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又稱七夕節、乞巧節,源起於漢代,至唐太宗時期方逐漸受到重視,每逢七夕,太宗便要與妃子在清宮夜宴、宮女們則各自乞巧,這一習俗流傳民間經久不衰,至宋元之際已然相當隆盛了。
依俗例,每逢七夕節,女人們便要穿針乞巧、種生求子、拜織女、染指甲、洗髮、吃巧果,男人們便會曬書、曬衣、拜魁星,家家戶戶閒聊喝茶、逗樂打趣,不一而足,十分的熱鬧。
朱棣自雞鳴寺與那少女分別,一路只覺得悵然若失,胸口說不出的難受,腳步也隨之輕飄飄的,猶如騰雲駕霧一般。好不容易眼見着便要到皇城,轉角已是三法司衙門,天也已經入黑。家家戶戶的門院內隱隱傳來嬉鬧之聲,顯是已經用過飯開始遊戲取樂了。
想着回到燕王府也仍舊是一個人獨自枯坐,朱棣心裡更起孤獨沉鬱之感,不防三法司衙門口的路面上什麼人落下一根枯木,朱棣魂不守舍、眼不看路,一腳便踩了上去。枯木頓時一滾,朱棣腳下也隨之一滑,整個人“噗通”一聲摔了結結實實,甚是狼狽。
“誰呀?誰?誰在衙門口呢?”三法司衙門口守夜的兵丁聞聲拎着燈籠便趕了過來,在朱棣面門照了照,待看清面目慌忙跪倒磕頭道:“呀,是燕王殿下?!小人該死,小人該死,還請燕王殿下恕罪。請燕王殿下恕罪......”
朱棣原本心頭惱怒,待回頭看了看那嚇得慌亂的衛兵,又覺好笑,仔細看他眉目卻也認不得,不禁沒好氣地擡了擡手:“起來罷......起來罷,這哪兒來的枯木啊?你們也不拾捯拾捯?哼”,說着擡眼往三法司衙門內看了看,只見裡面人頭涌動、燈火通明,不禁詫異道:“嗯?!怎麼?今天有什麼大案子不成?這麼晚還在辦案?都不回去過節嗎?”
“哎,可不是嗎?”兵丁無可奈何地嚥了口唾沫,一邊給朱棣拍着身上的灰塵一邊絮叨道:“不過案子可不是今天發的,是昨兒就案發了,有人深夜到衙門敲鑼打鼓的,待我們出來看時卻連個人影都沒有,還以爲見鬼了呢。不想今日還真尋到了案發地,燕王您方纔踩中的枯木,八成就是衙門從案發地搬證物回來時落下的......”
朱棣聽他囉裡囉嗦說個沒完沒了,哪裡還有心情聽下去?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既知道是證物,那你還愣在這裡囉嗦什麼?還不搬回去?擺在這裡算什麼事?還不知要坑了多少人在這兒摔跤呢”。
衛兵聽朱棣發怒,忙躬身快步去拾那枯木,待再擡頭時,朱棣已是徑自去了。
燕王府就在三法司衙門不遠,朱棣三步做兩步,很快便回到府邸推門而入,門吏馬和忙躬身跟了上去。
朱棣四下看了看,除了馬和竟然不見一個人影,只遠遠地從後花園傳來府裡丫鬟僕役們聚在一處熱鬧的聲音。朱棣歷來通達,想着過節也就並不約束他們,搖了搖頭,任他們耍樂,只徑自拿腳進了內院,便要進書房。
小太監馬和見朱棣臉色沉悶,一回來便要把自己關進書房,忙叫住道:“殿下......殿下等等”。
朱棣一愣:“怎麼?有事?你怎麼不隨他們一處耍樂去?今日七夕,去熱鬧熱鬧也不妨的,你且去罷。”
馬和見朱棣誤會,忙從懷裡掏出一張信箋遞了過去:“今天僧錄司的道衍大師曾來府裡找過殿下,殿下不在府邸,我勸他留在府裡等殿下,也好一處過節耍樂。他卻說他這幾日便要出門遠遊了,也不知燕王何時才能回來?怕到時候來不及道別,便留下了這麼一張信箋要我轉交給殿下您的。”
“哦?道衍大師要出門遠遊了?他沒說什麼時候走麼?”朱棣詫異地接了過來,展開一看,卻是一首詩曰“天網恢恢疏且漏,天縱之機不可候。若能拿得金箍棒,饒是天宮捅得破。”
這是什麼意思呢?
