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爺爺的身份】
瓢潑的大雨終於停了,我清早睜開雙眼,看到晴朗的晨曦還以爲是在做夢,身旁的豔若睡得很不安穩,緊蹙着眉頭,一臉憂傷與憤怒,我輕嘆一聲,伸出手輕輕抹過他的眉頭,這纔將他眉心上的怨恨揉開來。緩緩的起身,由於一夜和衣而睡,寬大的裙子上全是褶子,很是不雅,我整了整衣服,又回頭看了看豔若,覺得他的傷口似乎要換藥了,便開門打算去找子歸,出到外面,看到朝飛和一羣小孩子正在井邊乖巧的洗漱,但井上的蓋子卻是蓋死的,旁邊一些老婦人則慈愛的洗着衣服,旁邊大大小小全是盆盆桶桶,蓄滿了水,我走近看了看,發現那些水中上面還帶有葉子,便明白定是雨水了,想着他們可真是節約,但這樣衣服能洗乾淨嗎?我低頭又細看了一下,發現那些水很是清澈,不禁感慨,沒有污染,山裡的雨水都是無塵般的乾淨。
不遠處子歸站在樹下與那位瘋爺爺說着話,無意中扭頭看到我,便向我招了招手。我走過去,他便道:“莊歆,祭殿你不能回去了,昨晚那兒出了大事。”
我雖聽豔若說過,但還是怔愣了一下,我問:“出了什麼事?”
“昨晚祭殿的破格專居的寢院起了大火,死了大半,生的受傷也很重,要不就是嚇瘋了,正常活着的只有兩三個,但也慌恐得無法再有心思做破格了。”子歸道。
我驚道:“可是昨晚不是下着很大的雨?而且這幾日一連下着雨,要燃燒起來並不容易。”
瘋爺爺這時嘆道:“是不容易燃燒,但是並不是不可能燃燒,有心人想要讓它燒就必然會讓它們成爲火災。”
我呆了呆,想到在律閨裡共同生活的媛媛和雪瑩,不知她們怎麼樣了,又想到了薇安,不禁脫口問道:“那祭巫呢?”
子歸道:“祭巫很好,火勢並沒有漫延得很大,僅在破格的寢院,雖如此,她精神不是很好,也許也被嚇着了,整個人沉默與消沉的樣子。”
“如此,這事……”我咬了咬嘴脣道:“這事戎主怎麼說?”
子歸道:“聽說戎主判定是人爲的火災。”
我挑了挑眉,他還真敢如此定論。於是道:“然後呢?找出縱夥人了沒?”
子歸長嘆道:“說是豔若。”
“什麼!”我大駭!真應想到的,只有這樣,才能讓豔若死。
子歸又嘆道:“現在整個戎主都在找他,這兒還算安全,不過很快也會查到這兒的,那時候,別說豔若,就是我們也不安全了。”
我聽到前面的話還不覺得,但聽到後面就有些疑惑了,想到他們也許怕被連累,惟恐他們將如今傷勢重重的豔若趕走,我急忙說:“如果豔若不被發現,你們也還是會一直安全的。”
子歸搖搖頭:“莊歆,你應該有懷疑吧,爲什麼這裡會有老人和婦人?”
我望着他,輕嗯了一聲。
子歸道:“他們都是被瘋爺爺帶到這兒來的,而青歲也是知道的並充許他們的存在。”
我有些腦亂,拍了拍額頭道:“等等,說清楚一些,我分析不了。”
子歸道:“瘋爺爺是現今戎主的父親。”
我大驚,啊!了一大聲!
瘋爺爺白了我一眼道:“真不尊重,見到老戎主本人,不認識就算了,現在知道了竟這麼一付表情,像見了鬼一樣。”
我歉意道:“對不起,實在是太吃驚了,可是……您爲什麼會在這裡?”
