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琳琅去見皇帝的時候,江夏王和長平郡主還未離開。
師琳琅上前行禮,如實稟明自己射殺崔毅一事,心裡則覺得事情並沒辦妥:如果自己出手能夠再快一些,那麼,崔振和蕭錯便不需有那一場虛驚。
皇帝對此則已十分滿意,笑道:“你想要的,回京之後,朕都會給你。”
“多謝皇上。”
江夏王卻已氣得渾身哆嗦起來,“孽障!我白白養育了你這些年!”
師琳琅不予理會,對皇帝行禮,告退出門。別的事情,已經與她無關,也實在是疲憊不已,更衣之後,正準備歇下,長平郡主過來了。
長平郡主現在對任何人都不能構成威脅,是因此,皇帝並沒命人看管。
“我想知道,皇帝允諾了你什麼。”長平郡主開門見山。
師琳琅抿脣微笑,“我要一份清淨自在,要離開江夏王府。”
長平郡主木然的神色終於有了變化,她有些困惑,還有些懷疑,“僅此而已?”
“不然怎樣?”師琳琅反問,“你以爲我該跟皇帝要什麼?”
長平郡主如實道出想法:“我以爲,你會跟皇帝討一段錦繡良緣。”
師琳琅失笑,“太看得起我了。錦繡良緣?那的確是女子夢寐以求的,但是對於我,那恰恰是這輩子都會遠離的東西。”語聲停了停,她凝視着長平郡主,“有那樣一個父親,有你這樣一個所謂的姐姐,我怎麼還敢奢望嫁人?我雖然自認與你們不是一路人,可身體裡到底流着江夏王的血,不敢擔保自己絕對不會步他和你的後塵。如此,也就免了。”
長平郡主並不能完全理解,困惑更重,“那你接下來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諸事已到落幕時,師琳琅對眼前人的厭煩也消減了很多,不介意如實相告:“皇上會吩咐世子,找個由頭將我從江夏王府除名。此外,江夏王府要給我一筆傍身的銀錢,保我餘生衣食無憂。至於我,日後四處轉轉,找個喜歡的地方安頓下來,學學針織女工、琴棋書畫——餘生不愁沒有消遣。”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師琳琅笑道,“不然怎樣?在你眼裡,不爲男人要死要活的話,也就不用活了——你剛剛是不是以爲我的歸處是寺廟?”
“但是……”長平郡主反反覆覆地打量着她,“你有喜歡的人,一定有。我記得你跟我說過的話。”
“喜歡人與我的去處是兩回事。喜歡,放在心裡就好。歸處,還是要選最適合自己的。”師琳琅懶得與長平郡主談論這些,掩脣打個呵欠,“我乏了,不陪你多說了。”
長平郡主離開的時候,滿臉的茫然、困惑。師琳琅的選擇,在她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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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讓與蕭錯料理完諸事,已經是後半夜。
篝火旁鋪了獸皮毯子,兩個人相對而坐,手裡各有一個酒壺,說話期間,偶爾喝一口酒。
山中的夜,到了晚間,寒氣很重。烈酒是最好的驅寒之物。
簡讓自前些日子開始,便在這裡查看地形,帶人手妥善地埋伏起來,只爲等待今日。
“今晚的事情,實在是意料之外。”簡讓說道,“我應該早一些找到你,讓你離崔老四遠一些。”
蕭錯一笑,“你應該及時除掉崔毅。”沒有崔毅來那麼一出,便沒有他與崔振虛驚一場。
“皇上並不介意他們手足相殘。”簡讓彎了彎脣,“我也不介意。出岔子的是崔國公,沒想到他半路冒出來。”
要是沒有崔耀祖,崔振不會躲不過那一箭。而殺掉崔毅的,很可能是崔振。
蕭錯態度淡然,“橫豎沒出大事,不提了。”
“嗯,不提了。”簡讓笑着頷首,心裡對一些事已經心知肚明。
蕭錯和崔振的仇恨,這輩子是沒辦法清算了。
崔振不能夠再與蕭錯爲敵,他決不能再蓄意扳倒自己的救命恩人。
勁敵不會再處心積慮地報復,自己又不想看對方身死——對於蕭錯而言,也不會再爲舊恨有所籌謀。
兩人之間的仇恨,興許做不到化解,但是,永久的擱置是必然。
而這,正是簡讓以前滿心期盼的。
遠遠看到崔振走來,簡讓一笑,“我去睡會兒。”說着起身踱開步子。
崔振走過來,在簡讓先前的位置落座。
蕭錯問道:“國公爺情形如何?”
