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燕王府掃地出門的紀綱身無分文,正在紅朝閣與店小二齟齬,這時卻走進一個人來,竟是燕王的貼身太監鄭和。
聽他說要替紀綱付定銀,原本兩難的店小二頓時就笑開了花,堆着笑就迎了上去。紀綱心高氣傲,待要拒絕時,鄭和已隨手丟了一個銀錠過去。店小二託在手裡掂了掂,這裡何止五十兩?一時便樂開了花了,捧着銀錠子點頭哈腰地躲到櫃檯後面偷樂去了。鄭和淡淡一笑,也不再理他,望着紀綱笑問道:“紀公子,如何就不願去‘飄雪居’了?今日銀子我出了,但是還是去‘飄雪居’,如何?”
紀綱驟然看見他只覺得吃驚,此時反應過來不禁怒從中起,再也遏制不住,怒道:“哼哼,‘飄雪居’?別再跟老子提‘飄雪居’!你們害得我好苦,還有臉來見我?”紀綱越說怒氣越盛,嗓門也就越大:“我紀某人雖然只是一介草民,可也是鐵錚錚的漢子,由不得你們任意耍弄!剛剛把我趕出來,怎麼?又要來這裡裝好人?回去告訴你主子,就說紀綱我不伺候了。”
說着紀綱扭頭就要往樓上走,不妨小鄭和“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紀綱剛剛擡起的腳便又忍不住縮了回來,扭頭慍道:“小毛孩子你懂什麼?竟敢取笑我?”
鄭和可不吃他這一套,兀自笑吟吟地瞧着紀綱,用手指指着頭上的腦門兒笑道:“妄你多吃了幾年米,平日裡只說自己經歷有多苦,嘻嘻嘻,我瞧着你啊,那些苦竟是白吃了,腦袋瓜子一點不長進。說起來啊,還未必及得上我這個小毛孩子呢。”
紀綱本就已經生了一肚子悶氣了,哪裡還受得住鄭和這麼一個孩子的奚落,頓時滿臉漲得通紅,卻不敢動手,只猛地一拍身旁的扶廊,“砰”的一聲,指着鄭和:“你......你......你......”,竟氣得說出話來。
鄭和見他如此,情知自己是擼了他的虎鬚了,不禁吐了吐舌頭,卻已換了口氣,再不敢拿他打趣:“嘻嘻嘻,好好好,紀大公子,是小鄭和我失言了。咱們且進‘飄雪居’吧,到時候自會給你交代!”說着便拾步上前,拉着紀綱便往上走。
“什麼?”紀綱頓生疑惑,卻硬着不肯走:“你......你說什麼?你說清楚!”
“鄭和不得無禮!”
便在這時,又從外面踱進幾個人來。紀綱擡眼看去,來人方臉鳳目、隆鼻闊嘴,內着一聲丈青色圓領窄袖袍、外套一件黑色狐貂皮敞、腳踩黑色千層底布鞋,步履沉穩,面色冷峻威嚴,竟然正是將自己掃地出門的當今四皇子朱棣。朱棣身後跟着兩個鐵塔似的壯漢,一個黑臉,一個白臉,白臉漢子臉上還帶着一道深長的刀疤,這兩人竟是燕王的貼身護衛朱能和柳升。
“燕......燕........”,紀綱早吃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下午方纔冷酷無情地將自己掃地出門,晚間卻又在這裡遇上。這是巧合?還是有什麼文章呢?
鄭和生怕他一時大意說出“燕王”二字,將朱棣的身份泄露出去,那可就麻煩了,忙接口笑道:“嘻嘻嘻,我就說你是個呆子嘛,你還不信。若不是我家嚴公子在,我敢獨自出門麼?你有什麼話啊,別叫我來傳,你自己跟我的主子說罷!嘻嘻嘻。”
朱棣十分警覺地四下看了看,見四周沒人,只有店小二躲在櫃檯後面詫異地看着自己,徑自來到紀綱身邊,微微點了點頭,便直奔“飄雪居”。
紀綱呆了呆,忙跟了過去。鄭和聰明機警,便撇了衆人踱下樓梯,陪着店小二有的沒的閒聊了起來。朱能和柳升跟在後面,卻不進“飄雪居”,只在門外站定警戒。
見了這陣勢,紀綱就算再傻也猜到這位燕王定然是有極要緊、極機密的事要跟自己說了。便也不說話,反手便將“飄雪居”的門帶上,又到窗口四下張望,見並無異樣,方纔緊緊地將窗戶也都上了梢。
朱棣坐在旁邊滿意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來:“怎麼?紀大公子今日受的委屈不小啊,是不是啊?便連這‘飄雪居’都不肯進了?!”
紀綱滿腹狐疑,白皙俊俏的臉被朱棣這話調侃得“騰”地就紅了起來。
朱棣指了指旁邊一張椅子,示意坐下,嘆了一口氣,方不緊不慢道:“哎,原本道衍大師傅還想讓你再苦上幾天的。可是......見英才受此委屈,本王實在於心不忍啊。你一出王府,本王便遣柳升隨在你身後,看看你的反應。哎,不想你竟落寞如此,本王本該以酒謝罪的,只是這幾天公務太多,只怕喝了酒明天上午便去不得大理寺了,耽擱了差事。所以啊,今夜便只有跟你清談一番便要回府了。”
“這......這......草民何等人,如何擔得殿下如此厚待?”紀綱只覺頭暈腦脹,滿腦子的思緒亂成了一團亂麻了。
朱棣擺了擺手,笑道:“厚待?這是你的心裡話?嘿嘿嘿,本王看着未必吧......本王如此待你,只要你不恨本王就算萬幸了。”
聽他揶揄,卻說中了心事,紀綱臉不禁尷尬地一笑:“這......嘿嘿嘿,只要燕王不棄,紀綱豈敢有怨恨之心?”
朱棣上下打量了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嗯......徐賁確在背後說了你的不是。只是卻瞞不過本王和道衍大師。本王豈會讓人矇蔽,而令有功之人受此委屈?只不過......徐賁一介書生,也只是功利心盛了些,對本王而言,卻也是忠心耿耿。這一條你得明白,不能心生嫌隙。”
紀綱聞言已是大喜,原先心頭的沉鬱早消失得乾乾淨淨,忽然拜倒,聲音竟有些哽咽:“殿下要重新收我回燕王府麼?我......我......殿下既然有言在先,我豈會怨恨徐大人?”
朱棣見狀也頗爲感慨,伸手扶起紀綱,慨然道:“本王雖然身爲皇子,可歷來其實也並不受人待見,受的苦、受的委屈,只怕並不必你少啊。只是,堂堂男兒,若不受委屈,不受一些苦,如何能博取功名,名留青史呢?所以......受些委屈,未必是壞事!”
如此貼心體己的話,這位高高在上的燕王竟都說給了自己,紀綱滿心的感動,緊咬着嘴脣點了點頭。
朱棣沉吟了片刻,起身又來回踱了踱,許久方回身決然道:“難得你一片忠心於本王這個落魄王爺。哎,只是......你如今......還是不能回燕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