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離開雲府之後,沈君昊沒有回客棧,直奔城外的壽安寺。他也不管城門已經關了,和尚們早已睡覺了,反正他素有紈絝之名,也不在乎多這一筆。
白天,雲居雁丟下一句:“謝謝你,我沒事了。”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她已經轉身而去。
至此之後,他的心中就像有一千隻蝨子在爬,滿腦子都是她無聲哭泣的畫面。他知道她的眼淚不像雲夢雙的,爲了達到目的而流,她是真的想哭,而且那是壓抑已久的淚水。他明白這種感覺。只有傷心到極點纔會躲起來默默流淚。
在壽安寺的待客居熟稔地走着,他在某扇房門前停下,“嘭嘭嘭”連着敲了幾聲,門板被他震得微微顫抖。
沈子寒睡眼惺忪地拉開房門,一看是沈君昊,沒好氣地說:“這麼晚了,你發什麼瘋。”說着他已經轉身走回桌邊,拿出火石點亮了蠟燭。
“明天,你幫我去一趟雲家吧。”沈君昊的語氣中難掩哀求之意。
沈子寒轉頭橫了他一眼,一副“你說夢話吧!”的表情。
“雲家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而且是很嚴重的事。”沈君昊解釋。
聞言,沈子寒原本想去拿茶壺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下,隨後才爲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不回答,不是不想幫沈君昊,而是因爲雲居雁。他知道她想學習釀葡萄酒,所以給她送酒桶,幫她找了經驗豐富的酒娘。但她清楚明白地拒絕了。她的拒絕於情於理都是對的,所以他不生氣,他只是想如她所願,與她保持距離。
“發生了什麼事?”蔣明軒一邊問,一邊推開了房門。看到沈君昊,他不滿地皺皺眉,責備道:“我們安安靜靜在這裡住着,應酬那兩位已經來不及,你非要把永州城的大小官員都招來嗎?”
沈君昊瞥了他一眼。追問沈子寒:“我只是想請你幫忙打聽一下。”
自五年前開始,蔣明軒從未見過沈君昊低聲下氣求沈子寒。他不由地側目。目光停留在低頭不語的沈子寒身上。
翩翩的燭火中,三人神色各異。最終,沈子寒淡淡地說:“要打聽,辦法多的是。”他的目光落在了蔣明軒身上。
“爲了雲家?”蔣明軒問沈君昊。
沈君昊無言地點點頭。
沈子寒拿起杯子慢慢飲着。雖然心中焦急,卻並不問雲家發生了什麼事。蔣明軒看看他。又看看一臉急切的沈君昊,暗暗嘆了一口氣,言道:“反正明日就要啓程回京了,我也正準備與陸航道別。”言下之意雲家有什麼事。可以由他向陸航打聽。
沈君昊搖搖頭,說了一句:“他不會知道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沈子寒身上。
沈子寒頓時有些不悅,反駁道:“陸公子不知道的事。你以爲我能打聽得出來?更何況,若是要打聽,你未來女婿的身份不是更適合?”
“你明明知道……”
“什麼人!”沈子寒一聲怒喝,飛快地起身,拉開了房門。
門外。三皇子拉着四公主,一臉尷尬,四公主笑嘻嘻地看着沈子寒,嬌聲說:“沈哥哥,這麼晚了你們在說什麼?”
“沒什麼。”沈君昊搶着回答。
四公主瞥了他一眼。翹起嘴角,擡頭問沈子寒:“沈哥哥。我聽到你們剛剛在說雲姐姐家。”
“你聽錯了。”沈子寒勉強笑了笑。
四公主毫不避忌地拉住他的衣袖,嘟着嘴說:“沈哥哥,你說過永遠不會說謊騙我的。”
“四皇妹!”三皇子見沈子寒只穿着中衣,急忙想分開兩人。
四公主推開他,依然拉着沈子寒,眼睛卻往沈君昊身上瞟去,高聲問:“沈君昊,是不是雲姐姐家裡有事?我是公主,父皇最喜歡我,我一定可以幫雲姐姐的。”
“都說你聽錯了。”沈君昊不耐煩地否認。一個是“沈哥哥”,一個是“沈君昊”,四公主稱呼上的差別就如同世人對他們的看法,有着天壤之別。
蔣明軒在一旁觀察着衆人。沈君昊的急切,沈子寒想關心卻不能表露,四公主莫名的執着,三皇子欲哭無淚的表情,他真怕明日他們根本走不了。見矮個兒公主扯着身材魁梧的沈子寒,活像一隻小熊吊在大樹上,他沉着臉走過去,一板一眼地說:“兩位殿下,夜深了,在下送你們回房。”
看到面無表情的蔣明軒,四公主下意識朝沈子寒身後躲去。想到自己可是堂堂公主,她挺起胸膛,嬌聲呵斥 :“我是公主,我喜歡在哪裡,就在哪裡。”
