腿上的傷很痛很痛, 可能又流血了吧?緋湮呆在一間木屋裡怎麼都不願出去,傾瓷也拿他沒法子,於是他準備了一些吃的放在桌上, 便離開了。
他答應過夏婆婆要回去的, 所以, 他如約而歸了, 然而他卻沒有想到, 當他回到那個村落時那裡已和幾日前他去時截然不同。
以前那個小村裡也沒什麼人,但至少有一戶人家,裡面有一個老婆婆, 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妙齡女子。但如今, 這些人都不在了, 而屋後的墳地裡卻多了一塊墓碑。
當傾瓷再來到那間屋子的時候, 裡面只坐了一個嬌小的身軀,他見了那女子吃驚地喚道:“碧落?”
碧落擡起眼來看着傾瓷, 眼睛腫腫的,甫一開口就帶着一股哭腔,“傾瓷,夏婆婆她死了。”
傾瓷聞之,雙目霍然睜大, 不敢置信地驚呼出聲, “你說什麼?”
暗啞哽咽的嗓音說出叫人絕望的事實, “夏婆婆她死了。”碧落死死地望着傾瓷, 復又道了一句, “緋湮是夏婆婆的外孫。”
傾瓷強裝鎮定,望着碧落許久, 終是從這震驚的消息中回過神來,悲切地道:“這些我都知道了,碧落,我找到緋湮了,請你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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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碧落來到傾瓷所說的那個木屋看到了已呈瘋態的緋湮時,她完全不敢相信這曾經是那個玲瓏風流的貴公子俞緋湮。
“緋湮。”她輕聲地喚着他的名字,而緋湮似乎還記得自己的名字,聽到有人在叫他,便擡起頭來,看到了碧落卻只癡癡一笑,繼而又垂下眼去,似乎在琢磨着自己的手指頭。
碧落爬上牀,猛地拉住他的手,“緋湮,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碧落啊!”
緋湮本來已經揮起了手,正備向碧落的手背打去,忽聞“碧落”這個名字,於是動作滯了一滯終是將手放了下來,然後歪着腦袋天真地望着碧落,卻不說話。
“緋湮,我們該回家了。”碧落溫柔地撫摸着緋湮的頭髮,淡然地道。
而緋湮依然歪着腦袋呆呆地瞧着她,好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來。碧落牽着緋湮的手下了牀,緋湮對她也不抗拒,就由着她這樣牽着自己,就像是一個找到了主人的小貓一般,如此跟着碧落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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滄茗二十年,春,天下平定,江湖一場風波方逝,四琳琅下落不明,一位神秘人站出來道四琳琅的傳說純屬虛構,世上根本沒有那所謂的至高武林秘籍。也不知那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他這般隨口一說所有人竟都相信了,於是乎,四琳琅爭奪之戰便這樣過去了。江湖重新歸於平靜,而四琳琅卻一夜之間成了四塊無用的石頭,誰都不在乎它們了,好似失了寵的妃子一般。
碧落將緋湮帶回了梵朔門,那裡如今已經不似過去那般輝煌了,可屋子倒是都還在。她把緋湮帶去他以前住的房間,然後每日伺候着他,就這樣過了一段日子。
緋湮雖說是瘋了,卻瘋得不失體態,反倒比以前清醒時乖了不少,就是不說話,有時招惹了他使他不開心了,他也只是“嗯嗯啊氨兩聲,卻當真像是成了個啞巴。
碧落曾請了大夫來醫治,可所有的大夫都說緋湮的脈象很好,應該是沒病的,若真說有病,可能是心病吧!碧落在一個個大夫一個個“應該”中對所謂的醫術徹底不信了,那日她氣得砸杯子把一老大夫給轟了出去,待人家走後,她憤憤道:“什麼沒病?難道那時我刺入緋湮鳩尾穴的毒針是假的不成?”
