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武與刀疤漢正要接着廝殺,不想身後傳來一聲斷喝“且慢”,待回頭看,卻是陳珪。只見陳珪從山坳後快步竄了出來,攔在二人中間,上下打量了那刀疤漢,沉聲道:“瞧你們甲冑乃是我大明守將。你到底是何人部下,不問青紅皁白便來截殺我等,不要命了麼?”
刀疤漢被陳珪一通數落,一雙鷹眼圓睜,緊緊瞪着陳珪,顯是氣急,雙手握拳,瞧這陣勢又待要動手。
張武與他一番較量,心中早已暗暗佩服,此時聽說是自己人不禁高興,再看那刀疤漢,顯然是個直性子,如何禁得住陳珪說落?忙上前兩步,笑盈盈地朝那漢子抱拳道:“壯士可是這昌平的守軍?哈哈哈,若真是如此,那咱們也算不打不相識了。咱們都是北平的護衛,因有要事,換了便服來這昌平一帶瞧瞧”,說着又指着陳珪道:“這位是北平府指揮同知陳將軍”。因朱棣身份貴重,張武也不敢隨意泄露,故而未提。
見那刀疤漢聽說是北平護衛,殺氣已是少了不少,可兀自遲疑地盯着自己,陳珪無奈一笑,從懷裡掏出官憑遞了過去。
刀疤漢接過官憑,就着火把的光亮打開看去,只見上面用端正的小楷寫道“陳珪,着任北平府衛指揮同知,以此爲憑。洪武八年七月”,再看後面,分別加蓋了吏部和中書省的印信。再仔細看,發現印信下面仍有一行蠅頭小楷寫道“該員已就職上任”,小楷下還有北平衛指揮使司的紅頭印章。刀疤漢至此對陳珪的身份再無懷疑,忙躬身將官憑遞還,單膝跪倒行禮道:“下官昌平護衛百戶柳升,參見陳將軍!下官魯莽,請陳將軍治罪!”聲音竟是十分沙啞低沉,與此人猙獰的面目倒也極爲相配,只是更添了幾分詭異兇惡罷了!
陳珪收官憑入懷,見這人要自己治罪,不禁猶豫地看向身後一直沒有言聲得朱棣。
朱棣方纔見這人與張武一場爭鬥,心中早動了收爲己用的念頭,因上前幾步來到柳升跟前站定,稍一沉吟便道:“柳升?!哼哼,要治你的罪還不容易?只是這戧殺朝廷命官,以下犯上的罪,殺你三次都是不夠的!如今你倒是說說,爲何你們不問青紅皁白,上來便砍殺於我等?你且說上一說。若是你說的在理,或許還有迴旋餘地也是不一定的!”
柳升一雙鷹眼詫異地看了看這位出來說話的沉穩貴重的年輕男子,,一時也摸不清他的身份,正皺眉猶豫,張武竟搶上前替其辯白道:“是下官動手在先,此事怪不得柳將軍。因此戧殺朝廷命官,以下犯上這兩條是做不得數的!”
朱棣不禁一愣,細想去,此番爭鬥確是自己等人先行動手,且傷了他們十數人,而自己這一方卻絲毫未損。至於他與張武相鬥,也是張武誤以爲他們是匪人,這才搶馬去鬥得。這柳升一行人倒是始終只是迎戰,而不曾主動廝殺。不禁失笑:“哈哈哈,張武此言倒是在理,那柳將軍便起來罷”,說着一把扶起柳升,上下打量:只見這人身材高大敦厚,黑臉亂髯,鷹眼極爲犀利,鼻子高挺有力,闊嘴厚脣緊閉,且左眼眼角還有碩大一塊青色胎記,加之一道深長的刀疤劃臉而過,越發顯得此人猙獰可怕。
柳升也正打量來人,但見雖然各個氣度不同,可無一例外都是英氣勃勃,爽氣逼人,心頭也起好感,只性格冷僻,故而只朝張武抱了抱拳以示謝意。
朱棣等人互望了一眼,都是一笑,也不以爲意,便笑着親切問道:“柳將軍,不知你是哪裡人?怎的在這昌平做了護衛呢?”
柳升見朱棣氣度不凡,且衆人似乎都以之馬首是瞻,此時聽着此人語氣如此親切稍感詫異,沙啞着嗓音回道:“下官懷寧人,祖籍煙臺,父親原是徐大帥手下裨將,洪武三年隨李文忠副帥戰死在野狐嶺。下官便承襲了父職!”
“承襲父職?瞧你武藝也是極好的,怎會到如今還只是在這昌平做了一個百戶護衛?”朱棣端詳着柳升問道。
只柳升卻神情有些扭捏、甚至憤懣,低着頭囁喏了半響方道:“下官本是三品指揮同知,只......只早年曾犯下軍紀,被降爲百戶護衛!”
“哦?犯了何軍紀要從指揮同知降至百戶護衛?”陳珪也是好奇,脫口便問。
朱棣見刀疤漢神情尷尬,忙擺了擺手,岔開了話題:“柳將軍如今是在昌平效勞?!不知爲何深夜來了這黃土山?”
那柳升本是冷僻少言之人,早已被問得渾身不自在,從人中忙走出一名青年軍士,抱拳道:“諸位大人,柳大人爲何被降職,柳大人自己不好說,卑職卻是知道一些。”
衆人心中原本對此極感興趣,不便多問罷了,此時見有人願意解說,也不禁好奇看了過去,只見那名青年軍士生着一張娃娃臉,細眉小眼,薄脣闊嘴,一對小眼睛滴溜溜轉個不停,顯是個機靈能言之輩。
只見他冷哼了幾聲,方緩緩而言:“那是洪武五年的事了,那年當今聖上遣徐達徐大帥爲徵虜大將軍,發兵擴廓。徐大帥分兵左副將軍李文忠從東路進攻,徵西將軍馮勝從西路進攻,各領五萬騎奇兵出塞,繞道敵軍背後進行包圍突襲。徐大帥則自領兩萬軍士從中路突進,以吸引敵軍注意。不想戰事一起,東西兩路救援不力,徐大帥身陷重圍,傷亡萬人。偏此之時糧草也被敵軍焚盡,數千將士被困,無粥無水。大帥因此遣了柳將軍領着一千精兵突圍前往永平調糧借兵,豈料永平衛千戶郭亮以未見帥印拒不救援,柳將軍一怒之下便打傷郭亮,強搶了永平衛的一萬屯糧,這才解了徐大帥之急。”
這是大名“戰神”徐達此生唯一一次敗戰,世人皆知,只今日才知其中原委,都暗自嗟嘆,看來魏國公徐達戰敗竟是有不少冤屈的。只朱棣略一思忖便知徐達彼時是有自加過於身的意味,兔死狗烹、功高蓋主,這些道理徐達不會不知,故而在大業已成之時自減功業、自加罪名是有明哲保身的念想的。因遲疑着又問道:“嗯,柳將軍權宜從事,救大軍於危難之中,這乃是有功纔是啊,如何因此被降了職呢?況且有徐大帥在,以他的爲人,決不會不爲柳升辯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