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珠好像很激動,許是出了大事,就讓她進來吧。”我勸道,“你不見她,萬一她的孩兒真的有事,就無可挽回了。”
“你先坐好。”劉曜扶我坐下來,接着打開門,對安管家道,“讓她進來。”
如珠踏入書房,一眼看見我也在,眼中閃過一抹不悅。接着,她拉着他的手,焦急而悽苦道:“將軍,有人要害我們的孩兒,將軍要爲如珠和我們的孩兒做主啊。”
他不動聲色地問:“誰要害你?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瞥我一眼,陳述道:“方纔我餓了,侍女端上來一碟糕點,我正要吃,爲我安胎的張大夫就來了。張大夫鼻子靈,聞到糕點有一股不尋常的味道,就仔細檢查了那糕點。沒想到,那糕點竟然被人做了手腳,放了微量的五石散。”
我插口道:“成人食用五石散必須謹慎,否則性命堪虞;倘若孕婦誤食,只怕對胎兒不好。”
“是啊,將軍,張大夫也是這麼說。”如珠沒想到我會幫腔,“不如讓張大夫親自對將軍說。”
“叫他進來。”劉曜冷聲道。
張大夫踏進書房,微微屈身,“稟將軍,五石散對人身有害,對腹中胎兒而言,無異於毒藥。雖然糕點中只放了微量的五石散,不過假如每日吃那麼一點點,假以時日,積少成多,胎兒就會中毒,胎死腹中。”
劉曜的面色越來越冰寒,問:“糕點是誰做的?”
安管家回道:“將軍,小的已經將做糕點的廚娘捆着了,在外面候着。”
片刻後,那四十來歲的廚娘被一個侍衛押進來,跪在地上,低垂着頭,驚恐地求饒。
“你爲什麼在糕點中放五石散毒害將軍的孩兒?”安管家喝問。
“小人不是故意的……小人弄錯了……不小心把五石散灑在糕點上……”廚娘匍匐在地,不停地磕頭,“將軍饒命……”
“怎麼會弄錯?五石散不是尋常藥物,你怎麼會隨時帶在身上?”如珠忿然地指着她,“將軍,這個賤人隨身攜帶五石散,必定是要毒害我們的孩兒……她一定是受人指使……”
“再不從實招來,小心你的狗命!”安管家威脅道,“不只是你,你的家人都會被你連累。”
廚娘哭道:“小人不敢說……小人只是奉命行事……小人是無辜的……將軍饒命啊……”
劉曜面無表情,瞧不出什麼情緒,我清冷道:“你從實招來,將軍會考慮饒你一命。”
廚娘驚怕地哭道:“小人可以說,但將軍要救小人一命啊。”
安管家喝道:“說!”
廚娘垂着頭,小聲道:“是……是夫人……命我這麼做的。”
如珠氣得齜牙咧嘴,差點兒撲過來撕爛我,“是你!你竟然又來害我的孩兒,將軍……”
廚娘又道:“不是她,是另一個夫人,是……大夫人。”
如珠愣住了,所有人也都愣住了。我看着劉曜,他仍然面不改色,讓人瞧不出他的心緒。
過了須臾,如珠悽艾地求道:“將軍,大夫人蛇蠍心腸,您要保護如珠和我們的孩兒啊……”
劉曜終於開口:“叫清柔來書房。”
安管家立即去請,我吩咐如珠的侍女,“扶小夫人坐着。”
如珠安靜下來,抹着淚。劉曜轉首看我,我凝重地看着他,眉心微蹙,他走過來,拍拍我的手,好像對我說:別擔心,我們的孩兒不會有事。
……
卜清柔進書房的時候,看見滿屋子都是人,難以掩飾眼中的驚訝,愣了一下。
如此看來,她應該還不知道發了什麼事。
如珠怨毒地瞪她,恨不得一口吞了她似的。她保持着將軍夫人**辱不驚的風範,對劉曜微微下禮,道:“將軍叫清柔前來,是否有要緊事?”
劉曜不作答,反而問仍然跪在地上的廚娘,“我再問你一遍,指使你的人,究竟是誰?如有句虛言,絕不輕饒!”
廚娘看向卜清柔,堅定道:“小人不敢有句虛言,大夫人知道小夫人喜歡吃糕點,就命小人在糕點上灑微量的五石散,積少成多,不出十日,小夫人的胎兒就會胎死腹中。”
“你血口噴人!我什麼時候指使你了?”卜清柔立即反駁,接着對將軍道,“將軍,她胡說八道,她誣陷清柔,清柔並沒有指使她毒害如珠的胎兒……將軍明察,清柔真的沒有啊……”
“若你沒有,爲什麼廚娘說是你指使的?”劉曜語聲嚴厲。
“清柔也不知……對了,肯定是如珠讓廚娘這麼說的,如珠以自己的孩兒誣陷清柔……”她着急地辯解,神色惶恐。
“將軍,如珠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兒,悲痛萬分;如今幸得上蒼眷顧,又賜給如珠一個孩兒,如珠怎麼會拿孩兒的命誣陷旁人?”如珠這番話的確在理。
卜清柔在夫君跟前跪下來,拉着他的廣袂,驚惶、悲痛地說道:“清柔服侍將軍這麼多年,清柔是個什麼樣的人,將軍還不知道嗎?清柔一心一意地服侍將軍,打理府中瑣事,讓將軍無後顧之憂;將軍是清柔一的依靠,是清柔的一切,將軍的妾便是清柔的姐妹,將軍與別的女子所的孩兒也是清柔的孩兒,只要將軍好,清柔就好……將軍,清柔別無所求,只希望永遠陪着將軍,直到清柔壽終正寢的那一日……”
這番話,的確是她的肺腑之言。
夫君,是任何一個女子的天,夫君不要她了,天就塌了,她還能活嗎?
