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玉芝剛走,臨水樓外便有人求見,捏着嗓音試探着在問:“太子殿下?殿下可歇息了?殿下——”
聽着聲音倒像是李景隆。李景隆本是近臣,夜裡求見也是常事,只是今日剛到□□,他來這裡會有什麼事呢?朱標一邊慶幸鄧玉芝去得及時,一邊強打精神站起了身子,收了收心神,這才道:“景隆嗎?在外面叫喚什麼?有事便進來罷!”
須臾,只見李景隆甲冑在身、迤邐而入,只是身後卻還跟着一個人。朱標打量着李景隆的一身行頭,笑問道:“喲,稀奇了,這大半夜的李將軍甲冑在身要做什麼去?敢情還要出征放馬不成?”
李景隆一笑,還沒答話,身後那人已是搶先答道:“殿下,李將軍一夜都守在臨水樓外呢。他呀,做的是我大明的尉遲恭,要夜不合眼、護持殿下週全,哈哈哈。下官本是要來求見殿下的,卻不想剛到門口便被他攔了下來”。
朱標循聲看去,才見那跟在身後的正是讓自己今夜一直疑慮不定的□□長史文原吉。見文原吉夤夜來訪,朱標已然猜到裡頭定然會藏着情由,只怕自己疑慮也將可以見得分曉了,便親切地笑道:“哦,是原吉啊?!哈哈哈,多年不見了,瞧你的氣色倒還好,看來這幾年外任,當得還算順心啊?!景隆不知當年在京師,你與我是極親近的,這才把你攔了下來。哈哈哈,說起來,對你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全賴殿下護持,下官這幾年還算過得去”,文原吉一邊答話,一邊卻瞧着遠處湖水泛起的波瀾出了一會兒神,若有深意地與李景隆對望了一眼。二人目光相對,火花一閃即逝。文原吉皺了皺眉:“殿下,這秦晉之地夜裡風寒,您怎的肚子站在外頭呢?要看夜色,裡面只隔着一面大玻璃鏡子,也是全無妨礙的。”
“哦?哦,哈哈哈”,朱標被文原吉說到了虧心處,忙強笑着掩飾尷尬,卻轉了話兒:“你我也是數年不見的了,站在這裡喝西北風也不是事兒。來來來,咱們還是到裡面說去”,一邊說着便帶頭往裡走。
臨水樓內的佈置十分講究,上至燈瓦、下至不起眼的牆角書案,甚或者青瓷杯盞,都是市面上見不到的精品。就連椅背上,都清一色地墊上了鹿皮墊子。三人落了座兒,正好透過大玻璃鏡子,可以將外面的湖景一覽無餘。但見黑夜的上空繁星點點,靜謐的水面在微風中此起彼伏,盪出許多破碎的星光來。一時間,三人都沒有言語。
李景隆知曉了文原吉與太子昔日的關係,此時也覺得氣氛裡有些異樣,便偷眼看了看二人,也不敢多說話,心裡卻在想——你文原吉深更半夜地闖入臨水樓,不就爲了尋太子麼?如今見到了,卻這麼幹瞪眼,算個什麼事啊?
文原吉瞧了瞧穩坐的太子朱標,卻忍不住也拿眼看了看李景隆,嘴脣動了動,話到嘴邊卻又收了回去。
朱標看着這出啞劇,想了想,已然猜到了問題的關節,不禁點着李景隆朝文原吉笑道:“這是曹國公李景隆,老曹國公李文忠的兒子,我是最信得及他的。此番西巡,秦地的安全守衛全託付於他。你有什麼話,但說便是,無妨礙的。”
李景隆這才知道文原吉始終不吭氣的緣由是出在自己身上,心頭不禁“騰”的火氣,暗罵文原吉一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兒竟敢嫌棄自己來了?李景隆只覺說不出的膩歪,已是氣極而笑,起身便要告辭,卻被朱標一把攔住了:“景隆留下,只怕原吉所說之事還得落到你頭上去辦,你在一旁聽聽也好。就算沒什麼事,你在這裡,我也好多一個商量不是?你且安坐,安坐便是——”
見李景隆兀自站着生悶氣,文原吉忙也起身相勸:“曹國公請勿見怪,只因今夜下官要說之事太過重大。攪鬧不好,下官九族牽連進去是免不了的,若是給太子殿下也惹來麻煩,下官就是死,也難贖罪孽了。下官不知底細,豈能不小心謹慎些?如若有得罪之處,還望曹國公見諒纔是”,說着文原吉已是躬身而拜。
見文原吉如此,李景隆倒覺不好意思起來,忙一把扶住,二人這才雙雙落了座兒。一旁的朱標頷首微笑,心裡卻打着轉兒揣測着文原吉的來意。只是文原吉幾年下來,似乎越發的謹慎老成,又靜坐了許久,豎耳聽了聽,確定了四周沒人,方閃着鬼火一樣的眸子盯着朱標:“殿下,您此行是來查秦王的劣行,不知可有什麼收穫?”
朱標沒想到文原吉這位□□長史會問這個問題,與李景隆交換了眼色,方淡淡一笑,如實說道:“這□□的規制多有違制之處,想來是我那位二弟有意爲之,這算是他的劣行並不爲過。至於其他的嘛,倒還沒有察覺有什麼不妥之處。”
“殿下不用查了”,文原吉忽然獰笑着從懷裡掏出一本小冊子遞了過去:“秦王的過失全在這裡。”
朱標吃驚地看着這位數年不見得近臣,心下疑惑,接過那本冊子展讀,只見上面逐條寫道——
“聽信偏妃鄧氏,將正妃王氏處於別所。每日以敝器送飯與食。飲食等物,時新果木,皆非潔靜,有同幽囚”。
“洪武二十年,聽信偏妃鄧氏撥置,差人於沿海布政司收買珠翠”。
“皇后薨逝,天下居喪,然未及百日秦王便無戚憂之色,不思劬勞鞠育之,輒差人往福建,杭州,蘇州三處立庫,收買嫁女妝奩”。
“自洪武十八年始,秦王連年着關內軍民人等收買金銀。軍民窘逼無從措辦,致令將兒女典賣。及致三百餘人告免,秦王卻嗔怒着拿來問,走了二百,拿住一百,日內即殺死老人一名。時天怒,大風雨甚,拔折樹木,滿城黑暗,對面不識,乃天泣之”。
……
如此種種,竟有百餘條之多。
朱標看了不禁駭然,手都微微發顫。秦王行事荒誕,他早有耳聞,卻不想竟至如此天怒人怨的地步,說他爲非作歹、殘害生靈都不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