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想着徐達爲人正直仗義、外鈍內明,自然不會責罰於權宜從事的柳升,因而差異相問。
那青年軍士咧着嘴搖了搖頭,又長長嘆息了一聲,儼然一副說書人的模樣,這才解說起後話來:“若是有徐大帥在,柳大哥自然不會受到責罰,這是明眼人都看得清的事兒。哎,可怪只怪柳大哥黴星照命,徐大帥中軍一敗便被當今萬歲召回了應天,這燕山的戰事全部交給了李文忠副帥。當時徐大帥的中軍也被逐個分割,柳大哥兩千親兵也被分了出去,自己被調到了北平任都指揮同知”,說着又指了指陳珪:“便是現在這位陳將軍的官職了。”
陳珪不禁吃驚,不想跟前這位勇武的醜八怪竟然會是自己的前任,愣愣許久,口風卻已是變了,問道:“那柳大哥又因何被降了職呢?”
“哎”,那青年軍士重重地嘆了口氣:“那是洪武六年的秋天,正值那永平衛千戶郭亮過壽,便請了北平的司官去永平赴宴,其中自然有北平衛北平都指揮使陳亨,他們本就是一丘之貉,哼哼!”
朱棣不想此事居然又與那北平都指揮使陳亨有關,也是一愣:想想此人真可謂神奸巨惡了,竟然處處可聽得此人名頭,此人也是處處耍弄權術、爲非作歹,真欲除之而後快。不禁皺眉:“哦?!只是一個宴席罷了,莫不成裡面有什麼陰謀?是鴻門宴?”
“嗨,大人說哪裡話?”青年軍士一擺手冷笑道:“那郭亮與柳大哥有嫌隙,又怎會請柳大哥?”
“那是如何?”
“哼哼,這北平的防衛以北平都指揮使陳亨爲首,陳亨若去了赴宴,那這防衛大事自然便落到了柳大哥身上。諸位可能不知:彼時李文忠李大帥正在燕山追擊元兵,爲防後院着火,李大帥早已命令北平守軍不得他的帥令,萬不能出城門一步的。哎,不想那陳亨走了的第二天夜裡,一隊十餘人的殘兵忽然來到北平城下,來報說是李大帥的親兵,說李大帥在白登中了元朝太尉不花的陷阱,幾近全軍覆沒,他們拼死殺出重圍來北平求救的。”
“哦?”朱棣與陳珪對望了一眼,不禁都有些不置可否。戰場上虛虛實實,實在不易把握。這十餘人若是元兵僞裝,那北平如果出兵救援,元兵必然乘虛而入佔了北平。可若是這些殘兵是真,那主帥危急,便該立刻救援纔是。這一正一反,截然不同的結果,如何把握如何權衡,委實太難了。
青年軍士默然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哀嘆了一聲繼續道:“當時柳大哥也舉棋不定,原想着拍幾隊哨兵前去偵查一番不遲。可又想到李大帥要奇襲白登是極機密之事,也就是這一兩日的事,北平也是前日方得到的訊息,外人是萬難知曉的,更何況是白登的元兵?故而柳大哥再無猶豫,料定這些人是李大帥的親兵,便連夜點齊兵馬出城救援。”
聽至此,朱棣也忍不住凝眉沉思,一對眸子閃着金亮的光芒,忽然冷冷道:“哼哼,怕此中有詐吧?!”
陳珪也正沉吟,詫異問道:“不知殿......何以見得呢?”陳珪原想稱呼朱棣爲殿下,因想着朱棣未曾言明身份,自己也萬萬是不能表露的,便硬生生將殿下的下字嚥了回去。
朱棣淡淡一笑:“這有何難解的?若你是主帥,你被圍困,要派軍突圍求援,會只派一些兵士?既然兵士都能突圍出來,何以不見勇士裨將?”
“哦”,陳珪恍然,佩服地看了看朱棣:“主帥被圍困之時,命全繫於突圍之人,故而必會選擇忠勇無匹的將佐前去求援,而不會只派兵士。”
朱棣點了點頭,沉吟道:“而且在被圍困之時,也決不會,也不能只派一支精兵突圍的。多派幾隻精兵既能分散敵軍注意,易於突圍,也不至於一支精兵被圍殲則救援之事便盡毀於一旦。”
青年將士愣愣地看着這二人,呆了一呆,苦笑道:“哎,若是當時二位將軍在的話,柳大哥也就不至中了別人圈套了。”
“這真是元兵的計策?”陳珪問道。
年輕軍士卻搖了搖頭,冷冷一笑道:“哼,圈套是圈套,卻不是元兵的,而是那永平衛郭亮和陳亨設的!”
“什麼?”衆人都吃了一驚。
青年軍士盯着衆人,黯然地點了點:“這自始至終都是陳亨和郭亮擺好的圈套,只等柳大哥帶着軍隊一出城,便被埋伏好的陳亨和郭亮逮了個正着,他們不由分說便將柳大哥綁了起來,還誣陷柳大哥圖謀造反,哼哼,真真心腸歹毒。”
朱棣暗暗想着整個事情原委,這陳亨與郭亮的計謀不可謂不周密,也不可謂不歹毒,眼中閃過一絲殺意,旋即卻隱了過去,淡淡道:“那柳將軍便是因此從正二品降成了一名百戶護衛?”
青年軍士點了點頭,繼續道:“那陳亨、鄭亮二人誣衊柳大哥造反,原是想置他於死地的,此事報到李大帥那裡,虧得李大帥與徐元帥交情甚篤,念及柳大哥原先的功勞,便沒有以謀反罪來上報朝廷,只治了個違反軍紀。”
朱棣點了點頭,暗贊李文忠處置得也算巧妙,原想着事情至此便算是終了了,可覷着那青年軍士,神情見竟似含珠待吐,方知還有下文。
果不其然,青年軍士舔了舔說得有些乾澀的嘴脣,接着道:“柳大哥自此便被降至百戶護衛,衆弟雖然兄心中憤懣,可想着畢竟人是沒事了,況且把柄又拽在人家手裡,因而也無話可說。只不想那陳亨郭亮陰毒得與禽獸無異,竟定是要將柳大哥置於死地方纔罷了!”
“哦?莫非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陳珪身爲北平都指揮同知,乃是陳亨手下的第一副將,雖不恥其爲人,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日日勤謹辦事、小心應對,竟深得陳亨的信賴。此時聽着陳亨的陳年惡事,也想多知曉些,有備無患,故而相問。
青年將士越發憤恨,咬了咬牙唾了一口唾沫,抹着嘴角的唾沫星子悻悻道:“哼,這是自然,隻手段太見不得人罷了。那郭亮以爲將柳大哥調到他永平衛的麾下便可以將他隨意擺致死,哼,可不想柳大哥一身武藝、兼之硬氣仗義,在軍中頗有威望,幾次下手都因有人通風報信給躲了過去。因想着如此長久下去,總有不慎踩空的時候,便由幾名軍士偷偷往外給柳大哥幾個交好的將官報了信兒。幾次周折,總算將柳大哥調出了永平,來到了昌平。雖說在昌平仍舊只是個百戶護衛,可畢竟是自己的兄弟,睡覺也可以踏實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