瘋爺爺道:“按理我的小兒子接了戎主之位,我就退位了,本該到了壽命的大限,但你知道,人體是很奇怪的,總有一些個別,所以我……你看到了,我很長命。”
我無語,只能點點頭。瘋爺爺繼續道:“而並不只我一個,也會有些人和我一樣是長命的體質,而女子也如此,對了,狐戎族並不是只有男子的,也有個別女子,就是雙胞胎,而這些女子中也有另類長命的人,所以爲了不被族人排斥爲怪物……”
我打斷他道:“怎麼會被排斥爲怪物?”
瘋爺爺嘆道:“人與人是存在妒忌的,特別是壽命,誰喜歡早死?除非過得實在活不下去!但是既使如此,再劣質的生活,還是有人願意活着的!擁有生命是很珍貴的。所以你看,如果被人知道我們那麼長壽,定會被視作研究對象了吧?——這事不是沒發生過,曾經就有人被狐戎族的醫生捉出研究了,不知你有沒有所覺,我們狐戎的醫生的技術並不比你們城市裡的差,相反也許還更先進些,這裡面不可否認存在着人體活實驗,當然並不是我們狐戎族的人受此難,但是如果我們長壽的現象被發現,就會也成爲實驗品了,結果……你能想象是很悲慘的下場。人在慾望面前變得很可怕,就算是同族人也不會放在眼裡。”
我沉默,的確,我雖不懂醫學,但是很瞭解人體實驗對醫學技術的刺激性進度,曾經的世界戰爭,一些國家用殘忍的人體實驗,使醫學成果大大超出其他的國家,所以狐戎族的醫生會這樣,一點也不奇怪,只是覺得很心寒。忽然想到凌風,他也是醫生,不知道他有沒有參與這種人體實驗,我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耳邊聽到瘋爺爺繼續說道:“所以我們不想自殺,想尊重自然死亡的原則,便決定躲起來生活,然後這個暗部培訓小孩的地方就成了我們的隱居地。”
我回了神,問道:“暗部都沒有人發現嗎?”
瘋爺爺微笑:“我曾經也是戎主啊,對狐戎也是很瞭解的,包括他們什麼時候會來爲暗閣選人,而這裡的孩子們長大後被選入暗閣,自然不會揭發我們的,這就形成了一條關係鏈子,如果有長命的族人,就會被送來這兒,外面有什麼動向威脅到這裡,那些在暗閣做事的人就會來告訴我們,讓我們做好準備。”
我感慨,很微妙的關係。想了想道:“既如此,爲什麼子歸又說這一次,你們也會有災難?”
子歸聞言接口道:“因爲現在的戎主是假戎主!”
我吃驚:“你知道?”
瘋爺爺道:“他本來不知,是我告訴他的,我自個的兒子我最清楚,這種脾氣,是我的大兒子,唉!不知我的小兒子怎麼樣了!”
我難過的悶氣堵在胸口,幾乎要窒息,我深吸一口氣,卻終是沒有說出來。我想豔若是他的孫子,這事最好是由豔若來說吧。
我道:“你們什麼時候知道這個戎主假的?”
子歸道:“青歲說的,所以才讓我救豔若。”
這麼一說,就通了,因爲豔若受傷前有去找青歲,還和那個假戎主青奕交上了手,而子歸又是青歲的人,這消息自然來得快。
子歸又接着道:“現在這個戎主都敢放火燒祭殿,說明他眼裡已經無所懼一切了,爲此他一定會徹底的把他還不完全瞭解的東西或人或物或地,都瞭解透。——這裡就是其中之一,當年他做暗閣之主時,也只是來這選人,而且當時他有自己的目標和觀注點,這裡自然被他忽視了,不然秘密早被他發現。”
聽着聽着,我心一驚,忽然想到匿影,豔若在這裡,那匿影呢?還有莊辰呢?我惶恐不安,後面子歸說了什麼我都聽不清了,匆匆的告辭,急匆匆奔回屋裡。一推開門,就看到豔若睜着眼看着屋頂,一臉沉思,見我進來,柔和了臉,對我微笑道:“歆,在外面打聽到了什麼?”——他還真瞭解我!
