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3 章

岑蘇海看這陣勢,不由一怔。流素甚少與他單獨相處,各宮中耳目衆多,宮嬪們爲避忌人言,通常都要按例行事,隨侍至少兩三人才能診脈。

“坐下說話。”

岑蘇海遲疑片刻道:“臣還是站着。”

流素皺眉道:“本宮讓你坐下。”

岑蘇海只得側身落坐,看着簾後。

流素挑了簾子出來,他一驚之下又站起來,後退了兩步。

“本宮會吃人麼?你這麼害怕。”

岑蘇海垂手侍立,並不答話。他自然不怕,從前也沒有這麼拘謹,但靠近了她,總覺得幽香暗浮,禁不住便心中狂跳。

這種事,是絕對不能讓她知道的,否則她不知該用怎樣鄙夷的目光看他,甚至於有可能以後再也不能得她信任。

“本宮問你話,你要如實回答。”

“是。”

流素遲疑片刻,也覺得這種話有些難於啓齒,但終究還是問道:“成嬪與你關係不錯?”

“……”岑蘇海不知她問話是何意,事實上他所負責的這三宮主位,與他的關係都相當不錯,包括流素與惠妃都很信任他,但成嬪對他,應當是出於對他救治胤祐的感激,而非那種幕後關係。

“成嬪對你,應當不是單純的信任吧?”

岑蘇海鎖起眉頭,思索了半晌,依然無法回答。

“你知不知道,你曾經落了一包銀針在她那裡,她珍而重之的收藏起來?”

岑蘇海心頭一凜,那件事他其實是記得的,他甚少出錯,那次很快便想起來銀針落下,曾回頭去找,卻回說找不着了,多半是被蓮盞和蘭盞她們收拾時給扔掉了。

他只是沒想到,成嬪會收藏起來。

“其實你如此精細的人,若有人對你有好感,你不會不知吧?”

岑蘇海無法作答,成嬪對他,和流素、惠妃的信任確實不同,她有時會和他聊一些宮中的事,甚至也會談論幾句詩詞。詩詞一道他並不甚工,但比大多數宮嬪要涉獵多些,便常能接上些話題。

他也清楚這些宮嬪的深宮寂寞,找些人聊天,打發時間,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所以也沒往深處想。

“岑蘇海,你今年多大了?”

岑蘇海一怔,答道:“臣今年三十八。”

“成嬪比本宮還小着兩歲,照說不該對你生出些念頭來……”流素又想,成嬪認識岑蘇海的時候,其實他尚未到三十,而成嬪不過十六歲,正是少女情竇初開的年齡,皇帝成日冷落她,她對於一個青年男子產生好感並不稀奇。

岑蘇海額上沁出汗來,但聽流素只是自言自語,似乎並不是要指責他什麼。

“你對她印象如何?”

“臣不敢對主子妄加評論。”

“本宮現在是私下裡問你而已,不是以敏貴妃的身份問你。”

岑蘇海遲疑片刻,道:“成嬪娘娘持躬淑慎,端莊自持……”

“本宮不想聽這些廢話。”

“但這是事實,成嬪娘娘那種禮矩俱全,端嚴守禮的人,臣的確是看不出什麼異樣來。”

“嗯,你這麼說也沒錯,她和槐序一樣,恪守禮儀,爲宮中典範,比槐序還多幾分內斂含蓄,就算想什麼,你也很難從外表看出來。”

流素沉思片刻,換了個話題,徑自道:“有件事,本宮想跟你說,太皇太后賓天前,曾留下一道遺詔,是爲牽制本宮,這其中內容並不知道,但更重要的是,這遺詔在何人手中……也不知道。”

岑蘇海一驚,這等機密之事,無怪她要遣開身邊人私下裡說。再聯想之前她問的話,便已明瞭:“娘娘懷疑這遺詔在成嬪手中,想要臣去打探?”

“是,本宮……”流素遲疑片刻道,“現在想要求你幫這個忙,你可以拒絕。畢竟此事與你無關,而納蘭氏現已沒落,你也沒有必要再爲本宮犯險。”

岑蘇海心中轉了無數念頭,然後看着她:“娘娘方纔問的那些話,究竟是何意?”

“成嬪對你有非份的好感,你……”

“你讓我利用這一點去打探,難道讓我身爲臣子去勾引一個嬪妃?”他的臉色有些不好,說話語氣也迥異平時,連稱呼也變了,顯然對此事甚是憤怒。

流素也知道這事強人所難,事若暴露,岑蘇海絕擔不起這個罪名,她嘆了口氣:“對不起,你不肯便算了。”

岑蘇海靜在當地,卻不言語。

過了良久,他才道:“你知道後果嗎?”

“我知道這種事有生命危險,所以不敢強求。”

“除了生命危險,你有沒有想過這事有悖倫常?有沒有問過我願不願意?”

流素一怔,她其實並沒有想要讓他去對成嬪做什麼,但細想來,成嬪那人既是嚴守禮矩,向來不敢行差踏錯,又怎麼會輕易將這等事泄露給岑蘇海?哪怕她對他確實有些想法,但若不是到了親密無間的關係,是絕不可能打探到什麼的。

“你……你這年紀,家中妻妾應當不少,這事……”想到他可能需要對成嬪說些違心之話,做些逾矩之事,流素自己也覺得說不下去。

“我家中妻妾,和天子嬪妃,那是兩回事,況且不論成嬪想什麼,我對她並無非分之想,你以爲只要是個男人,就會將這些事看得隨便?”

“算了,就當本宮沒有叫你來過。”流素心煩意亂,又覺得強人所難,“今日之事,你只要忘記便好。”

“等等……”

流素看着他。

他臉色極其蒼白,似乎下了莫大的決心,來回走了幾步,然後站在她面前直視着她:“我答應你。”

流素一怔。

“你……以什麼身份讓我去做這事?”

