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紅沒有繼續與女兒對話下去。她嘆了一口氣,站起來,走到窗前,臉色凝重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25年前那張狎褻的臉,再次浮現在了她的面前。
秋紅突然轉過身子,嚴厲地叮囑了女兒一句話:“紅葉,媽不允許你再去見那個姓薛的!”
紅葉沒說什麼,只是睜大了一雙疑惑的眼睛。
薛利厚喝了兩啤酒,腦袋有些暈暈乎乎的了。
望着杯盤狼籍的餐桌,他按了一下鈴,女服務員禮貌地走了進來。
“鎖陽的女孩子比過去更漂亮了。”他感嘆地說了一句心中頗有體會的話。
收拾餐桌的女服務員臉兒一紅,未置可否。
“小姐,你們這兒能不能提供*”?
“特殊……”女服務員一下子猜出了客人的本意,便一本正經地說:”我們這兒是政府的賓館,服務員不幹那種事兒。”
“呃!”薛利厚無趣地斜着身子躺在了牀上,自嘲地說:“你們賓館的檔次太低了。”
女服務員出了門。他立刻起身下牀,又發了一遍短信。
她沒有回覆。
“她不會來了。她說她回家了。”他搖了搖頭,又倒在了牀上。
這個豪華房間是臨時換的。原來爲他安排的是雙人的標準間。
他已經被這兒的領導當成大人物了。
是不是張董事長不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和意圖呢?
依他的精明,不會的。
那麼,鎖陽人爲什麼突然改變了對他的態度?難道是嗅出了他身上的那股味道?
唉,不管怎麼說,他今天倒是蠻刺激的。一開始是冷淡的要命;接下來又是熱情的要命。這鎖陽人啊!
特別讓他高興的是,今天見到了這位小姐。
雖然派出所一夥人的到來破壞了他與那個豐滿小姐可能發生的“好事”。可是,他畢竟遂了心中多年的一份心願:他找到了心中的她。
即使那位小姐不承認,她也必定是秋紅的女兒無疑。
這些年,他接觸了無數的女人。憑他對女人們氣質、相貌、性格的觀察。這孩子與秋紅有致命的相似之處。
他想,今天晚上,這孩子就會把自己來到鎖陽的信息傳到秋紅的耳朵裡去。
感謝鎖陽的文化節,爲他提供了這樣一次恰當的復仇的機會。
無論從哪個角度說,薛利厚都應該算是一個成功者。
當他與花兒的事情敗露,心灰意冷地在父親的罵聲裡結婚之後,在家裡龜縮了一個多月。就在那些不敢出來見人的日子裡,沒想到天無絕人之路:外面的天變了!
當時,供銷社分配給村裡兩萬元的貸款規模,那是政府號召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採取的一次實際行動。但是,面對這筆鉅款,竟然沒有一人敢申請貸。
“我貸!”他首先舉起了胳膊。
人們爲什麼不敢申請?因爲他們怕──怕將來政策變了讓政府當資本主義來鬥。
再說,貸兩萬元之後上什麼項目呢?如果沒有項目,本息還不上,還不得被打成經濟犯罪坐牢去?
他薛利厚沒有這種思想包袱。軍事法庭
我都領教過了,我怕什麼?再說,不趁機搏一搏,我這一輩子豈不是完蛋了!
項目是現成的。買汽車,搞運輸。國營運輸企業架子大、態度差、費用高,我只消降百分之二十的價格,就能把他們的買賣搶過來。
款子能不能貸給他這種人?村裡的幹部也爭論過。不過,人家雖然是犯過錯誤,但到底是復員兵啊!政府也沒說犯過錯誤就不能貸款。還有,最讓村裡幹部糟心的是,這兩萬元如果貸不出去,就完不成致富“任務”。
於是,兩萬元到了薛利厚的名下。
兩萬元──購置了一臺舊解放牌汽車──第二次貸款,裝備了一個車隊──第三次貸款,成立運輸公司──第四次貸款,承包、租賃、吞併縣、市的運輸公司──第五次貸款,組建西北運輸公司。現在,他已經不用主動貸款了;銀行主動把錢往他這兒送。儘管10多億的銀行債務在他這兒壓着,政府官員和銀行還是對他畢恭畢敬。因爲,與國有單位相比,他多多少少還能還一點兒利息,繳一點兒稅。他的信用已經大超過了當地的國有企業。
金錢武裝了他的膽量,擴充了他的自信。他開始試探着報復往日的仇敵:地頭蛇似的村支部書記讓他一頓酒就制服了;鄉長、縣長、國有企業的廠長、經理……凡是昔日對他有不公之處者、大不敬者,他都一一實施了嚴厲的報復。他覺得,實施這種報復的快感和刺激令人愜意,甚至勝過了賺錢和盈利。
人爲一口氣,佛爲一柱香。
黃土地上的仇敵們一個個被他打得體無完膚,潰不成軍了。只是,埋藏於他心中那兩個遠在他鄉的宿敵,卻時時地在他的心中涌現。
鎖陽,一想到這個令他心痛的城市,他的心中就浮現出薛振華和秋紅的影子。
炮口撞過來,他不知曉。那張美貌的臉和明亮的眸子像一團誘人的煙霧矇住了他,使他迷失了前進的方向。
鎖陽之行給他造成了他終生的致命的傷害。就是在那兒,那位風流倜儻的同鄉薛振華有意無意地毀了他的前途和希望;那個令人垂涎欲滴的美人兒秋紅,像魔鬼一樣引誘了他,又將他送上了軍事法庭。
今天,他薛利厚已經站起來了。他成了黃土地上市場大潮中的英雄。他多麼想在昔日仇敵的面前展示一下自己今日的風采啊。
東北的國有企業完了……下崗工人成千上萬……企業裡早已經資不抵債……這些個“好”消息一個個不斷地傳到薛利厚的耳朵裡。
他認爲薛振華早就該引咎辭職了,秋紅也應當早早地下崗了。
於是,他產生了一股慾望,一種到鎖陽來的慾望。他要到鎖陽來開一個新聞發佈會。他要宣佈在鎖陽建廠,上大項目。他要讓薛振華和秋紅看到他的成功。讓他們感到自愧不如,拱手向他頂禮膜拜!
