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花鎮來了個做買賣的,據說是那個要納楊佳佳做外室的那個大老闆的助手。那個大老闆住在縣城裡,蓋了一個兩層的小樓,高牆大院的,說是什麼投資商,楊花鎮的老百姓不知道什麼叫投資商,一律叫做買賣的,只是不知道那人買什麼,賣什麼,覺得很神秘。神秘的老闆的助手自然也很神秘,他住在佟懿裯開的楊花夢山莊裡,也不怎麼與人來往,佟懿裯給他找了匹三鞭子抽不出一個屁來的蔫馬,他整天練騎馬,有時候也騎着這匹比牛還要慢的馬去山裡。山裡口裡面有製藥廠的熊老闆建起的一個什麼草藥的收購站,房子很闊氣,用柴油機發電,以前一直是楊花鎮造酒大王李旺財在那裡管事兒。
李劍好像對新來的做買賣的很感興趣,特地來楊花夢拜訪。
一大盤手抓羊肉,幾個冷熱小菜,酒是本地產的楊花老窖,有多老,這個酒廠才建了五年,不過這酒是山裡的大麥釀的,用的是楊花河水——剛出山口的冰山雪水。
老闆佟懿裯說:“我佟懿裯敬重英雄,今天略備薄酒,介紹二位相見,感謝錢凱先生駐我小店,算作接風洗塵,略表地主之誼,感謝李劍隊長爲楊花鎮經濟發展保駕護航。二位慢用。”
接下來是大盤雞。
接下來是大盤魚。
接下來是大盤鵝。
……
小菜不斷變換。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李劍問:“不知錢凱先生來楊花鎮做什麼生意啊,這個地方可算是窮鄉僻壤。”
錢凱說:“搞王金啦,記過地荒,到處是王金,記裡地銀系捧着金換碗要飯七啊。”
錢凱說着“普通話”,李劍大概明白,這個錢凱是來做黃金生意,就是挖金子。
在李劍會錢凱的時候,小鳳仙查金花正在鎮長辦公室,她說是來問救濟款的事情。
秘書出去後,竇鎮長說:“這個時候咱們別再見面,以免惹不必要的麻煩。”
小鳳仙說:“我是覺得他沒死。”
說完她就離開鎮長辦公室,打開門關門之前還說:“拜託鎮長快點幫我把救濟款申請下來,我的損失太大了。”
小鳳仙往家走,這兩天路面有人清理了,是從各隊抽的義務工來乾的,因爲是救災,大家幹得都很賣力,還順手幫路邊的住戶清理一下院子,修補院牆,大家覺得自己家沒有被衝,實是萬幸,多幹一些是敬天。
主街是沿河修建的,彎彎曲曲的,小鳳仙漫不經心地走着,往事就像這條街,彎彎曲曲的,有些零亂。
“金花,快點,我媽給我煮的。”竇砥柱從書包裡掏出個野鴨蛋遞給查金花,淡綠的皮兒,還熱乎着呢。鼻涕拉塔的吳友良跟在後面說:“我也要,”
砥柱說:“我媽就給了我這一個,我都沒捨得吃,你要向你媽要去。”
吳友良:“那你爲什麼要給金花,你想娶她當媳婦,不要臉。”
吳友良跑了,邊跑邊喊:“竇砥柱要娶查金花當媳婦,不要臉,竇砥柱要和查金花睡覺,不要臉。”
竇砥柱追上去把吳友良打了個鼻青臉腫,吳友良沒有去上學,回家了。
竇砥柱的爸爸到了學校,把竇砥柱從班上揪出來,按在門外的臺子上,把屁股給打腫了,好幾天都站着上課。
初中畢業了,查金花對竇砥柱說:“你娶我吧。”
竇砥柱說:“我想去當兵。”
吳友良對查金花說:“你嫁給我吧,我爸是最大的幹部。”
查金花的爸爸被吳友良的爸爸請去談話,好幾天纔回來,回來就託了媒人,查金花跟吳友良訂婚了 。
竇砥柱去當兵了,金花跟吳友良結了婚。
竇砥柱當後回來了,當了鎮長。吳點良的爸爸回村裡種地去了。
吳友良承包了楊花鎮的商店,整日裡喝酒打牌找女人。
查金花常找竇砥柱,竇砥柱也常來小鳳仙家,吳老四吳友良經常不在家,在家也一樣。
小鳳仙對竇砥柱說:“你找一個結婚吧,要不我和他離婚吧,這樣下去早晚要出事。”
竇砥柱說:“等一等再說,我要提幹,以後再說吧。”
竇砥柱沒有想到,以後,吳老四就突然沒有了,大概是死了。
小鳳仙回到家,拿了酒杯,倒了一杯楊花老窖,一大口喝下去,脫掉外衣穿上睡裙,斜靠在沙發上。
屋裡死一般的靜。爸爸已經死了,就埋在北邊的山坡上,哥哥回老家工作了,帶走了媽媽,這裡就剩她自己了,是因爲和吳老四的婚姻,她沒有走。一是帶不走吳老四,二是放不下竇砥柱。
小鳳仙覺得吳老四沒有死,那天夜裡,他是喝了很多酒,走路都歪歪扭扭的了,可是他也可能沒有去商店裡睡覺。
吳老四的爹來了,這個當年一度當了楊花鎮最大幹部的人來了。他進門就指着小鳳仙:“你還我兒子,你太狠毒了,你和我兒子鬧離婚,你跟竇砥柱勾搭,是你害死了我兒子,你讓我怎麼活啊!”