朱棣默默唸誦了幾遍,仍有些不得要領,轉身要入內,卻忽然想起三法司衙門來,不禁看了看馬和問道:“今日應天府可是出了什麼大案?”
馬和見朱棣一直在讀箋語,也不敢打擾,此時聽朱棣相詢,忙回話道:“道衍大師今日是正午來的,只說是後幾日便要出門了,倒沒說是哪一天”
說着馬和又抿嘴沉吟起來,許久方道:“應天府的大案......哦,對,聽幾個僕役說昨夜有人去敲三法司衙門的鳴冤鼓,待衙役們出來時,那敲鼓之人卻又沒了蹤影,只說是看到衙門口留下了幾個血字,好像是......好像是寫着‘中正街楊府’五個字。”
“中正街楊府?”朱棣也是一頭霧水,詫異道。
馬和卻面容凝重,與他年齡極不相稱地深沉地點了點頭:“正是‘中正街楊府’,今日三法司衙門已經去過了中正街,果然發現都察院左僉都御使臣楊懷寧一府二十餘口慘遭滅門了。聽說那楊懷寧身上留着十數處的刀傷,死得極爲悽慘。”
“什麼?楊懷寧被殺了?”朱棣大吃了一驚,原先心頭的抑鬱頓時忘得九霄雲外。
“這楊懷寧怎會被殺了?又是被誰殺的呢?”朱棣心頭暗想着,腦子轉得飛快。
這捅出空印案的元兇楊懷寧自空印案後便將自己關在了家裡閉門不出,聽說仍是遭到不少惡作劇、甚至各種千奇百怪的恐嚇。這楊懷寧心知自己將天下百官得罪了個九成,對這些也並不覺得意外,只是逆來順受、足不出戶,倒也還勉強撐得過去。也從來沒聽說有人真敢在天子腳下對堂堂正四品的朝廷命官下毒手的。不想今日還是被滅了滿門,沒能逃脫此番厄運。
是誰殺的楊懷寧?
莫不成是那些官員懷恨在心,故而報復?
可就爲此滅了人家的滿門,手段也忒毒辣了些。
想着朱棣又搖了搖頭,暗暗揣度:“天子腳下,朝中怕沒有哪個官員有如此膽量吧?!”
可不是百官,又會是誰與楊懷寧會有如此深仇大恨呢?
忽然朱棣心頭不禁猛地一緊,想起一個人來。這人不是別人,正是當今太子、皇長子朱標。空印案後,朝中多有官員懷疑楊懷寧是受了太子的支使。若真是如此,那太子事後殺人滅口也是合乎情理的。只是......這太不像是太子朱標仁厚的行事做派了。難不成是太子的屬下私自所爲?
想着,朱棣不禁暗暗憂心,只覺得若真是太子所爲,那他也太過弄險了一些,若是被人知道了,那還了得?只怕連皇帝也不會善罷甘休的啊。
朱棣凝眉緊思,對這局勢無奈地搖了搖頭,卻忽然心念一動,想着:“莫不成那道衍所留的這首詩會與這件事有關?”
“嗯......那敲鼓留字之人是誰?三法司衙門可曾找到?大明律是要所有官員僕從家屬都得登記造冊的,只需到吏部取出百官案卷核上一核,興許就能有些線索也說不定”,朱棣繞着廊下的花圃踱了一圈,忽然駐足,朝馬和道。
馬和一直待在當地,只等朱棣問話,此時見他果然有話,忙躬身道:“殿下所言與三法司所想一樣,聽說三法司衙門挨個覈對楊懷寧府的登記造冊名單,發現只有一人逃脫滅門厄運。”
“哦?誰?”朱棣眼中精光一閃,忙道。
“楊懷寧府的管家楊英!”
“哦,哼哼,果然是‘天網恢恢疏且漏’啊”,朱棣嘴角帶着一絲笑意悠然道,說着揮了揮手,徑自踱進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