然而,薛振華卻始終沒有來向他求援,秋紅也沒有因爲窮困到他的面前來乞求。
多虧這個文化節,提供了他堂堂正正走入鎖陽的機會。
是啊,薛振華是個有骨氣的人,再窮也不會到他的面前說半句小話;秋紅是個從心裡鄙視他的人,寧死也不會向他伸出手來。只有這種機會,才能提供他一種發泄私憤的良好
環境。
鎖陽文化節,一個多麼偉大的節日啊!
花花綠綠的宣傳材料散亂在窄小的茶几上。那裡放着一張大紅的請柬,上面是李處長臨時填上的“薛利厚”的名字。下面落款是:鎖陽人民政府。
他拿起這一打材料翻了翻。除了有幾張介紹鎖陽風景和古蹟的照片。後面的幾本小冊子裡印滿了鎖陽市的招商項目。在這裡,文化節的氣氛蕩然無存了。
現在時興文化搭臺,經濟唱戲;而鎖陽市借文化之臺,來了個項目大招標,這也算是老工業基地被*出來的一大發明瞭。
然而,深諳經濟之道的薛利厚是絕對不會輕易上這條船的。他知道,這些小冊子所印製的項目,雖然不能說是扔到大道上也沒人要的破爛,其中的油水是不會太大的。那些賺大錢的好項目,早就讓那些掌握了實權的人們捷足先登了。因此,他不能像張董事長那樣輕易地坐到市政府策劃的投資項目洽談會的會場上去。他要以考察文化的名義到這個缺錢缺得發瘋的老城裡做一番窺測性的私訪。只要火候兒一到,企業的那些領導者們就會像蒼蠅一樣粘住他,把手中那些昔日輝煌無比的“國企”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價格拱手相讓。
或許,這些企業的領導者裡,就會出現薛振華的身影。在那成千上萬下崗者的隊伍裡,就會出現秋紅那可憐的面孔。嘿嘿,真的出現那樣的場面,他寧可把三億票子全部甩到鎖陽。
哈哈哈……他神經質地一樂,剛想要倒在牀上去,電話鈴嘩嘩地響了。
“喂,是薛先生嗎?”
喲,原來是那位紅緞子旗袍小姐。
“小姐,你好。”
“薛先生,恐怕我明天不能陪你了。”對方的聲音裡透出幾分惋惜。
“不方便嗎?”
“不是,是我媽……”
“明白明白。”薛利厚立刻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
“薛先生,讓我們以後有機會再見吧。”
“小姐,請聽我一句話好嗎?”
“你說吧,要快一點兒,我是偷着跑出來給你打電話呢。”
“謝謝。我是說,你已經長大了,是成年人了,你已經有權決定自己該做什麼了。”
……
對方在靜靜地聽他講。
“另外,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只需要你陪我走一走,看一看城市的景色。另外,你知道我給你的酬金是多少嗎?”
“多少?”
“一天1000元。”
“我不信。你幹嗎那樣做。”
“因爲我心情好哇!”
“那也太多了。”
“錢,我有的是;我愁的是沒人能讓我進入一種超然的境界裡;小姐,你能做到的。你的氣質令我着迷。”
“那……明天再說吧!”
上鉤了。薛利厚呵呵地冷笑了。
金錢,在窮苦的人兒面前,再一次發揮了它那無窮的魅力!
不要埋怨孩子們的無知了;不要訓斥姑娘對金錢的慾望了;也許紅葉不是一個好姑娘。但是,在板起說教的臉孔之前,人們是不是該反思一下:爲什麼讓她們今天面臨了這樣的無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