是發了大財了,會上報紙的。一年五萬元,這還了得,什麼外室內室的,人活着,有錢就行唄,再說了人也不老。
老馬倌覺得這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個大餡餅,於是急忙來找馬蘭花。找到公安局,才知道馬蘭花跟一個叫施乃安的人走了。老馬倌那也是混過馬幫的,對《水滸》是再熟悉不過了,現在還有叫施耐庵的,不是個豪傑,就是個勺子。
追到學校宿舍一看,那德行,肯定是後者——勺子。
對於馬蘭花失去一年五萬年薪的當“外室”的工作,做了一個窮教書的婆娘,老馬倌真的是很替自己惋惜,是因爲他真的對馬蘭花無可奈何,他就抱怨起他爹給他取的這個名字——馬時醍——馬失蹄啊!他這大半輩子,總是失蹄來着。
在馬蘭花面前,老馬倌只好吃了施乃安打包回來飯菜,然後被施乃安和馬蘭花一起送去人民飯店睡覺。馬時醍躺在人民飯店的木板牀上的時候,他的富豪夢醒了,天一亮就自己悄悄地回到楊花鎮去。
楊花夢山莊的老闆佟懿裯正等着老馬倌回話,老馬倌剛進來,還沒有坐下,公安局的李劍來了。
李劍穿便裝,戴一副大墨鏡,他示意讓老馬倌出去。老馬倌在剛出門時聽到佟懿裯說:“那天佳佳從房間出來以後,過了很久,吳老四也出來走了,去哪裡了不知道。”
老馬倌心想,這家山莊還是有毛病啊,馬蘭花也沒有真的脫了干係,他口裡念着:“阿彌佗佛。”
不是這家山莊有毛病,是這家山莊裡發生的事情有毛病。
馬佳佳借錢爲什麼要來山莊?馬佳佳說吳老四讓她到楊花夢山莊來取錢,她是在這兒取了錢,寫了借條就離開了。本來她可以自證清白,但現在不行了,都是因爲施乃安。不過也沒有人問她是不是跟吳老四發生了關係,因爲發生關係不會致人失蹤,更不會致命。
吳老四爲什麼讓她來山莊?只有吳老四自己知道了。
馬佳佳什麼時候離開的山莊?馬佳佳說那天吳老四約她在晚上十點到山莊,她離開時沒有看錶,應該就在十一點之前。
吳老四是不是在馬佳佳離開不久就離開了山莊?
山莊老闆說吳老四是在晚上十一點多的時候離開山莊的。
最大的疑點是小鳳仙說沒有見吳老四回來過,那麼那張借條是什麼時候回到吳老四的家的?按照山莊到吳老四家的距離,如果是吳老四送回了借條,他應該是十一點以後到家的。
如果不是吳老四,借條不會是自己回到吳老四房間的抽屜裡,一定是人送回來的,當然也可以不是吳老四,但是,有人送借條回來的時候,小鳳仙在哪兒?
小鳳仙說:“我和吳友良不住一個屋,他回來的時候,我可能是睡着了,沒有聽見,我早上起來後也一直沒有見過他,他也可能是回來放下借條後又走了,那畢竟不是一個小數目,他可能覺得帶在身上不安全,所以專門送回來。”
小鳳仙說的也有道理,沒有證據證明當晚小鳳仙見過吳友良,也沒有證據證明她沒有見過。
馬佳佳也不能證明她自己說的話完全屬實。
施乃安去公安局作證,證明馬佳佳跟他之前,沒有跟別人發生過關係。公安局接待施乃安的是他的同學,他說施乃安:“你的證明沒有任何意義,你真是個勺子。”
施乃安這個勺子,馬佳佳不僅還沒有清白,而且還欠着個五千塊的大借條,他竟和馬佳佳結了婚,向東發給他辦了酒席,只請了單位的領導和一些親朋好友,不是向東發小氣,是真的不便大請,疑似命案在那兒,不好張揚。
婚禮簡單,但形式還要講究的。老馬倌老兩口頭天晚上來到縣城,住進人民飯店,因爲兩塊錢一宿挺貴的,馬佳佳的哥哥嫂子就沒有來,是第二天早上坐牛耕田的小四輪來,趕上參加婚禮就行。
馬佳佳就跟爹媽住在人民飯店,早上太陽沒有出來,由向東髮帶着幾個人跟着施乃安去接親,人人都騎着自行車。施乃安騎了一輛嶄新的鳳凰128。這是接新娘的車。
從人民飯店出來也是過了三條街,繞了六個巷子,過橋就是放鞭炮,沒有吹嗩吶的,有個磚塊錄音機,播發着不知從哪個時空穿越過來的磁帶,反正不是當時的,聽起來怪怪的,像個勺子娶了個傻女子——
