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葉伯巨說到洪武皇帝朱元璋爲朱棣向魏國公徐達求親之事,侍御史文原吉不禁訕笑:
“這也算是什麼新鮮事?”
侍御史文原吉只比葉伯巨大了幾歲,面容白皙,仕途極順,年紀不大卻已做到侍御史的高位,平日裡自視甚高。此時文原吉聽葉伯巨將皇帝求親的事說得鄭重其事,忍不住便笑了起來,暗覺這葉伯巨真是個會敝帚自珍的能手。
“嘿嘿嘿,依學生看,萬歲爺爲燕王求親確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只是......”葉伯巨看着文原吉,眨着一雙小眼睛笑道:“只是就這麼一件人人都知道的事,又有幾人能窺見個中玄妙呢?佛法本平常,可能參透得道能有幾人?哎......看來御史大人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知其表不知其理啊,哈哈哈”。
“哦?”太子朱標不禁皺了皺眉。朱標畢竟做了數十年的太子,雖是尊崇儒家君子之道,卻也在朝中浸淫多年,早已歷練得深沉敏銳。其實當皇帝給朱棣求親的事情一經傳出,朱標便已暗覺有些不對,此時聽葉伯巨提了出來,倒暗合了自己的心思,不禁問道:“依你看,此事還有什麼文章不成?”
“這是自然”,葉伯巨瀟灑地擺了擺手袍子,朝朱標行了行禮,接着道:“嘿嘿嘿,若學生所料不錯,皇帝親自求親,這怕是連太子殿下您都沒有的恩遇吧?”
朱標聽了愣了一愣,旋即一笑道:“就這個?君升不見父皇是在向誰求親麼?是魏國公徐達!朝野有誰不知魏國公與父皇的交情?又有誰不知魏國公的功勞呢?跟他結親,自然是要父皇出面的,這有什麼稀奇的?”
“着啊”,葉伯巨一拍手笑道:“既知魏國公地位尊崇,爲何偏偏選燕王與他結親呢?而不是殿下您呢?或者......或者是其他哪位皇子呢?這事本身就透着奇呀!”
“況且皇帝就算要替燕王向魏國公求親,礙於魏國公的功勞和情分,皇帝直接召魏國公進宮商議便是,又爲何還要把燕王也召了過去呢?”說着葉伯巨用詢問的目光看了看衆人,見衆人並不插話,這才繼續道:“豈不聞皇帝求親之時,魏國公對燕王多有讚許之詞,什麼沉穩勇武,什麼器宇不凡,嘿嘿嘿,傳言萬歲爺對此也頗爲默許。哼哼,太子殿下,萬歲爺又可曾對其他皇子有如此考語?”
“父皇向來責多賞少,吝於讚譽,此類的評語......那......確是沒有其他兄弟曾得到過的”,太子不禁一呆,悵然道。
“此外,衆位大人不聞向來門可羅雀的燕王府近日裡一改昔日頹勢,已然門庭若市,熱鬧得很呢。嘿嘿,聽說在燕王府門外求見的官轎都綿延數裡之遠。嘿嘿嘿,現在的燕王府,只怕正觥籌交錯、嬉笑怒罵,好一番熱鬧光景呢,嘿嘿嘿”,葉伯巨忽然閃着眼看了看衆人。
此言一出,吏部尚書詹同想到前幾日自己也曾到東安門燕王府內走動,臉上不禁一紅。只是當時詹同到燕王府走動倒不爲其他,只因自己多名好友捲入空印案,想着朱元璋的暴戾性子,好友的家中連白事都已預備起了。不想燕王朱棣憑空殺出,巧計勸解,幾個好友只罰了個杖責充軍,已是天大的幸事。因而詹同心中感激便邀了好友上門拜見,說來也只爲彌補昔日慢待的愧疚、表達感激罷了,倒並無攀附的意思。
此時詹同聽葉伯巨一個國子監生竟然當着太子的面拿此說事,不禁又是羞愧又有些氣憤,沒好氣道:“空印案燕王救了滿朝大臣,那些個大臣爲表謝意,到他府裡走動得勤些有何不妥?葉君生又何必拿此說事?還恐天下不亂麼?”