我嘆氣,將聽到的事說了一遍,然後問:“豔若,我的弟弟們呢?”
豔若一愣,忽微笑了笑:“你的弟弟們?——也對,的確是兩個弟弟!”
ωwш¤тт kan¤¢ 〇 我急道:“他們呢?怎麼樣了?”
豔若溫和地道:“放心,他們在青歲那兒,不會有事的,我知道莊辰對狐戎並不熟,怎麼敢留他一個人?自然讓匿影跟着他了,後來我出了事,就交待青歲去府邸接他們。”
我緊張道:“那你只是臨走前的交待吧,也不知道青歲有沒有見到他們吧?”
豔若給我一個安心的表情道:“我去戎主殿時,知道很危險,所以讓匿影帶着莊辰在我府邸的暗室裡等我回來,而我也告訴了青歲暗室的路線和機關,憑青歲的才智不可能找不到他們的。”
我輕籲一口氣。
正在此時,子歸提着一個小箱子推門而入,對我笑笑,然後對豔若道:“你該換藥了。”豔若點點頭。子歸便熟練的打開小箱,裡面全是齊全的藥品和一些工具,我看到了悟的說:“子歸,你也是一名醫生吧?”
子歸點頭:“是的。”
難怪,青歲會讓子歸救豔若!
這時子歸邊給豔若包紮傷口邊道:“豔若,我們剛纔商量了一下,現在狐戎開始亂了,很快會查到這兒的,你也知道的,當初你也費勁心思的想查到這裡,目的也是想知道這裡真正秘密,現在你也看到了有老人和女孩子還有婦人,原因我想青歲也告訴你了,所以你當初跟蹤我時,就該清楚,連接這兒的秘道並不是很安全,假戎主青奕一定會發現它們的……”
子歸還未說完,豔若不耐的打斷道:“說這知一大版,像老奶奶一樣!你就直說想讓我做什麼。”
我呆住,說:“子歸,豔若現在的身體,還不合適做任何的事吧,他……”
豔若擡手製止了我的話,而是轉眼盯着子歸。子歸笑笑道:“不虧是豔若,知道我想說什麼。”這時子歸突然站了起來,離開牀鋪,然後一掀袍擺就跪在了豔若面前。我大吃一驚。只聽他道:“豔若,我們只能躲到城市中去,而這路線,只有你最熟!”
我心狂跳!城市?城市!我沒聽錯吧?!
豔若靜靜地看着他,半晌也不叫他起來,而是道:“想辦法聯繫凌風過來吧。”轉眼看着我道:“把你身上那個繩結給他,現在這時,它是唯一我親手做的東西了。”我怔了怔,臉微微一紅,將腰上的繩結取下遞給子歸。
子歸疑惑地道:“可是它是莊歆的飾品。”
豔若道:“恩哼,我給她的飾品,如果她弄掉了,身份不明必會有危險,而我必不會置身不管,所以你拿着它去見凌風,他就會明白:要不是我出事了,要不就是莊歆出事我去救了。——我還會給你一封親筆信,他就不會懷疑了。”
子歸接過,看到豔若讓他起身,這才站了起來,轉身出門時,對豔若道:“我儘快回來,羽魄和白獅的傷都無大礙,在瘋爺爺的房裡休息着。”說罷轉身離開。
豔若苦笑着看我一眼,道:“歆,他是想讓我去看看我自己的親爺爺吧,他以爲我對爺爺有怨呢,可是我現在這樣動都動不了,怎麼去看?我從來沒怨過他。”
我說:“爲什麼子歸以爲你怨恨瘋爺爺?”