妹妹她不說話只看着我來笑啊
我知道她等我來抱一抱
抱一抱那個抱一抱
抱着那個月亮它笑彎了腰
抱一抱那個抱一抱
抱着我那妹妹呀上花轎
馬佳佳是坐在大鳳凰後座上由施乃安推着的。
一干人等來到“向東發涼皮店”。
施乃安對馬佳佳說:“這個應該是釀皮店,很多人不知道釀皮子的釀是怎麼寫的,西北人又N和L不分,就有人認爲是涼着吃的,寫成涼皮子,以訛傳訛,人們竟然不知釀皮子是何物了。世上的事情很多也如此。”
向東發說:“酸秀才,今天是結婚喜宴,不是你來吃早餐,什麼釀皮子涼皮子,你叫它什麼,吃到嘴裡都是一個味,關鍵是東西要好,叫什麼不重要。”
席已經擺好,人不多,這是孃家的送閨女席,等一會婚禮過後,纔是正式的新婚喜宴,在不遠處的吉祥餐廳,也是個體的,老闆是向東發的朋友,可以優惠。
馬佳佳祖籍是雲南,施乃安祖籍是廣東,他們的婚禮卻按照西北風俗進行。其中很特別的就是鬧公公,因爲沒有公公,人們就抓來了老馬倌頂替。
按住老馬倌兩口子,給老馬倌畫上黑臉,把老馬倌老婆畫上紅臉蛋。用酒盒子做成一個帽子,高高的,兩邊還有帽耳呼扇呼扇的。喬裝打扮好之後讓他們騎上個毛柳條子,幾個敲鑼打鼓拉着他們遊街。
老馬倌喊:“我不是公公,我是老丈人。”
衆人說:“沒有公公,老丈人也將就。”
在鑼鼓聲中,人們跟着跑,跟着笑。
婚宴剛開始不久,李劍來了,戴着個大墨鏡。
向東發趕緊迎上去,李劍說要帶走馬蘭花問話,向東發說:“李隊長,你看這婚禮正進行着,一下散了多不吉利。要不您先入席,等結束了,客人都散了,你再帶走她。”
“好吧,只好這樣了。”李劍摘下大墨鏡,掏出錢包,從裡面取出一張嶄新的大團結遞給東發。東發高喊:“李隊長隨禮十元。”十元是大禮了。
人們嘰嘰咕咕,竊竊私語,說着馬佳佳的嫌疑,大家關心馬佳佳跟吳老四的死有什麼關係,只關心馬蘭花到楊花夢山莊,跟吳老四幹了什麼。
婚宴結束,馬佳佳跟着李劍到派出所做了個筆錄。
洞房裡,馬佳佳對醉眼矇矓的施乃安說:“那天我向吳老四借錢,他說要我到山莊跟他睡,才肯借給我,我說給他睡可以,不可以要利息。說好就到了山莊,吳老四要先睡,我說你睡了不給錢,我怎麼辦。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你先交錢我再交貨。他就把錢給我了,然後讓我先寫借條。在他裝借條的時候,我跑到門口,打開門說‘謝謝,再見’,我就跑掉了。事情就是這樣,今天我跟李隊長都說了,他們做了筆錄,還讓我按了手印。”
施乃安說:“我去公安局給你做證明了,我說我可以證明,馬佳佳在跟我之前沒有和別的男人發生過那種關係,他們說我是勺子。”
“你這好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馬佳佳說。
施乃安說:“咱們現在最重要的是把那個錢還上,我一個月五十六元,我節約一下,伙食降到十塊以下,還剩四十六元,都給你,我下班後再找點兒活,掙一些,前些天有人找我往牆上用油漆寫大字標語,一平方米五毛錢,我沒幹,明天就去問問,他們還要不要寫那個大字。”
馬佳佳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掙錢,還錢不急,吳老四活着也沒有要我馬上就還,他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更不用急着還錢了。”
施乃安說:“不怕活不見人,就怕死不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