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兒還在亮着,他的身邊坐了一個人,那是已經穿戴的整整齊齊的“茨妃”。
你?你沒睡?
“茨妃”露出一副罕見的淑女般的笑意:薛總,祝賀你,你過關了!
在室外的書桌前,“茨妃”坐了沙發,薛振華坐了轉椅,兩個人開始了一次徹夜的長談。
薛總,你真是一個男子漢,一個令我們女人敬佩的男子漢。
實際上,今天晚上我並不看重那件事;你就是真的上了我的身子,我也不介意,因爲這是我主動安排的!可是,令我感動的是,你沒有這樣做,你仍然呵護着自己純潔的廝守,你沒有沉淪,也沒有喪失自己無堅不摧的意志。
也就是說:你還能承擔重大的使命!
薛振華聽到這兒,有些不解:你到底想對我說什麼?
彆着急,薛總。
我要說的是,人的生存觀念是不一樣的。有些人需要在善良的環境中生存;有些人則需要在醜惡的環境中生存。薛總,我認爲你是一個適合在善良環境中生存的人。
我,還有一些人,則更適合在一種醜惡的環境裡生存。
我認爲,分別在兩種環境裡生存的現象,是一種非常合理的現象。就說我吧,我在高考時因爲被人家弄錯了名字,錯投了檔案,我的重點大學的前程就讓位於別人了。爲這事,我抗爭了一年,北京的領導都批覆了我的上訪信,要求妥善解決。可是,人家教育局的妥善解決方式就是要我重新考試,你說,我有什麼辦法?
做服裝模特不是我的意願,可是,社會需要我去做。這個行業展示了我身體線條的魅力,贏得了大衆的喝彩;而且,贊助單位又給了我一輩子吃不盡用不完的金錢,我何必不適應形勢心安理得地就範呢?
當然,我忘記不了咱們的第二任總裁,他把我從苦海里解救了出來。我成了一名大公司的白領。我們的親密關係我不想隱瞞。我只是坦蕩地對你說:社會*我在這種環境裡,頂着這種名譽去生活。
像我這樣生活的人不是少數。我說的這種人包括很多高級人物,其中包括咱們現在的新總裁。
啊,終於來了。薛振華警惕地皺了皺眉頭。
我知道你不想聽這些,可是,我不是爲了泄我自己的私憤,也不是爲了給退二線的總裁出氣。我是覺得,這件事只能給你說。公司裡員工千千萬,只有你具備聽這些話的資格。
你知道嗎?新總裁要賣掉重化機械廠。
什麼?真的?薛振華呼地一下子站起來。
大概這就是新總裁的高明之處,把你薛振華支出來,趁機運作自己的大事。
這事我早就表了態:不同意!他爲什麼還要這麼幹?
爲了鞏固自己的權力。
鞏固自己的權力?
是啊,一個新領導上任,維持權力的首要措施就是排除異己。而公司裡這個最大的異己不是別人,就是你!
我沒招他惹他,憑什麼?
就憑你在公司的業績和威望。
你太敏感了吧!
薛總,我的話你可以不聽。不過,我不說不行。你想一想,他爲什麼頻頻調整對你的分工?還不是製造一種氣氛,製造一種你在他面前俯首稱臣的氣氛?
那又怎麼了。
暫時不會有什麼後果。可是,照此下去,你會喪失民心的。公司的人們不願意看到你這種窩窩囊囊的形象。
形象問題那麼重要嗎?
也許並不重要。然而,下一步呢?把你的重化機械廠賣掉,是什麼後果,你比我清楚吧!
薛振華當然清楚。重化機械廠是“東北公司”的技術裝備部。它集中了全公司所有的技術力量,承擔着研製先進設備的重要任務。薛振華就是從這個廠子幹起來的。前兩任總裁也都對這個廠投入了大量的資金和精力。如果賣掉這個廠,公司所有加工廠的設備都要靠進口或者外購,那得增大多少技術改造的成本啊!
難道這個常識性的問題,也需要他去提醒嗎?
不過,話又說回來,賣掉也許有賣掉的理由。第二任總裁執政期間,這個廠子研製的新設備“FS06”號試車時意外的失敗了。目前,企業虧損,資不抵債,打着改革的旗號賣掉它,不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
可是,那上億的資產?那上萬名職工?還有,“FS06”試車失敗的真正原因還沒有找到,不能宣佈這個新設備的死刑啊!另外,那新投入的並不落後的機械加工實驗設備,就輕輕拱手送給外人?他不相信,新總裁竟然敢於做出這樣的決策。
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加工廠,這是一個有着雄厚實力,仍然可以爲公司發展解決關鍵問題,做出關鍵性貢獻的企業。除非是想吹燈散夥,稍有理智的人,也會盡量救活它,讓他重新煥發青春的。
是的,作爲薛振華在仕途上崛起的大本營,作爲前兩任總裁得以穩定公司局面的基地,新總裁對他懷有某種成見也可以理解。可是,總不能因爲你的“政敵”重視某種東西,你就全把它毀壞了吧。何況這是一個蒸蒸日上的朝陽企業呢?