他滿頭白髮,顫顫巍巍。小鳳仙一看,心就軟了,她說:“我沒有害死你兒子,我也沒有和你兒子離婚,你現在還是我公公,我養你,你現在就可以住在這裡,我照顧你。”
“別黃鼠狼給雞拜年了,我只要你一命抵一命!”
吳老四的爹又顫顫巍巍地走了。
小鳳仙丹覺得這裡不能再住下去,要出去躲幾天,她想起了玉芬的媽媽,她的遠房姨姨。
小鳳仙對玉芬的娘說:“五姨,能讓我在你這兒住幾天嗎?我一個人住那裡挺害怕的,現在救濟款也沒有批下來,我也沒事兒幹,想在你這兒躲幾天清靜。”
玉芬的娘說:“瞧這孩子,你娘不在這兒,我就是你孃家人啊,住下,想住多久住多久。”
小鳳仙住進了玉芬家,楊花鎮的人傳說:“小鳳仙逃跑了。”
玉芬的丈夫阿牛參加了馬蘭花的婚禮回來,心裡很不是滋味。
去年馬蘭花剛高中畢業回到楊花鎮,在河邊,阿牛叫她蘭花,她說:“我不叫蘭花,我叫佳佳。”
阿牛問:“是不是辦家家的家家。咱們還像小時候那樣,辦家家。你當我媳婦。”
就在那河邊的草地上,他們兩個人辦家家,辦着辦着,就抱到一起去了。正熱烈着呢,老馬倌來了,把阿牛追出二里地去。阿牛求爸爸給他向馬蘭花家提親,他爸爸說,馬蘭花不穩重,也沒有玉芬長的漂亮。就硬給他娶了玉芬。阿牛相信,要是馬蘭花跟他結婚,一定會跟他好好過日子,絕對不會鬧着去城裡。
現在張玉芬去城裡辦手續去了,阿牛幹活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他把那些被水泡壞了的傢俱,都拿到院子一把火燒了,把屋裡的淤泥往外清理,地磚也被一塊塊地拆下來搬出去,用水清洗了。
活幹到半中午,有些餓了,屋子沒有收拾好,不好做飯,想着去媽媽那裡吃點東西。媽媽家住得不遠,就在張皮匠家後面。
阿牛在街上無精打采地走着,錢凱追上來,他說:“我知道你叫阿牛,你這是去哪兒呢?”
阿牛說:“去我媽家吃飯。”
錢凱說:“我正有事找你幫忙,我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請你吃飯,咱們邊吃邊聊。”
錢凱說的普通話,阿牛是半懂半不懂,便隨着錢凱到楊花夢去。
一個大盤雞,幾個小菜,一瓶楊花特曲。
沒有什麼客套,開吃開聊。
錢凱掏出一張圖片問阿牛:“你認識這個嗎?”
阿牛接過圖片來看了一眼說:“我們這兒的小孩子都叫這個是牙膠草,看這個草的根上有些結瘤,把這個放到嘴裡嚼,一會兒就黏黏筋筋的一塊,像泡泡糖,味道也挺好,從前小孩子沒有泡泡糖嚼,就嚼這個,所以大家都叫它牙膠草,可以當牙膠的草。這個,我們這兒到處都有。”
“有人讓你帶他們挖這個草嗎?”