豔若道:“因爲呀——我出生時,瘋爺爺堅決要讓父親從母親身邊將我帶走,不準相見。”
我聞言不禁同情,問:“瘋爺爺爲什麼要這麼做?”
豔若眯眼笑笑:“如果他不這樣,我哪來那麼多心思想要爬上販首的位置,爲自己爭取到一些權利,使得父親終於肯違背對他的誓言,得到父親一年只許見一次面,而且時間只有十五分鐘的承諾。”
難怪那時候,祭巫在藍霧林裡曾經對我那麼說話,爾後豔若還對我假扮成他,一付很惱火很危險的樣子。原來是我破壞了他每年一次且少得可憐的十五分鐘的子母相見。我心虛的看了看他。只聽他又道:“不過也全靠爺爺當初這麼不留親面的決定,我才能活得這麼久,不然從小在母親溫暖中長大的我,就會和莊辰一樣了,一顆心善良得要死!那時候,也許我都活不地十歲,早被青奕害死了!”
我想了想,點頭道:“聽你這麼說,我也覺得瘋爺爺早就知道青奕與你父母之間的情感關係,知子莫若父,他了解青奕的脾性,所以寧可信其有的先防着,纔會這樣,使得你父母之間產生了誤會,也讓你……”後面的話我不知如何說,怕打擊到他。豔若卻笑笑接口道:“也讓我像孤兒一般可憐的長大吧?爲什麼不說?反正是實事!我沒你想的那麼脆弱!”
我垂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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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辰的悲傷】
晚上的時候凌風來了,並且還有匿影與莊辰,另外還有青歲和月巫,人可真是倒齊了。我看了看月巫,她臉色很不好,可以說是很蒼白的,一雙眼睛了無生氣,站在青歲旁邊,死死地抓着青歲的手臂,如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我疑惑的看了眼半靠在牀上的豔若,他在我耳邊低語道:“月巫知道……我父親不在了……”聲音有些微酸,我不敢再提,只是緊緊握住他的手。
莊辰和匿影進來看到我,都是一付鬆了一口氣的表情,莊辰走近我道:“還好你沒事!聽說祭殿起了大火,破格大半數死的死傷的傷,我都擔心死了。”
我道:“是啊,如果不是豔若察覺到,連夜把我接了過來,我也許那些破格一樣了……”
凌風倒是最現實的一個,他直接走到豔若身邊,就給他查看傷勢,並且道:“傷口弄得還不錯,再用我的藥,應該不用多久就會好了。”然後轉頭對我們道:“現在說說你們的計劃,打算怎麼離開到城市吧,別說這麼一羣人同時一起走,目標太大!”
我們面面相覷,只聽豔若笑道:“子歸不是有辦法了嗎?月巫和我還有凌風你,都懂得如何出入城市,所以,分三路走,應該是這樣吧?”
我望向子歸,他點點頭道:“嗯。豔若自然是和莊歆,莊辰,匿影一起的,他們和瘋爺爺及一些老爺爺一道走,青歲和月巫帶老婦人離開,凌風和我帶一些孩子離開。”
我忍不住問道:“所有的孩子都帶?”——那得多少人啊!
子歸道:“不,只帶黑戶出聲的男女孩兒。”
我明白黑戶的意思,就是沒有經過戎主和祭巫的許可,生下來的孩子。這麼算來,人也不算多,本來狐戎也沒多少人口。
這麼一說,大家便湊在一起討論起來,並定下了方案和路線,然後明早開始打點行禮,然後趁夜離開,這一切,豔若都靠在牀邊不發一語,凌風也一付漠不關心的樣子,讓我有點鬱悶,就在大家商量好,準備養好精神,好好休息,明日開始出逃時,豔若忽然說道:“分散離開狐戎沒錯,但是通過陸地到達城市的出口都不安全,因爲很好放置監視系統,也能隱藏人,所以那裡都有青奕的人把守着,我以前做販首時就知道了。”
大家一驚,子歸道:“那怎麼辦?”