你說的這條消息當真?他懷疑地看了她一眼。
好吧,我現在就向你證實,我沒撒謊。
“茨妃”將她的手機輕輕一點,遠處傳來了第二任總裁那憨厚的聲音:振華啊,別傻了。據可靠消息,報價的底線都開出來了。
多少?薛振華大吃一驚。
你猜?
至少也得……三個億。
哈哈哈……你真不虧是重化機械廠裡走出來的人,難得割捨呀!告訴你吧,開價一個億,如果沒人中標,五千萬就賤賣送人了!
什麼?!薛振華氣得把手機往“茨妃”的懷裡一甩:這是賣破爛哪,他們要幹什麼!?
延安之行的目的,本來是爲了滿足自己久盼的一種崇高體驗;期許能重新喚起他對家鄉的那種平和舒緩的黃土風情的感覺。可是“茨妃”透露給他的這條重要信息,將他的原本閒適的心緒攪動了。
燦爛的陽光照耀着靜靜的棗園,領袖們的住址順次地排在山上窯洞羣裡。當年,這兒曾經是大生產運動中紡線比
賽的場地。一部部手搖紡車安靜地存放在那裡,與其它文物一起,訴說着當年前輩們的光輝業績。
那時,這裡是何等的喧囂和熱鬧啊。薛振華感慨地說了一句。
現在,這種喧囂和熱鬧要由你去創造啦!“茨妃”跟在他的後面,緊隨着他的腳步,生怕他丟了似的。
爲了她們,讓我再搏一回!
他說到這兒,忘情地從她手裡拉過孩子,緊緊地抱在自己的懷裡。
我好不容易見到了你,你卻給我指了一條回家的路。
她說這話的時候,他剛剛走出火車站。那是他從北京開會回來。
由於是星期天,他不想興師動衆地打擾別人休息,就沒有通知部下來迎接。
他悄悄走出檢票口時,看到了那雙美麗的眼睛。
那時,她剛剛被錄用一個月。
喂,你怎麼來了?
加了一個班。她說:聽別人說,你可能今天回來。我就想撞一撞運氣,看能不能見到你?
你的運氣真好。
嗯,你累不?她歪起了腦袋,調皮地衝他一笑。
臥鋪車,不累的。
我給你拿包,送你回家。
不用了。呃,你加了一天班,也夠累的,你也回家吧!
他說完,一支胳膊擡起來,手兒指向左邊那條熙熙攘攘的街:你應該坐6路車,從那兒上車,看到了嗎?
她像是對他的話不太滿意,然而這無疑是副總裁向她下達的命令。
她遺憾地看了他一眼,嘴裡說了句什麼,便神不守舍地走開了。
他覺得自己有些喜歡這個女孩子:文化的層次、天生的氣質,賽過了公司機關裡一張張庸俗的面孔。
第二天上午,他正在辦公室裡開會,她的電話來了:我好不容易見到了你,你卻給我指了一條回家的路。
這就是她昨天告別他時想說卻沒說出來的話。
聽到這句話,他不知道爲什麼直想笑。他好像看到了她那副噘起了小嘴兒的神情。
從此,她不斷地主動給他打電話。有一次,她大膽地提議他們應該去影院看一看那個轟動全市的進口大片。
他正猶豫不決地想着去不去的問題,新總裁悄悄地走了進來。
新總裁說:薛總,明天讓張曉麗到我的辦公室工作吧!
這樣,他們便再無共同工作的機會,因而也就失去了進一步接觸的可能。
他後來聽到公司機關的人們開始管她叫“麗妃”了。
任何女人一旦變成了這種角色,薛振華在情感上就會對她們關上一道重重的閘門。
即使她打來電話,薛振華回電話也是乾脆、利落,不拖半點兒感情之泥,不帶半點兒好感之水。
再相遇,她送給他的便是一串串憂怨無比的目光了。
想來想去,此事令他不解,又令他擔心。
薛總,不要把我想到壞處裡去。她在一次難得打出來的電話裡訴說了自己委屈:你免試錄用了我,我表示一下感激之情還不行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