“少不得病一場。”崔振語氣寥落,“一早我得送他回府,好生將養。”
“嗯。”除了崔耀祖,還有崔毅。不需問也想得到,皇帝不會追究崔毅的罪責,橫豎人已經死了,真追究的話,崔耀祖與崔振又要被牽連進去,全無益處。
崔振拿起酒壺,對蕭錯輕輕一揚。
蕭錯一笑,喝了一口酒。
默默地喝了一陣子酒,崔振倒下身形,望着湛藍的夜空,“天爲被地爲牀的日子,太久不曾享有。”
“這倒是。”蕭錯拿起一根樹枝,撥了撥篝火。
崔振問道:“昔年鮮衣怒馬,馳騁於烽火狼煙,可曾想過埋骨他鄉當如何?”
蕭錯想了想,緩聲回道:“想過。唯求後人經過葬身之處的時候,燒一抹紙錢,焚一柱清香。”
有人記得,便知足。
“如今不同了。”崔振道。
“對,如今已然不同。”如今無戰事,心頭另有牽絆——最溫暖的牽絆,不可失去。
彼此都是如此。
蕭錯問道:“這些年,你走過那麼多地方,最喜歡何地?”
崔振沉吟片刻,“西域。經常想起那裡的天高地闊、荒漠戈壁、雪山鏡湖。”頓了頓,又問,“你呢?”
“我?”蕭錯笑了笑,“京城就不錯。”
崔振莞爾,“那多好。”家就在京城,喜歡的地方亦是京城,亦是一種福氣。
皇帝到此刻也是全無睡意,原本想找蕭錯或崔振說說話,遠遠地瞧見這一幕,脣角彎成了愉悅的弧度,反身回了帳中。
崔鑫惦記着天亮之後要安排的諸事,詢問道:“江夏王如何處置?”
皇帝道:“將他與長平郡主送回府邸便是。”
“……?”崔鑫不明所以,只能用眼神表達自己的困惑。
皇帝笑道:“準確地說,是把江夏王交給長平郡主處置。你聽我的即可。就算長平郡主不得力,不是還有琳琅麼?”
崔鑫思忖片刻,轉過彎來,笑着稱是,隨後又問道:“何時起駕回宮呢?”
“過幾日再說。”皇帝道,“該出的事情已經出了,又是難得出來一趟,蕭錯和簡讓都在,自然要好好兒地遊玩幾日。”
“那麼……”崔鑫只覺得頭疼,“京城的事情可不少啊,尤其江夏王興許還有殘餘的死士,您都在這兒發號施令?”
“不用。不是有皇后麼?”