豔若道:“只能由海道走,但是很危險,不過到了海道的出口,會有我的人接應你們的。”
青歲聞言,一眯眼道:“豔若,你果然深謀遠慮,既然提前佈置好了出逃的準備。”
豔若擡眼對青歲淡淡一笑,“本來……那些準備是爲父親和母親準備的……”
一時間,房裡安靜下來,靜得都能聽得到針落地的聲音。
豔若見狀笑笑:“不過現在能用在你們身上也不錯,就這樣吧,我們將在海道上集合。但是聽好了——”豔若神色一凝道:“不管經由哪兒到達海道出口,只需要五日就足夠,那裡停有船,船長我熟識,暗號是——”他舉起手做了一個手勢:“就是這個,記住了!如果五日後,有人沒有出現,不管是誰都將不再等。秘道上也有監控系統,即使我們破壞了,隱了行蹤,但幾小時也足夠發現,而青奕的人要追來,四日便可追上我們。我們比他們先出發一天,所以任何人頂多只能停留等候一天,將不能再等!”
大家凝重的點了點頭,這纔出了房門,打點行裝。
我對豔若道:“你的傷這麼重,能走嗎?”
凌風在旁邊道:“如果沒有我,也許他走不了,但是有我在,又有匿影,他是能走的。”
我這纔想起,匿影幾乎可以說是豔若的腳了。想了想,我問凌風:“匿影的嗓子能不能治好,他能不能再說話?”
匿影聞言,走上前執起我的手,搖了搖頭。凌風見狀微笑道:“你這個親弟弟很明白了,治不好的,經過暗閣之主的手變啞的人,怎麼可能還治得好,那樣不是所有犯了錯的人,都來找醫生就可以了?就像你們城市的少年犯那樣,被捉住後被拘留一下,再出來,又是一樣犯罪。”
我不爽地道:“那不一樣,那些少年犯有些是很可惡的,殺人放火都做,可是匿影只是探尋一些秘密情報。”
凌風道:“可這在狐戎卻是死罪了,他活着已是青歲爲他開脫了!”
匿影扯了扯我的手,對我點點頭,我黯然,沉默。
話到此,凌風又開始忙碌起來,莫非是治豔若的傷,還有一些換洗,我不太方便做,就由匿影代勞了。豔若當時還在我耳邊小聲道:“如果不是有人在,其實這事由你來做沒什麼不妥。”我臉一紅,瞪他一眼,轉身離開,背後傳來他的輕笑聲,我關門的剎那,看到他笑意濃濃的眼裡卻帶着深沉的悲傷,我鼻子又開始犯酸,一垂頭,離開了屋子。
莊辰站在外面的草地上,看到我就迎了過來,張了嘴,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奇怪,對他說:“你有什麼話就說,又不是外人。”
莊辰深深地看着我,竟讓我有些不安起來,聽到他問:“你……你愛豔若吧?”
我大張嘴巴,不知如何回答,頓了一下才道:“是喜歡。”
“不!是愛!”莊辰斬釘截鐵的說。
我垂下眼不,不再逃避自己,終於第一次開口承認了自己的心,我道:“是的,我愛他。”
莊辰嘴脣微顫,注視着我道:“聽匿影說,我和豔若很早就認識了,在十六歲時就見過了,那麼……十六歲那時候,你喜歡的是他吧——”
我擡眼看他,淚水漫漫浮上眼眶,卻微笑道:“是啊……那時候就喜歡上了。”十六歲的初戀,決定了此生的愛戀。
莊辰臉色發白:“所以……你那時候只把我當成他吧——!”