葉伯巨閃着眼看了看有些惱怒的詹同,舔了舔舌頭乾笑了一聲,繼續道:“詹尚書何須動怒?此事學生葉覺並無不妥之處。學生之所以要說這些,只是想說皇帝替燕王求親只是表,衆多官員欠了燕王一個天大的人情是裡,再往裡說,便是素來不甚醒目的四皇子燕王,因空印案一躍而起,不僅博得了百官人心,更博得了萬歲爺的聖心。這便是我方纔說的‘衆位只知其表,不見其裡了’。”
宋濂經空印案受挫,連累太子做的許多努力最終付諸東流,沒討得好反惹來朱元璋不滿,心中其實一直耿耿於懷,此時聽葉伯巨的意思竟是燕王朱棣憑空殺了出來把功勞生生地搶了去,不禁更加氣惱,氣呼呼道:“哼,路遙才知馬力,日久方能見人心!路漫漫其修遠,一時得意未必事事得意!哼哼,有什麼大不了的?你且繼續說,你說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又有何指?我們且都對你的高論洗耳恭聽。”
葉伯巨看了看宋濂,又擡眼瞧了瞧端坐主位的朱標,忽然變得有些猶豫了起來,四下瞧了瞧,見並無宮人,這才悄然道:“嘿嘿,此事說來話長了。說起來還有些......有些不......怕又要惹宋老學士生氣了”。
見葉伯巨兀自囉嗦,宋濂不禁皺了皺眉擺手道:“你且說便是,我絕不責怪於你便是”。
“嘿嘿,那學士我可就說了”,葉伯巨一雙小眼轉個不停,悠然笑道:“十幾日前,嘿嘿嘿,學生我去秦淮河的‘飄香院’尋那歌姬文四娘,不巧遇上一個人,從那人口裡我得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嘿嘿”。
“一個人?什麼人?天大的秘密又是什麼天大的秘密?”,衆人見他賣弄關子,不禁着急地追問道。
葉伯巨有些神經質地又四下看了看,這才貼近衆人,嘴間蹦出幾個字來:“嘿嘿,楊懷寧!”
“什麼?是他?”
“什麼?楊懷寧?”
衆人聽說葉伯巨巧遇楊懷寧,都不禁吃了一驚。
“沒錯,正是這捅出這空印案的都察院左僉都御使楊懷寧!”葉伯巨見衆人吃驚地神色,不禁得意地笑了笑,故意拿起身前的茶杯慢悠悠地飲了一口,方繼續道:“嘿嘿嘿,想來那楊懷寧心緒不佳多喝了幾杯,正伏在桌上又是哭又是鬧,嘴裡還不住埋怨着什麼。嘿嘿嘿,說是自己忠心耿耿,爲了朝廷行諍臣之道,豈知難容於朝堂,難容於世什麼的,嘿嘿嘿”。
“什麼?他還敢說自己是忠臣?行的是諍臣之道?呸,真真的不要臉”,吏部尚書詹同因多名好友深受其害,對這楊懷寧最是仇視,不禁怒道。
葉伯巨閃着一雙鬼火一樣的眼睛盯着衆人:“嘿嘿,學生也覺這楊懷寧過於言之鑿鑿,反疑心於他。而且這秦淮河的‘飄香院’是何等去處?身上沒幾個十萬是不敢到那去處的。嘿嘿,縱使學生我祖上小有薄產也是少敢踏足的。他楊懷寧向來清廉自詡,俸祿銀子一年加起來才三百多兩,他哪兒來的錢進‘飄香院’?”
衆人雖對葉伯巨的輕浮做派略生反感,可也覺得他分析得絲絲入扣,言之在理,不禁都點頭沉思起來。
“嘿嘿嘿,學生我當時也十分疑惑”,葉伯巨見衆人如此,有意顯擺,故而笑道:“三思之下覺得此事有蹊蹺,說不定裡面有什麼文章也不一定。因曾經與這楊懷寧也算相熟,故而上去又好說好勸,猛灌了他三碗女兒紅。嘻嘻嘻,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讓學生套出了他的勾當來。”
“怎樣?”衆人的胃口都被葉伯巨釣了起來。
“嘿嘿嘿”,葉伯巨這才滿意地舔了舔舌頭,悄着聲詭異道:“空印案,是濟寧府曹縣知事程貢送了一盒金葉子加一顆夜明珠,利誘楊懷寧上本捅出來的。”
“什麼?”衆人都猶如晴天霹靂,大吃了一驚。
“程貢?”太子朱標卻不識程貢,不禁疑惑:“程貢是什麼人?他捅出這空印案來做什麼?他哪兒來那麼多錢財?”
“嘿嘿,太子有所不知”,掌管天下官吏考覈的吏部尚書詹同卻對箇中關隘知之甚深,不禁咬了咬牙解說道:“這程貢雖然只是曹縣知事,官小位卑,可是下官卻久聞其名了。聽說......嘿嘿......這人是秦王殿下的人。當年濟寧知府方可勤便是着了此人的道才被冤下獄的。”
“哦?二弟的人?!”朱標呆了呆:“他要做什麼?他......他爲何要楊懷寧幹這等事?難不成他是受二弟指使的?”
“哼”,宋濂獰笑着沉吟道:“太子還不明白嗎?除了秦王,還有誰有這麼大手筆?還有誰能有這麼大膽子?哼哼,這楊懷寧是您的人,秦王買通您的人去做得罪天下百官的事,您說他秦王是要做什麼?他又能做什麼呢?嘿嘿嘿。”
幾句話說得衆人心裡都是一沉,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