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聽王姓男子解釋,這才知道是他一番好意,反倒惹出誤會。朱標深知胡延平今日咋咋呼呼、沒了官體,全是由黃子澄等人擠兌他惹出來的怒氣,再放縱下去還不知他又會生出什麼事端來,便起身扯了胡延平至蔣瓛旁邊坐了下來,嗔道:“便是你性子急,反誣了王相公一番好意,你便安生坐着,有什麼拿手的茶點,還怕人家不肯露一手麼?”
黃子澄見太子出面,也笑着起身朝王姓男子拱了拱手,歉然道:“王相公善心人,方纔誤會了你了,在下在這裡給你賠不是,還望不要放在心裡纔是。”
王姓男子生着女態,性子柔弱,脾氣極好,一笑道:“說哪裡話?是在下忘了解釋,諸位都是外地客人,不知本地風俗,誤會是難免的。說起來,還是我的不是!嘿嘿,諸位安坐,且用一用方纔的茶水解解暑,在下這就去預備一些油壺茶。嘿嘿,不怕諸位笑話,這可是我王家最拿手的東西,方圓百里沒得不知我王家油壺茶的”,說着男子笑着轉身招呼着女子便去煮茶。
朱標見這個店家秉性純正,也起好感,便笑問:“這位王相公,我們只知你姓王,還不知你的大名呢,不知可否見教?”
王姓男子一邊忙碌,一邊頭也不擡笑道:“嗐,這算個什麼事兒啊?在下姓王,名官。我王家歷代窮苦,家母懷胎時還要下地,不想一日在灌木叢裡被絆了一跤,便生下了我。家父覺得灌與官同音,便認定在下日後能做官,於是給在下取名叫王官,自幼也不讓我幹活,只是讓我讀書,還不是希望日後有朝一日在下能出仕爲官,光宗耀祖麼?哎,說來慚愧,如今雙親都已亡故,在下卻仍舊一事無成。”
這是小民百姓家常有的事,衆人聽了卻不禁唏噓,黃子澄出身寒微,登了龍門纔有了今日,最是能體會個中辛酸,想了想便安慰道:“王相公不需氣餒,功名富貴皆有天定。宋之宰輔王安石年輕時應考,元宵燈會時曾遇大戶人家出題招親,題卻極簡單,只是一副上聯曰‘走馬燈,燈走馬,燈熄馬停步’。嘿嘿,王安石自幼就有神通之譽,自視甚高,苦思三日竟硬是對不上來,方知天外有天。心下受挫,原對應考不報期望,一路上只是想着聯語。”
在座的如朱標、張昺、以及店家王官都是讀書人,卻都不曾聽過這段典故,心下掂量着這難倒王安石的聯語,一時間也都尋思不出下聯來。
便在這時,張澄笑了笑繼續道:“嘿嘿,一副聯語難倒了王安石,可正如那句‘福兮禍之所依,禍兮福之所伏’,你們猜怎得?王安石到了開封應考,不想主考考的也是聯語,上聯卻是‘飛虎旗,旗飛虎,旗卷虎藏身’,竟與路上所遇聯語一一照應,絲毫不差。於是王安石便以招親聯作答,得中進士。待衣錦還鄉時,又以考官所出聯語作答,得成良緣。哈哈哈,你們看看,這豈不是富貴自有天定?”
衆人不想故事竟會如此收尾,覺得新奇,更覺得好笑。黃子澄這才勸道:“王相公如今一時坎坷,只是時運未到罷了,何必氣餒呢?待時運一來,未嘗就不能如你所願,出仕爲官呢?”
“時運來了要怎得?既當官,又娶大戶人家的媳婦?”
卻在這時,那女子一邊說着一邊端着一碗油茶,拉長着臉踱了出來,來到黃子澄跟前狠狠地瞪了一眼,“砰”的一聲,油茶重重地半丟在了黃子澄跟前。黃子澄這才領教了這女子的顏色,又是尷尬又是不忿,“哎”了一聲,待要說什麼,卻見那女子已是轉身走了。
這可好,一旁幸災樂禍的胡延平如今也置身事外,看起了熱鬧,強忍着笑,臉都憋得通紅。
張昺也不禁莞爾,悄聲打趣道:“好傢伙,看來這女子不僅是個母老虎,還是個醋罈子呢。就這麼幾句話,反倒讓她尋出了把柄,也真是好心思。難怪連孔聖人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咱們呀,惹不起,還是躲着爲妙”。
說話間張昺已是端過黃子澄跟前的油茶遞給了蔣瓛。只這一瞬間,張昺只覺得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惹得人垂涎欲滴。待看時,但見濃濃的油茶上鋪着一層佐料,卻是白麪、炒花生仁、炒核桃仁、以及及乾脆酥香的油炸饊子、油酥乾果,既好看又香豔。
便在這時,王官和那女子已是給他們挨個兒都給端上了一碗油壺茶。衆人聞着香氣,早忍不住就要下筷。但見蔣瓛點了點頭,便如猛虎下山似的舉起油茶便往嘴裡倒,只片刻功夫,近三十人跟前的油茶就已是清可見底,甚至於還有幾個貪食的錦衣衛還嫌不夠,又拿舔着舌頭在碗裡轉了一圈,十分的好笑。
朱標也覺着味道香濃,意猶未盡,便問:“王相公,你這油壺茶真真是好手藝。我瞧着我們這些人都還沒嚐出味兒來便已是吃了個精光。不知可否再給我買盛上一碗?”
“就你們這狼吞虎嚥的吃法,就算再給你們盛十碗,你們也是嘗不出味兒的。瞧着倒像是幾十天沒吃東西似的。我呀,收你們一人一兩銀子,只怕還虧着呢”,那女子見了他們的吃相也是吃了一驚,不滿地揶揄道。
王官卻厚道,笑道:“我便料到了會是這副光景,都給你們預備着呢,這就給你們盛去”。說着已是十分麻利的收了碗,轉身入內。
衆人也不知是真餓了還是這油壺出太過美味兒,每人至少喝了三碗方纔聽了筷子,卻仍覺得不夠,只礙於面子不好意思開口罷了。
朱標卻覺得過癮,感慨道:“這風味,在江南是嘗不到的。王相公若是去應天開一家油壺茶的小店,還怕不能富貴麼?”
王官還沒及答話,那女子已是癟了癟嘴,搶先道:“得了吧,江南人心思刁滑着呢,咱們鄉下人可伺候不來。哼,這個財呀,不發也罷!”
衆人原以爲這女子是個愛財如命的主,不想竟說出這番話,也是一愣。黃子澄已是皺眉問道:“二位店家,請恕在下冒昧。其實瞧着二位的面相和膚色,也不像是這秦晉之地的人吧?”
聽了這話,一直心直口快的女子卻犯了躊躇,並不言聲,反倒看向一直被她壓制着的王官。王官眼中波光一閃,十分沉靜地淡淡笑道:“這位官人可是看走了眼了,在下與賤內可還真就在這港口鎮土生土長。只不過祖上卻都是江南人氏,因爲在這裡駐軍,便安了家。早些年在下也常回去看看,也做些買賣,近些年江南在鬧水災,在下也就去得少了。”
黃子澄與張昺對望了一眼,也都拿不準王官的話是真是假,只不過自己一行人微服出巡,少惹麻煩爲好。況且王官也只是路邊一個生意人罷了,興許是與人私奔出來,不願多說也說不定,未必就是壞人。因而二人也就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