我眼淚終於掉下來,雖知有些答案必傷人,而且是兩方都將遍體鱗傷,但是卻非說不可,我閉眼,重重地點了下頭。
肩膀被莊辰抓住,那麼的用力,像要把我捏碎一般,我睜開淚眼模糊的眼,看到莊辰灰白的臉,那裡摻雜着各種情緒,有怨,有恨,有痛苦,有不甘,有苦澀,最終化成悲傷的無奈。他禿然鬆手,垂眼將額頭抵在我的額上,喃喃地道:“歆,你好殘忍,好自私!你……一直騙了我——這麼多年……”
一直騙了我——這麼多年……
這一句話如針尖紮在心口,絞痛不已,令我痛哭失聲:“辰……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我也一直以爲……”再也說不下去,我的確是騙他了,我一直以爲他是雙重人格,但不可否認,難道喜歡第二人格就不是騙他了嗎?而且那個雙重人格,是我私心裡自己不願努力分析具體真相,而一直那麼固執的認爲造成的,一直在欺騙他和自欺中自我滿足,我的確殘忍和——自私!
莊辰卻直起身,疲憊的揮了揮手,讓我不要再說了,然後拖着步子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停一來側臉淒涼的看着我道:“你當我是什麼呢?——在月巫的門前,你還想將自己給我——你到底當我是什麼呢?親愛的——姐姐!”
我渾身顫抖,內疚與愧意都無法說清我此時的感受,這麼多年,莊辰第一次這麼叫我——姐姐。好陌生的感覺……好陌生。他那悲哀的眼神將我擊得潰不成軍,我腳下幾乎要站不住,他緩緩的轉過頭一步一步往前走,終於消失在前方黑暗的屋裡。
我退後一步,扶住一棵老樹,慢慢的滑坐在草地上,捂臉流淚。如果十六歲那一年,我向莊辰毫不隱瞞的坦白一切就好了……不,不對,最該死的是那一次——月巫之門的那次,那個因想逃避豔若而用莊辰做擋箭牌的那一次!我曲起膝蓋,將頭埋在上面,任淚水打溼了裙襬,自責得要死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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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
延續了幾日的雨縱使停了下來,但路上卻溼濘濘一片,極不好走,大家分爲三路,各自離去,我和豔若一行人則是依陷阱的秘道而行的,爲此,更是潮溼,還有一窪窪的積水,極不容易下腳,再加上隨行的都是上了年紀的老大爺,更減緩了行程的進度。按理說,我們一行人最舒服的應該是豔若,他由匿影揹着,絲毫不需費力,但是當我看到他發白的脣時,就知道他是極難受的,傷口在這種潮溼又不透風的秘道里,給增加了細菌,癒合更慢,且痛疼,好幾次我都以爲他要昏厥過去,卻硬是咬牙挺了過來,因爲凌風說這地方他不能昏睡,不然有可能就不願醒來了,這樣很危險。
依路線,我們走過陷阱連成的秘道後,再經翻一個地下水路,就能到達預備好的船舶海口,豔若曾對我說:“歆,到了海口你會看到奇觀。”他的表情無比的神秘和驕傲,我知道那是連接城市與狐戎的地方,心裡也有些迫不及待起來。但豔若又凝重的說那個地方很危險,出進都不容易,如果不熟的人,一不小心就會沒了命。這話在出發前也對所有的人說過,讓他們選擇留還是逃。孩子們終究是不懂什麼太大的危險的,聽說可以出去自然雀喜,而老人們都是經歷過的人,明白自身處境,活了一把年紀死活都無所謂了,只是不想做人體實驗品,不如一賭,爲此沒有一個人退縮。
