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懂事的時候,沈君昊從不覺得自己沒有親生母親是一件不幸的事。他是郡王府的嫡長孫,上有祖父祖母寵着他,下有丫鬟、小廝盡心伺候着。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寵物會莫名死掉,他的奶孃,小廝也會相繼意外身亡。似乎凡是他在意的,都會一一消失。
有人說他命中帶克,這才剋死了自己的生母。他的父親相信了,他的繼母相信了,淮安郡王府的大多數人都相信了。有一段日子,只要郡王府遭遇什麼不幸,大家的第一次反應就是他。
直到有一天,他認識沈子寒、蔣明軒等人,他才知道不是他命中帶克,而是有人想害他,只因他是嫡長孫,是郡王府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慢慢的,他發現,凡是與他關係親近的,除了社會底層的歌姬舞伶,只有似沈子寒、蔣明軒這般身份的才能平安無事。這也是他爲何一定要把章巍送來雲家的原因。至於雲居雁,既然他們必須成親,那麼他只能打定主意不喜歡她。只要他不喜歡她,她便多一分安全。
蔣明軒站在一旁觀察着沈君昊的神色。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來他不是討厭自己的未婚妻,而是不敢喜歡。他嘆了一口氣,又笑了起來,對着門外高聲說:“你猜得沒錯,他就是個膽小鬼!”
話音剛落,沈子寒推門而入。不同於蔣明軒臉上無奈的笑,沈子寒陰沉着臉,直直走到沈君昊牀邊,揪住他的領子,欲把他提起。
雖然沈子寒身材魁梧,但沈君昊並不是小姑娘。他抓着沈子寒的左手,欲迫他退開,卻沒想到沈子寒的右手早已握拳,揮手就往他肚子上狠狠一拳,喝道:“你是不是男人!”
沈君昊被他打得措手不及。跌倒在一旁的牀架子上。他也不生氣,只是起身。拍了拍衣服,對着其餘二人說:“她是人,不是貓啊,狗啊。”言下之意有什麼萬一就來不及了。
“所以你當初想要退婚也是這個原因?”沈子寒繼續追問。
沈君昊搖搖頭,半途又點點頭。他想退婚。有一部分原因是爲了這個,但他知道父親不是爲了這個。至於他想退婚的其他原因,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也不能說。
沈子寒臉上的怒意更甚,罵道:“你知道退婚對一個女子意味着什麼?難道你想毀了她一輩子?”
沈君昊不語。據他所知。是她吵着鬧着要退婚的。
“你說話啊!”沈子寒喝問。
“說什麼?”沈君昊反問。他的肚子還隱隱作痛呢!他瞪向蔣明軒。他沒想到他們居然聯合起來套他的話。他繞過沈子寒走到窗前,推開窗戶,轉身面對着他說:“難道你要我說。我很高興你用皇后娘娘的一道懿旨把我們牢牢綁在了一起?說我應該謝謝你?”
“你是應該謝我的。當日你明知道自己即將訂婚,卻和自己的未來小姨子私下見面。如果不是我幫你遮掩着……”
“好了,現在不是翻舊賬的時候。”蔣明軒怕兩人越扯越遠,急忙打圓場。
沈君昊氣呼呼地別過頭去。當日在石榴花下,他雖站在雲夢雙身邊。但他看到她了。嚴格說來,是她幫他遮掩着。她這麼做,不管是因爲她的“賢良淑德”,還是因爲她的不在意,亦或是爲了達到她的目的。都足夠讓他生氣了。
“好了。”蔣明軒走到沈君昊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現在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總之明日一定要送三皇子和四公主回京。至於雲家的事,就像我剛剛說的,不如明日一早我先去見一見陸航……”
“你去有什麼用?難道以後的所有事,你都要出面幫他?”沈子寒反詰。
因爲沈君昊比兩人小上許多,他們一向把他當弟弟看,特別是蔣明軒。他雖外表看起來冷淡,有時候不愛搭理人,但是沈君昊有事,他是一定會幫的。他示意沈子寒不要再說了,有些事要當事人慢慢想明白才行。
沈子寒可沒他的耐心。他再次喝問沈君昊:“你有沒有想過,對她而言,沈家是完全陌生的,如果你對她不理不睬,下人們都是慣常捧高踩低的,你那些兄弟姐妹,繼母嬸孃,哪個是省油的燈?還有京城那些到處說八卦的,再加上你找了那麼多年都沒找到的真兇,你讓她如何過下去?”
“所以我一開始就說,只有婚事吹了,對她纔是最好的!”