如珠走過來,憤然道:“夫人服侍將軍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讓人敬重。可是,爲人妻子最重要的是賢惠,你視將軍的妾室爲眼中釘、肉中刺,加害妾室的孩兒,如你這種心如蛇蠍、心狠手辣的女子,將軍豈能再留你在身邊?”
“如珠,自從你進府,我待你不薄,你爲什麼這麼誣陷我?”卜清柔憤恨地質問。
“如珠沒有誣陷你,若非張大夫及時阻止,只怕如珠的孩兒已經遭你的毒手!你好惡毒的心啊!”如珠咬牙切齒地對罵。
“夠了!”劉曜重聲喝止。
“將軍,清柔沒有毒害如珠的胎兒。”卜清柔轉而向夫君辯白。
“將軍,倘若夫人沒有做,爲什麼廚娘無緣無故地說是夫人指使的?”如珠振振有詞。
劉曜眸光如冰,下令道:“送小夫人回去!夫人卜氏,禁足寢房,明日發落!”
安管家得令,吩咐侍女分別送一妻一妾回房。
卜清柔不堪被禁足,大聲嚷着自己是冤枉的,要將軍明察。
書房只剩下二人,劉曜如鐵的面色慢慢回暖,對我道:“累了嗎?不如我先送你回房。”
我牽着他的手指,“你也累了吧,不如與我一起回房歇歇?”
他點點頭,和我回房。
……
劉曜靠在大枕上,雙臂爲枕,雙眼微闔,臉孔平靜,似在沉思。
我坐在**的另一頭,拿着一冊書,卻看不進去,只是裝裝樣子罷了。
如珠的孩兒被卜清柔毒害一事,他是怎麼想的?他相信廚娘的指證嗎?他會如何處置?
索性擱下書,我斟了一杯茶,飲了杯,然後問:“將軍喝茶嗎?”
他應了一聲,我把茶水端到他嘴邊,他一飲而盡,將茶杯遞還給我,眉宇間刻着兩道深痕。
“在想方纔的事?”我握着茶杯,淡淡地問。
“這件事,你怎麼看?”劉曜直起身子,執着我的左手,似乎有所期待。
“要我說實話?”
“怎麼想,就怎麼說。”
我猶豫須臾,道:“雖然如珠較爲潑辣,不過她失去過一個孩子,對這個孩兒極爲珍視,想來不會拿親骨肉的性命來誣陷夫人。我也即將爲人母親,如若有人想謀害我的孩兒,我必定跟那人拼命不可。我相信,世上任何一個母親都不會以孩兒的性命來誣陷別人。”
他的面色越發凝重了,“這麼說,當真有人謀害如珠的胎兒?”
我點點頭,暗自思量着,他與卜清柔成婚多年,養過兩個孩子,若說全無恩情、恩義,那是不可能的,只是深與淺的問題。我斟酌了晌,“夫人穩重體貼,操持府中大小瑣事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倘若真是她指使廚娘謀害如珠的胎兒,還請將軍念在她多年辛勞上,從輕發落。”
“真是清柔謀害如珠的胎兒?”劉曜好像問我,又好像在問自己。
“有一事,不知道將軍是否知道?不知道將軍是否想知道?”
“什麼事?你但說無妨。”
“將軍還記得吧,大公子用彈弓射我,還命人放毒蛇嚇我,讓我受驚滑胎。”我緩緩道,“我原以爲,大公子這麼做,是夫人在平素的言辭中說了一些較爲不妥的話,讓大公子誤會,大公子才這麼捉弄我。後來,我才知道,不是夫人,是另有其人。”
“是誰?”他的眉頭皺成一塊小石子。
“銀霜無意中聽兩個侍女在牆角嚼舌根,說那時候看見如珠與大公子時常在偏僻之處說話。我想來想去,也許是如珠挑唆大公子的。還記得春天時,如珠滑胎,認定是我撞了她,她的孩兒纔會掉了,因此,她記恨於我。我懷有身孕,她氣不過,便也要我嚐嚐喪子之痛的滋味,於是就挑唆大公子來害我。”
我儘量以平靜的口吻說着,仔細地看着他的臉,不忽略他一分一毫的表情變化。
他的臉膛宛如一汪平靜如鏡的碧湖,不起一絲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