“我不是以貴妃的身份命令你,只是以私人身份求你,你不必勉強應承。”

“你若是以貴妃娘娘的身份命令我,我只能答應你盡力而爲。但你若是以你自己的身份對我說這話……”

他似乎有些無法面對流素的目光,側過臉,聲音陡然低下去:“不管是多爲難的事,我都會去做。我以爲這輩子都不敢對你說出這句話,但我還是想讓你知道,我和納蘭侍衛一樣,願意……爲你做任何事。”

說完這句,他頭也不回地出了啓祥宮,連告退的話也沒有。

流素一震,退了幾步,跌坐在榻上。

她多少知道岑蘇海對自己有幾分心思,否則也不敢讓他去做這種事,但是她沒想到,他那樣自制力極強的人會終於忍不住宣之於口。更沒想到,他對於她的情感已經到了這等地步。

利用岑蘇海對她的感情,去做這種他不情願,又有極大生命危險的事,實在有違她的本意。

她細回想起來,她說這件事的時候,他眼中的憤怒不僅僅是因爲她要讓他犯險而已,或者她讓他去死,他並不會如此激動,可她讓他去勾引別人,他感覺到更受傷害的是他的感情。

哪怕他這輩子從沒指望她能對他有半分回報,可這種事,還是傷害到了他。

流素無力地搖搖頭。

近來佟皇貴妃和胤禛那邊都沒有任何消息,雖然胤禛聽她的話,儘量去和香芩接近了,但他的時間本來不多,就請安的那會子空閒,也確實得不到什麼消息。除了柔貴妃和成嬪有所異動,其餘人都一切正常。

現在想來,遺詔在成嬪身上的可能性其實也不小。成嬪看起來和太皇太后走得並不太近,但當年她選秀入宮,便是太皇太后親點的,至少是頗得欣賞的。以成嬪的爲人,嫺靜懿德,端方自持,爲人也不是工於算計、會執詔害人的,太皇太后看中她這一點,必定認爲她安全可靠。

且她與柔貴妃交好,她雖對付不了流素,但流素倘若有個行爲不檢或有違遺詔內容的,她只需將遺詔交給柔貴妃,以柔貴妃的尊貴身份加外戚勢力,對付流素也是合適人選。

不幾日,岑蘇海過來時,說柔貴妃近日與成嬪在查莫展顏的事。

流素一驚,周身冷汗。容秀的身份,竟然連柔貴妃也懷疑到了。

岑蘇海對此也頗爲詫異,他認識莫展顏已好多年,從未想過要懷疑她的身份。“不過一個樂工被調來做了宮女,其實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柔貴妃憑什麼來懷疑她?”

“不知道,但柔真這人,心思敏慧,難說得很。”

“那莫展顏究竟有沒有問題?”

岑蘇海發問,流素左右爲難,這種事告訴他,且不談對他的信任是否到了這個地步,單隻容秀的身份被他得知,其實就是個會害死他的秘密。不告訴他,未免又顯得對他不夠信任。

但岑蘇海見她遲疑的模樣,便道:“既是爲難,不必說了。臣心中有數。”

流素看了看他,連她與納蘭性德的往事他都知道了,單隻這點,他想害她便不用花別的心思,縱然再多知道些也無妨,她便嘆了口氣:“不是爲難,只是這秘密你知道了,其實對你百害而無一利。莫展顏是我親姐姐,但她還有一個身份,是漢幫的反賊。”

岑蘇海面色大變:“娘娘的親姐姐……你是滿洲官宦之家出身,你的親姐姐怎麼卻去入了反賊的幫會?”

“這事說來話長,沒有必要解釋了,若有人得知你知道了這個秘密,其實對你不利。”

岑蘇海默了一會。

“你能查到這一點,近日與成嬪……關係很近?”

岑蘇海抿脣不語,顯然看他的面色不願置答。

他用什麼方法去得知這些,流素並不知道,但他既不願說,想必不是好事。

流素輕聲道:“她們若查到了這一點……想對付我確實不難,只要將這消息散發於朝廷,皇上都無法可想。只是她們究竟查了幾分?”

“臣不知道,遺詔一事,不便直接相問,還需要一個契機。”

流素點點頭:“你一切小心,成嬪雖是性情柔善,但並非愚蠢之人,輕易不會說出,你探得多了,易引她疑心。”

“她那樣的人,平日裡輕易是不會說出什麼的。”岑蘇海顯然也頗費思量。

流素想了許久,取了一張紙遞給岑蘇海道:“這個也許能幫你。”

“這是什麼?”

他微覺詫異。

“這是一張調酒配方,當年孝昭皇后便是用這種配方令皇上迷醉,臨幸了柔真。”

岑蘇海震驚地瞪着她,這種宮闈秘聞,他自是不可能得知,但她既這麼說,這方子顯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他看着配方,手微微顫抖:“這……”

“不要用藥物,你是御醫,動了御藥房的藥會令人生疑。”

“不行!”他臉上流露難堪之色,頗有怒意。

“你放心,當年皇上喝了三四種酒,這種,只是單純的調酒,易令人醉倒,但並沒有催情成份。”

他臉上難堪之色稍減,遲疑道:“將她灌醉……恐怕也是不易。”

“喝多了自然喪失理智,她不會做這種事,但這種酒,三兩杯便能讓皇上醉倒,何況成嬪。只淺斟兩口,她應該不會防範。”這方子還是笙竹手中得來的,笙竹現在依附流素,只恐柔貴妃查到孝昭皇后的死因,對她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