“去年縣上建了個生物製藥廠,有人拿着地區的證明,說是要用這種草做原料,讓我帶他們找這種草,一天給我三十塊錢,我就去了,我知道,山裡面有大片的白沙包子,那裡這種草多的,根本就挖不完。我知道的地方,都帶他們去了,我掙了四百多塊錢。”
“失蹤了的那個吳老四知道這件事嗎?”
“他當然知道了,就是他介紹我去的。後來,有一次喝酒他還跟我說,那些人在山裡蓋了房子,有發電機,還有穿白大褂的,說是檢查中轉站。就是僱人挖牙膠草,背到中轉站,有卡車拉出來,都是僱的外面的人,不用當地人。往外運牙膠草的時候都是晚上,那車一輛接一輛。對了,吳老四跟我說,那個牙膠草有個學名,叫麻黃。”
“你跟別人說過這些嗎?”
“沒有跟別人說過,掙了四百塊錢,這是個大事兒,大便宜,人家知道了會嫉妒。”
“沒說就好,千萬不要跟外人說這件事,知道這件事兒不好。”
阿牛覺得一切都不對了,想一想,自從他爹給他提親張玉芬開始,就沒順當過,他不由得又想起了佳佳,就那個馬蘭花。
馬蘭花正在工商局登記,她辦了一個個體工商執照,執照上寫的是馬蘭花
她說:“我不叫馬蘭花了,從上高中就叫馬佳佳了。”
工商局的辦事員說:“我們只認你戶口本上的名字。”
這讓馬蘭花有些不快,這麼土個名字寫在執照上,進城了就該洋氣一些。
佳佳問:“那我的店名叫佳佳可以嗎?”
工商說:“這個可以,你起個你喜歡的名字就行了,但是,起好了名字就不能改了。”
這讓馬蘭花心裡多少有些安慰。
施乃安讓馬蘭花先擺個攤,馬蘭花不屑那些擺攤的,她租了間小小的門面,掛上了牌子,“佳佳服裝店”
那個招牌是施乃安寫的,隸書,後面還落款:“施乃安題”
小店開張不久,最先進來的是來收費的。
一戴着紅胳膊箍的人進來說:“纔開的?”
蘭花說:“纔開的。”
紅胳膊箍指指胳膊,說:“市場管理費三十。”
這個剛出去,又來一個紅胳膊箍:“衛生管理費十塊”
又進來一個紅胳膊箍:“治安管理費二十”
又進來一個沒有紅胳膊箍,挽着袖子,紋一條青龍,指指胳膊:“保護費五十”
張玉蘭抓起一把長剪刀,尖尖的,是她拆包用的,她對着青龍怒吼:“你給我交保護費,老孃保護你,你去問一問,老孃是什麼人,老孃叫馬佳佳,與一起兇殺案有關,正在接受調查。不信你問他。”
馬玉蘭指着正朝這邊走來的李劍大聲說,李劍戴着大墨鏡。
青龍一溜煙兒跑了。
青龍跑了,白虎來了。
白虎是楊花鎮老地主白沖喜的兒子白福,白福曾勞教五年,出來後仍然是遊手好閒,不務正業。地主全部摘帽,白福感覺是翻身地主把歌唱了逢,人便說:“我是地主,我們家是大地主。”似乎無限榮耀。
白福腦門上長三個深深的褶子,又理個爆炸頭,留兩撇鬍子,加上橫行鄉里,如狼似虎,人們就叫他白虎,他也覺得很威風,也就自稱白虎。
白虎進門道:“蘭花妹子,在這兒開店了,也不告訴我一聲,我也來捧個場。剛纔我的小兄弟不知不爲怪,冒犯了妹子,改天我請客賠罪。聽說你幹掉了那個吳老四,佩服,我最恨那個傢伙了,那幾年,他爹當什麼老大,看把他能的,把楊花鎮第一美女都給強娶了。這種人就得一個個地弄死!以後有什麼事兒,言語一聲,有誰找事兒,提我的名字,管用。現在是咱們的天下。”
自此,白虎天天都來馬蘭花這兒閒聊,人們見了避之不及,佳佳服裝店,門可羅雀。
馬蘭花說:“行了,我服你了,保護費我給,請你別再來了。”
馬蘭花的服裝新潮,價格又合理,沒有白虎來守門,自然就賣得好,生意良性循環,又有供貨商的支持,日漸紅火起來,可是,馬蘭花的心境卻愈加慘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