“你!”沈子寒氣得臉都紅了,一副想要再揍他,卻只能強忍着的表情。
蔣明軒亦是一臉不贊同,問道:“難道你就因此一輩子不娶妻,不生子?”
沈君昊轉頭望着窗外,不言不語。身爲男人,保護妻小是最基本的責任,但是他連自己的敵人是誰都不知道,又如何能保護她?從第一次看到她的那天算起,已經十年了,十年間發生了太多的事。他從八歲到十八歲,經歷了太多的事情,他知道世上有太多的無奈與不得已,有太多的隱忍與失意,有太多的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如果他真的在意她了,他有能力保護她嗎?
蔣明軒見沈君昊一臉凝重,而沈子寒還想開口,示意他跟着自己離開。
門外,沈子寒不滿地問:“你爲什麼不讓我把他罵醒?”
蔣明軒輕輕笑了笑,不答反問:“子寒,你從來都覺得兒女情長只是婆婆媽媽的瑣事,這次爲何這麼關心?”
沈子寒停下了腳步,看着蔣明軒的側臉。
蔣明軒亦停下了腳步,卻沒有回頭看沈子寒,只是望着前方,似自言自語般說:“有些事情最好的處理方式是順其自然。有時候你覺得自己只是好心幫忙,但結果卻成了壞事。”
“你覺得我做錯了?”
“世上的事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對錯。”蔣明軒笑着示意沈子寒先行。
沈子寒大垮步向前邁了幾步,突然回頭說:“我只是想推他們一把,順帶告訴沈君昊,我祝福他們,我是真心的。”他在說自己請皇后娘娘下旨的事。
蔣明軒點點頭,“如果沒有皇后娘娘的懿旨,他不會這麼認命地徹底接受婚事,且認定他們是將要過一輩子的夫妻。可世事都有兩面性。雲姑娘的身份越高,無形中就增加了君昊繼承王府的籌碼,覬覦王府的人就會越恨她。而君昊恰恰最擔心的就是她無法應對不知從哪裡射出的暗箭,而他不可能時時在她身邊……”
“所以你覺得弊大於利?”他嘴上說的雖是疑問句,但心中頗不以爲然。在他看來,沈君昊是合法、合理的繼承人,雲居雁得到封賜份屬錦上添花。至於放暗箭的人,沈君昊是男人,就該保護好好自己的女人,豈能因爲怕事,而委屈了自己的妻子?
蔣明軒知道,沈子寒帶軍多年,骨子裡已經沾染上了用拳頭說話的習慣。可後宅之中,多的是陰毒的手段,根本防不勝防。他的臉上依然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在微弱的燈火下觀察着沈子寒細微的表情變化,言道:“我剛剛就說了,世上的事沒有絕對的對錯。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式,旁人不該勉強的。”
沈子寒第一次聽蔣明軒指責他,雖十分婉轉,但已足夠讓他錯愕了。他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蔣明軒站在原地,看着沈子寒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只能深深嘆一口氣。
四公主雖然驕縱,但有一件事她是對的。雲居雁在沈子寒眼中是唯一的特別。他不清楚具體的細節,但看沈子寒大費周章爲她做這麼多事就知道,他肯定早已動了凡心。可偏偏,沈子寒雖認識雲居雁在先,她卻是沈君昊指腹爲婚的未婚妻。無論是爲了兄弟之情,朋友之義,亦或只是規矩道義,他都只能把一切埋在心底。
其實,在蔣明軒看來,如果沒有這樁婚約,雲居雁嫁給沈子寒日子會平順得多。而如今……他再次嘆了一口氣。
沈君昊的房間,此刻的他更是心亂如麻。原本他已打定主意,讓所有人都認定他不待見她。這樣她或許會受一些委屈,但相對而言比較安全。再說,反正她對着他,看到的也是旁人,他又何必在意她呢?可現在,他的兩個最好的朋友都說他做錯了。他到底是對還是錯?
最重要的,眼下的他應該怎麼辦?
蔣明軒說得沒錯,三王子和四公主必須儘快送回京城,一刻都耽擱不得。一路上,蔣明軒和沈子寒必須隨行,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可以留在永州的只剩他,可如果他光明正大地幫她,不是向所有人昭告,以前他的那些不滿意全都是裝的嗎?
“沈君昊?”
清脆而壓抑的女聲喚回了沈君昊的思緒。他認得那是四公主的聲音,頓時覺得頭痛,但只能起身去開門,勾起幾縷難看的笑容,隨之問道:“這麼晚了,你有什麼事?”是她自己說,出了宮她就是阿靜,他何必與她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