傾瓷起初還會來瞧瞧緋湮,可緋湮對傾瓷總是有陰影似的抗拒,怎麼都不讓傾瓷碰他,碰一次打一次,有兩回碧落實在看不下去,替傾瓷擋了一下,才發現緋湮這小子用力極狠,被他那樣一打,她那白皙的肌膚上立刻就泛起了一個紅手印。
而後傾瓷就很少來了,而碧落也找不到他,於是日子就這樣的過,緋湮倒是又當回了他的貴公子,每日都過着被人伺候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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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個夜裡,碧落帶着緋湮去煙花樹下看煙花,之前梵琢來看過緋湮,帶了點菸花來,說是毓砂宮主派他送來給俞緋湮的,碧落覺得奇怪,想這毓翎宮的宮主還當真奇怪,什麼不好送偏偏送煙花,不過她瞧緋湮抓着那煙花似乎挺喜歡的樣子,於是也不考慮太多便收下了,那日和哥哥談了一會兒,得知梵琢的武功已稍有恢復,碧落心裡也挺欣慰的。
這一夜,緋湮本不願意隨她出門,可碧落說要帶他去放煙花,他便像個孩子一般跟着碧落去了。
煙花樹下,碧落將毓砂送的煙花一個個點燃,一道道火光直竄天際,“轟”的一聲綻放開美豔的花朵,五彩的光環伴着閃亮的火球蔓延着,繚繞着一絲絲濃煙,“緋湮,漂不漂亮?”碧落大聲地問着緋湮,而他只是平靜地望着天空那仍在綻放的花火,怔怔地不出聲。
碧落見緋湮還是這副癡癡呆呆的模樣,也不再理會,只顧專心地看着天空。
耳畔是煙花爆破的聲音,隆隆的震撼着耳膜,那一刻的壯觀與輝煌,彷彿全世界都只屬於它們,成千上萬的銀絲由那個中心點射出,隨之紛紛垂下,淅淅瀝瀝的彷彿雨絲,又好似仙人的髮絲。
煙花閃過,在巨大的黑幕上留下一道道白痕,就似一個舞者在天際舞動着起曼妙的身姿,在夜空踩着它溫婉柔和的步伐,帶出一點點的白。
碧落望着那一幕,不知怎麼眼眶便溼潤了。緋湮,你還記得嗎?我們曾經一起在這裡看過煙花,那個時候我們就像兩個沒有煩惱的孩子,笑得特別的張揚。
突然,手被另一人拉住,那人沒有使勁,只是輕輕地碰了碰碧落的手指,而後一聲“碧落”傳至耳畔。
猛然回首,碧落驚喜地望着眼前人,緋湮沒有笑,臉上淡淡的沒有絲毫的感情,他凝望着碧落的眼睛,輕柔地喚着,“碧落……”
“緋湮……”碧落揚起了嘴角激動地喚了一聲,頓時,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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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楚雲侯俞謙將世子未歸一事上奏於朝廷,在早朝之上引起了兩派相駁的意見。一方認爲俞緋湮怎麼都是皇上欽定的侯爺世子,應當派出人力將他尋回纔是,而另一方則認爲,俞緋湮此人向來驕縱任性,行事太過爲所欲爲,這次他藉着皇上派遣的任務離宮之後一去不回,可見此人態度極其惡劣,不僅該免去他世子的身份,更要對他嚴懲不貸。
俞謙未料及此事竟會鬧到這般局面,當下跪下爲緋湮求情,而皇上只道明日早朝會給一個交代。
當夜,風月樓內,紫煌詢問染衣希望他如何處置俞緋湮,當時染衣這個高傲的女子竟然一屈膝跪倒在紫煌身邊,懇請其放過緋湮。
紫煌見之一驚,連忙扶起染衣,嘆聲道:“你何必如此?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會滿足。”
是時染衣微微一怔,心中莫名地有了幾分動容,“那麼染衣懇請皇上放過緋湮。”
翌日早朝,皇上當朝宣佈撤除俞緋湮世子身份,但不對他作任何責罰,倘若有一日緋湮回來,他仍舊是楚雲侯府的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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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毓砂再度出現在碧落和緋湮面前的時候是那個煙花之夜後的第三日,是時緋湮已稍有些清醒,不再如往日一般呈現瘋態,一日內總有那麼幾個時辰是清醒的。碧落曾趁着緋湮清醒的時候問過他這是爲什麼?緋湮只是笑笑說:“可能是毓砂叫你哥送來的那幾盤煙花裡下了藥吧!”
經緋湮如此一說,碧落方纔憶起那一夜,煙花綻開的時候,空氣中似乎瀰漫着一股獨特的香氣。
之後碧落再見毓砂時便問他是否在煙花里加了離錯的解藥,毓砂依然笑得絕媚妖嬈,他說:“離錯沒有解藥,可是那毒畢竟是本宮制的,沒有人比本宮更瞭解它。”
碧落聞之一喜,“所以宮主真的是在煙花裡放了解藥了?”
“不,那不是解藥,只能讓俞緋湮每日有段時間暫時的清醒,我當初就說過,離錯沒有解藥,我也救不了他。”
伴着毓砂的話音落下,碧落的眉間又不禁凝起,“那麼,有什麼法子能救緋湮?”
毓砂巧笑而道:“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當時碧落並不明白毓砂話裡的意思,直到之後的某一日,緋湮拜託碧落前去硃砂觀密道內找到當日他親手埋入冢下的四琳琅和那本原本就在冢下的武功秘籍,她方纔明白要如何才能讓緋湮真正清醒。
那本武功秘籍沒有名字,緋湮便給它命名爲“湮花落”,多年以後,當緋湮將湮花落練至頂層的時候,他與碧落的感情已經很好,再也沒有曾經的彆扭固執,捨棄了一些反而又得到了更珍貴的東西。
偶然間想起幾年前的一個春日的黃昏,那時一切的紛爭都還沒發生,梵朔門也依然昌盛繁榮,緋湮和碧落偷偷拿了梵琢私藏的上好女兒紅,在煙花樹下襬了張桌椅,一邊瞧着樹上彩帶飛揚,一邊望着溪中粼粼流光,喝着酒、說着小情侶間的私密情話。
暖霞灑落,將二人的小臉打成緋紅,美豔而羞澀。
“我想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我,俞緋湮,想要給梵碧落一生一世的幸福。”曾經的承諾那般遙遠,卻又似乎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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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夕之諾,伊人莫錯。
浮世煙華,上窮碧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