我並不知曉那個海口到底有多麼可怕,又會有多麼絢麗的奇觀,只知道,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在五日前一定得到達那兒,不然一切心思都白費。我兩手扶着兩個老爺爺向前走,出乎我意料的,這些老人雖老,腳程雖慢,但步履卻很穩,可以說比我強多了,有時還是我想摔倒了,是因爲他們的支撐我纔沒倒下去。我想也許是因爲他們年輕時經常習武打獵的結果,身上有所謂的“內力”吧,不過豔若有一次聽聞我這麼說,卻哧笑道:“別把那種城市中的武俠小說套進來,那什麼會飛啊什麼的,的確是所謂的輕功,也是因爲氣,還有運氣的技巧。現實中內力又不是永恆的,說白了只不過是一種體魄上的良好運氣,身體好時,氣足,身體差時,氣弱,所以也會因衰老而減弱。”
我想想也有道理,生命在於運動,年老了是比普通人身體好是真的,而他們的運功原理又那麼特別,基因也特別,自然體質與衆不同。
不知走了多久,累了就休息一下,總之已是出逃的第一個晚上。匿影展開輕薄的塑料布,很大很寬,正好夠十幾個人坐躺在上面。秘道的空氣溼中有種青苔的腥味,我真不知這裡會不會有蛇,不由自主的靠向了豔若,忽覺不對,忙瞟眼看莊辰,他頭低低地抱胸而坐,閉着眼,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漠不關心。我想上前和他說說話,卻又不知說什麼好,只能無言而望。感覺到手上一暖,回頭看到豔若含情的眼,他修長的手指就這麼握住我的手,我忽然想起莊辰的手現在有了微微的薄繭,心下又開始犯酸。這麼胡思亂想的,就靠着豔若睡着了。
第二日我們收拾好一切,再走時終於遇到了大困難,秘道有一處上方的陷阱落入了塌方的山石,將路給堵死了,而我們爲了出行方便,都沒帶重工具,只好用手去扒開那些泥濘的山石,但是山石有硬有軟,粘在一塊都分不清,手常會被割破,或者有石塊鬆動砸下來。就在我試圖把一個大石頭弄下來時,莊辰將我扯到了一邊。
“你站着不要動,我們來就好了。”莊辰道。
我扭頭看了看,發現,那些老爺爺也被拉至了一旁,匿影和莊辰還有凌風正用手上的劍、刀、鞭等隨身武器清理着,雖然進度沒有大家一起弄時快,但因爲人少,不擁擠也整齊有序了很多,過了很久,好不容易將那些泥石給理出一條道來,大家就陸陸續續的往秘道走,以前都是匿影揹着豔若先走,這一次不一樣,爲了要防止那些泥石下陷落,凌風讓匿影和莊辰先站在秘道的那頭留意着以防不測,而我就先扶着豔若,然後他在這一頭關照那些老爺爺行走,當最後一個老爺爺踏入了另一條秘道時,我忽感手臂被豔若抓緊,接着身體向側邊一退,一些泥石就在我眼前落了下來,然後聽到莊辰的驚呼和老爺爺們慌張的叫喚,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覺眼前變暗變黑了。
我沒有什麼不妥的感覺,由此想到豔若是不是爲了我受傷了,急忙順着他的手往上摸索,卻聽道輕聲道:“我沒事。”我大鬆一口氣。這時聽到有敲打的聲音,莊辰叫道:“歆——!你怎麼樣?沒受傷吧?”
我應道:“我很好,沒傷着,就是這裡很黑。”
莊辰道:“你們好像被石頭埋在底下了,稍等一會,我們將你們弄出來。”
我吃驚,被石頭埋了還能沒事?這中空的地兒好驚險,真是命大了!
這時豔若卻揚聲道:“好弟弟,別費勁了,要挖開沒有十天以上,你挖不開。這不是石頭,而是石牆,是另一條秘道。我爲了避石頭,只能躲到秘道里了。”
莊辰詫異的道:“這樣怎麼辦?”
豔若道:“沒什麼怎和辦,路一樣走,你們順着這道繼續走,凌風懂路線,他帶你們,我這邊帶歆也繼續走,這樣纔不浪費時間。”
那頭沉默下來。
我對豔若道:“沒有了匿影和凌風,你身體吃得消嗎?”
豔若對道:“你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嗎?難道讓大家爲了這點意外,一起耽擱了時間?”
