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公徐達建議燕王將府裡能幹的護衛送到軍營裡,跟着自己打幾仗,總能出幾個人物。燕王朱棣聽了心裡暗服,點頭道:“像柳升、譚淵幾個,原本就是昌平衛李彬的手下,還讓他們回昌平衛去。只是......昌平衛李彬被陳亨調往了秦晉之地協助二哥三哥去了。他如今不在,倒不好辦呢。”
“哦?”徐達石佛一樣沉靜的臉上微微一動,眼中波光一閃即逝,沉吟了片刻,淡淡道:“此次出征,皇上給南征雲南的沐英和藍玉二十萬兵,北征軍明着說是十萬,實際上只有七萬多人。所以......我猜着皇上的意思......定然是要沐英和藍玉在南邊打一個打勝仗,穩住了南邊再說。北征軍如今只是要震懾住朵兒不花和納哈怵,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不能與西涼、雲南的柳城王和樑王相呼應,就算是辦成一半了。如今大明剛剛太平沒幾年,皇上是存着不想兩頭用兵的心思啊。”
至此,燕王朱棣方纔明白皇上分兵不均的原由,舉着的茶杯要飲,呆着想了想又放下了,皺了皺眉:“如果照魏國公的說法,那陳亨調了都指揮同知陳珪、昌平衛千戶李彬、還有華雲龍、房勝這些人去秦晉之地,不是全然無用了麼?”
徐達緩緩地點了點頭:“北邊的戰事定然是在北平、燕山一帶的。秦晉之地的天元帝和長子天保奴都只是疑兵罷了。等戰事一起,局勢明瞭之後,陳珪、李彬這些老將還是要調回來的。只有他們多年與元兵交戰,熟悉燕山的地形、也知曉敵人的戰法。臨陣換將,是不智之舉。皇上征戰沙場多年,這一條他不會不明白的”,說着徐達便低頭飲了飲清茶,不再多說什麼。
徐達這話已然說得很透徹了——陳亨調走了李彬這些與朱棣交好的戰將乃是無用之舉,只要一打戰,還是會把他們調回來的。只是如今局勢不明,若是強行調回來不是明智之舉,所以這事還得等。朱棣又怎能不明白徐達的意思?因而也不再言語,心裡卻多了幾分成算。
正當朱棣在暗暗沉思時,徐達卻從懷裡摸出一個灰白色的半舊錦囊遞了過去:“殿下可與僧録司的一名叫道衍的高僧相識?這是離京之時他託我轉交給您的。”
朱棣一愣,吃驚地從徐達手中接過錦囊,抽出一張素箋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只寫了兩句話:“戰有百利,失之不再!大樹底下坐,自有涼風來。且行,勿憂!”,朱棣想了想,已是明白道衍的意思,這是要自己趁着徐達北征的機會隨軍出戰、建立軍威罷了,有徐達在北平坐鎮,萬事無礙。
這本是當初道衍讓朱棣請戰的初衷啊。雖然最終洪武皇帝並沒有同意,可還是讓朱棣回了北平。可旋即就派了徐達等一干老將領兵前來。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了——就是要朱棣隨軍研習軍事,將來成爲大明北邊的一道屏障。但道衍和朱元璋的意思卻有一點小小的不同。洪武皇帝朱元璋是要朱棣研習軍事,道衍和尚則是要他不僅研習,更要藉着魏國公徐達在身邊的機會立威,進而收伏燕山、北平的一干武將,將北平府真正的攏進自己的袖中。
想着,朱棣已是收好錦囊放了起來,瞟了一眼一旁有些木然的徐達,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哈哈哈,這和尚佛學還算精湛,就是有一樣不好——愛藏機鋒!好好的普度世人的佛經不願意清清楚楚地說出來,偏要弄得本王這樣的俗世人昏頭脹腦、不明不白的纔算心甘似的。哈哈哈,不知道衍師傅可還有什麼話兒呢?”
朱棣話鋒一轉,眼也不眨地看着徐達,心裡卻七上八下地打着鼓兒。道衍和尚要自己奪嫡的心思近年來顯露無疑,自己也或多或少的有這種念頭,可這些事,能讓徐達知道麼?他若是知道了,又會是怎樣的態度?是助自己?還是會勸阻自己呢?
豈料徐達有些消瘦的臉上面無表情,低頭瞧着杯中泡開了的清茶發了一會兒呆,許久方淡淡地說:“這位道衍大師,我瞧着不是個平常人啊......也不像是個出家人!”,說着徐達已是擡起了頭看着朱棣:“殿下身邊能有這等能人......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朱棣聽着心裡一驚——看來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岳丈是瞧出了什麼端倪啊!
徐達悠然嘆了一口氣,越發的沉鬱:“哎,禍福本非人所能料得着的,我又何必杞人憂天呢?”
朱棣的臉色都有些蒼白起來,強自鎮定了心神,假作輕鬆地笑問:“哦?魏國公爲何如此感慨?可是道衍師傅留了什麼話兒?”
徐達自失的一笑,搖了搖頭:“話?......道衍大師卻是沒有。只不過在應天時,他曾來尋我,與我長談了一次。”
朱棣心中更加吃驚了,也不禁詫異,道衍和尚素來慮事極深極密,從不犯錯,他這麼貿貿然地去尋魏國公這麼一位功勳卓着的老臣做什麼呢?朱棣眉毛挑了挑,嚅了嚅嘴想說什麼,又覺得說什麼都不合適,於是假意舉杯飲了一口茶掩了過去。
徐達呢,仍舊是神色不動,十分沉靜的模樣兒,淡淡地說:“我原以爲他要與我談佛法,不想說的都是朝務。更駭然的,還是他對朝政、對天下大事洞若觀火的見解,聽其一席話,真有勝讀十年書之感啊。看着此人才具,比之當年的誠意伯劉伯溫,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啊。遷秦晉流民來北平、調李彧來北平做承宣佈政使,也都是他的主意。如今看北平的形勢,這兩步棋都下到了棋眼裡,很有做活大局的味道啊。殿下有這樣的朋友,可不是一大幸事嗎?”
朱棣聽得一愣,原來遷徙流民、調李彧做布政使都是大頭和尚的主意啊,可堂堂一個魏國公爲什麼會對道衍言聽計從呢?是道衍和尚有蘇秦的辯才說服了他,還是......還是徐達其實已然看清道衍的身份和用意,也有要助自己奪嫡的意思呢?
想了一會,朱棣也覺得摸不清頭緒,但不論如何,無論是魏國公徐達還是和尚道衍,那都是自己很信得着的人,也不急於在這上頭較真,故而一笑,轉了話題:“哦?哦,哈哈哈。這些都是瑣碎之事罷了,不說也罷。此次用兵,不知魏國公是如何想法呢?本王也想學上一學呢。”
徐達也只淡淡一笑,點了點頭:“用兵之事,光是閒坐清談是學不着什麼的。殿下若是有意,明日可以帶上府上的護衛來中軍大營,隨我們這些老骨頭們擺一擺沙盤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