蔣明軒並不回答她,只是伸手把她從沈子寒身後拽了出來,又對着三皇子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原本,沈君昊覺得看蔣明軒教訓蠻不講理的四公主很是有趣,今日他卻笑不出來了。如果讓四公主插手,或許能幫她一時,但公主不可能幫她一世。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在不知道敵人是誰的情況下,確保她安全的唯一方法是不讓她成爲靶子。
隨着蔣明軒等三人的離去,房內再次只剩下沈君昊及沈子寒兩人。
沈子寒回到桌前,拿起之前的杯子一飲而盡,續而對沈君昊說:“不要說我不能去雲家,即便我去了,問到的訊息也絕不會比陸航多。”
沈君昊回頭看着他。冷靜下來想想,他不得不承認沈子寒說的是事實。可雲居雁低頭哭泣的畫面快把他逼瘋了。他第一次這麼迫切地想知道一件事,一件或許與自己無關的事。見沈子寒只是一味地背對着他,他舉步往外走去。
待沈君昊離開後,沈子寒穿上外衣,匆匆離開了待客居。
半盞茶之後,蔣明軒敲開了沈君昊的房門。看他只是懶懶地躺在牀上,他自顧自找了椅子坐下,說道:“我難得看你這麼焦急,焦急得都失了分寸,雲家發生了什麼事?”
沈君昊不知如何作答,只是伸手捂住了胸口,那是她下午的時候靠着的地方。以前那些對着他哭的女人,包括雲夢雙在內,哪個不是恨不得他看到她們的每一滴淚水,哪個不是把眼淚當做工具,換取她們需要的,可是她卻只是這樣靠着他,甚至不讓他看到她的淚水,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蔣明軒遠遠看着他的動作,不明白其中的含義。他們與三皇子、四公主在一起,若是發生什麼事,恐怕他們幾個死了都不夠,還會累及家人,所以明日必須啓程回京。
他見沈君昊只是一味發呆,清了清了喉嚨說:“你剛纔所言,分明是爲難子寒。”
“我不會再爲難他了。”
蔣明軒站起身,居高臨下審視着沈君昊。許久,他說:“子寒已經做到這份上了,你心中的刺到底何時才能拔除?”
沈君昊愣了一下,之後才反應過來,坐起身回答:“我並不是試探他。”
“難道雲家真的有事?”之前蔣明軒確有幾分懷疑沈君昊,以爲他在試探沈子寒是否依然在意雲居雁。想起京城的琴行,雲平昭的草率,還是雲居雁專心彈琴的畫面,他也不禁跟着緊張了起來。“是很嚴重的事?”
“也不算是,我也說不清楚,所以纔想去弄個明白。”
“你應該知道,我們必須儘快送三皇子、四公主回宮。”蔣明軒就事論事。
“是你們送他們回去,不包括我。”沈君昊想留下。她哭得那麼傷心,他實在放心不下。
聽到這話,蔣明軒略顯驚訝,續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淡淡地問:“你不怕別人發現其實你很在乎她?”
“我並不在乎她。我只是因爲……因爲如果她莫名其妙死了,說不定別人就會說我克妻……”
“克妻?”蔣明軒難得一見地大笑了起來,“你倒是什麼話都說得出口。不過真正算起來,我纔算克妻吧?”
“我……”沈君昊不知如何解釋,因爲蔣明軒纔是真真正正死了老婆那個。
短暫的沉默後,蔣明軒收了臉上的笑,似兄長般語重心長地說:“君昊,當日的事,子寒已經解釋過多次,他根本不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甚至他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我和他之間,與這件事無關。”沈君昊打斷了蔣明軒。
“好,我們不說這事。”蔣明軒的表情愈加嚴肅,“皇后娘娘的懿旨,那不是人人都可以求到的,子寒費的心思,難道還不能證明他的想法嗎?”見沈君昊沒有反應,他繼續說道:“如果你爲的是四公主的童言無忌,那連我都要認爲是你小心眼。”
沈君昊依舊不說話。在別人眼中,皇后的“佳偶天成”或許是榮寵,但對他來說卻代表着危險。可沈子寒已經先斬後奏了,他還能說什麼?不過這些事都已經成了定局,眼下他最關心的只是她的眼淚。不弄清楚,他怎麼都不能安心回京。
蔣明軒觀察着沈君昊,細細揣摩着,建議道:“如果你實在放不下,就像你說的,我和子寒可以帶着兩位殿下先行回京。”
沈君昊緩緩搖頭:“不行。我留下只會帶給她危險。”
“難道你還認爲,只要你在意的,無論是人,還是花啊,草啊,貓啊,狗啊,都不會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