我咬咬脣道:“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擔心他的身體罷了,但是現在這狀況擔心也沒用,於是對莊辰道:“聽豔若的吧,這樣大家都不會誤事,五日後,我們海口再見。”
“歆——”莊辰有些擔擾。
我安慰道:“沒事的,你們快走吧,我這邊也得和豔若離開了,大家不要再聚在這兒呆站着了,浪費時間!”
話音剛落,凌風便道:“說得好!別浪費時間,快走吧!——莊辰!”
莊辰聲音裡帶着咬牙的感覺,他說:“歆,你一定給我準時活着到海口!”說完,也不等我回話,腳步蹬蹬的走了。緊接着雜亂的腳步時一個接着一個的變小,最後消失。
我扶着豔若道:“我們也走吧。”
豔若卻沒有動,我吃驚,有一種不好的感覺。
“呼噝”一聲,豔若點燃了城市裡的打火機,紅藍的火苗下,我看到他凝望着我,道:“歆,今日是祭巫之選,十日後是戎主之選。”
我心一緊,顫抖道:“……那又怎樣?”
他微笑道:“現在正常的破格就只有你一個了,所以你理所當然的就是這一屆的祭巫,就算沒有參加今日的競選也一樣是祭巫,這要謝謝青奕的那場大火,讓你沒有了一個對手。”
我憤怒的甩開他的手大聲道:“那又怎麼樣!死了那麼多人,你居然還說謝謝那個瘋子!你也想做戎主想瘋了嗎!”
他靜靜地看着我,慘然一笑:“我是想瘋,卻瘋不了。所以戎主我一定得做,不然青奕會把狐戎毀了。還有我的媽媽……”
豔若第一次開口稱祭巫媽媽,我震慟。
他看着我,卻沒有強迫性,而是淡淡地道:“如果你不願助我也沒關係,只是有你,五日後我會理所當然的成爲戎主,輕鬆一些;而沒有你,我將費些勁了。”
我與他對視,說:“凌風也知這事吧?”
他說:“當然。”
我怒道:“你們一開始就打算把我和他們分開來!”
豔若平靜地道:“是!”
我啪的甩了他一巴掌,恨聲道:“你爲什麼一開始不先聽我的意見!這樣,莊辰也不會抱着希望而離去,現在這樣,如果五日後我沒出現在海口,那麼莊辰……”我不敢想象會有什麼事發生,我眼含淚水的盯着他。
豔若對於那個響亮的巴掌無動於衷,只是看着我道:“當時的情況,我怎麼和你商量,大夥都在商量着怎麼逃跑,你也興致勃勃,凌風給我上藥,你不和我多說幾句就退了出去,一個晚上也沒回來,第二天早上又忙這忙那,我怎麼提前和你商量?”
我怔然。
他垂下眼輕笑道:“所以我只能用現在的方法和你商量,你如果還想去海口,那麼我就帶你去。”
我呆住。這個瘋子,爲了戎主之位,居然用這種方法,他難道不知沒凌風在身邊,他的身體也許支持不住到海口,就算支持到了那兒,也許也沒半條命了!
豔若似乎知道我的想法一般,他擡頭無比堅定的看着我道:“放心,我不會死的,我一定要做戎主!所以你不必顧慮我的身子狀況,只需給我你最想要的選擇!”
我望着他,那麼近的距離,卻感覺和他很遠,我很想抓住他,卻使不上力氣,那句“我一定要做戎主”,就決定我與他再一次無法走近,他終要留在這裡,死也要留在這個地方,而我……卻想回到城市裡。
我望着他,默默的望着他,千言萬語終是化成一句:“我要回家。”
他閉起眼,闔起了一切的情緒,但我能感覺到一種傷感的氣氛在蔓延。再睜眼時,他用平時一樣溫柔的眼光看着我,輕輕地道:“好——我就送你回家。”
我哭了。
上前抱住他。
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