崔鑫聞言眉開眼笑,“對對對,奴才真是老糊塗了。”有皇后、江式庾和韓越霖在京城,別說皇帝出來打獵,便是掛帥出征,那三個人也能將諸事打理的妥妥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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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紅蘺帶着兩名小宮女來到蕭府,吉祥也跟了過來。
紅蘺落座之後,對裴羽道:“皇后娘娘的意思是,讓楚王妃暫住蕭府幾日。眼下諸事還未定論,若是讓她們母子幾個住到宮裡,太后娘娘難免會多思多慮。”又指一指兩名小宮女,“日常的事情,由她們服侍着楚王妃。萬一有個什麼事情,也與夫人無關。”
皇后安排得很周全,裴羽自然是滿口應下。
紅蘺俯身拍拍吉祥的頭,“跟着馬車跑來的,來之前也沒吃東西,等會兒少不得跟夫人哼哼唧唧要吃的。”
裴羽笑起來,“自然要管吉祥吃飽喝足的。”隨即吩咐了小丫鬟去給吉祥準備吃食。
紅蘺又坐了一陣子,瑾瑜醒來的時候,抱着逗了一會兒方道辭離去。
到了下午,裴羽先後得到了幾個消息:
崔毅在獵場意外喪命;
崔國公傷心之下病倒,崔振送他回府;
楚王負傷,回京將養;
長平郡主、師琳琅護送江夏王回到府邸;
江夏王留在京城的死士,韓越霖正全力清除,眼下已到收尾的時候;
皇帝那邊表面上一切如常,照舊留在山中狩獵,據說今日收穫頗豐。
裴羽長長地透了一口氣。
這一場風波,終於過去。
種種事情在同一日發生,讓人們應接不暇。饒是如此,還是有人留意到了楊氏和楊家。
原本崔國公是一心要讓崔毅休妻,而楊家如何都不同意。可到了現在,楊氏卻成了寡婦,楊家現在宛如吞了黃連一般,便是想將楊氏接回家裡,也要等她孝期之後。
更要命的是,之前他們雖然沒做成什麼事情,卻與楚王、江夏王過從甚密,惹得崔耀祖、崔振厭煩,怕是也已惹得皇帝不悅,日後前途未卜。
在裴羽眼前被無辜連累的人,還有楚王妃。
楚王妃這次是真的被楚王傷到了,確定再不會出事之後,徑自帶着兒女去了自己陪嫁的別院,隨後則是發了狠:她讓楚王滾出王府,把府邸留給她和兒女常住,不然的話,她就將兒女出岔子的事情鬧到滿城風雨的地步,就算皇帝不懲戒他,她也要讓他成爲人們不齒至極的貨色。
楚王哪裡還有別的選擇,老老實實地把府邸讓出來,遷到了莊園上的宅子常住。
楚王妃回到府裡第一件事,便是命人送了厚禮到蕭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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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崔毅停靈、出殯,江夏王的好日子也徹底走到了盡頭:
先是忽然得了暴病,起初幾日痛苦至極,哀嚎不斷,七日後,竟是心智大亂,陷入瘋癲。
皇帝聽到這個消息之後,才結束狩獵,當日趕回京城。
長平郡主與師琳琅即刻進宮面聖,成要護送江夏王返回封地,好生將養。
皇帝先命幾名太醫去給江夏王診脈,確定人是真的病了且瘋了,這才答應了姐妹兩個的要求。
之後,皇帝乾脆利落地發落了楚王和楊國公,命二人閉門思過——沒說期限,並無再讓二人行走朝堂的打算。
二人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這結果已算是不錯,接旨時由衷謝恩。
隨後,皇帝問起崔耀祖的病情,知情的太醫稟道:“崔國公這次傷了根本,悉心將養、再無憂思的話,還有三二年可活。”
再無憂思?誰能做到這一點?皇帝因此明白,崔耀祖命不久矣,爲此,當即前往崔府探病,溫言寬慰了一番,末了道:“等你家老五過了三七,朕便下旨,冊封老四爲世子。”
崔耀祖抿出一抹虛弱的笑容,“多謝皇上隆恩。”心裡卻是明白,他這個爵位,皇帝自一開始就是給崔振的。
皇帝凝望着這個輔佐了他與先帝兩代帝王的臣子,細算起來,是功過可以相抵。雖然一度御下不嚴,南疆境內出過亂子,但是很多年間,鄰國南楚因着他的緣故,從不敢發兵入侵。
是因此,有些本不需說的話,皇帝也給崔耀祖擺到了明面上:“你心裡的計較、不甘,朕都明白。只是,冤冤相報何時了?你又能否拍着心口說錯都在別人,而你全然無辜?”
崔耀祖默然不語。他當然知道,自己與家族過失甚多。只是,很多事情關乎人情,哪裡是辨明對錯那麼簡單的?
“是時候放手了。”皇帝溫聲道,“崔家的榮華仍在,是萬事的根本。你若放不下那些執念,老四的處境將是舉步維艱。”
崔耀祖明白這話裡的深意,緩聲道:“皇上是重情之人,與蕭錯本就是兄弟般的情義。”
“你還記得,很好。”
崔耀祖牽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若沒有江夏王來京城這一節,若是老四與臣的心意一致,皇上會如何對待崔家?”
皇帝牽了牽脣,笑容透着些許悵惘,“你也說了,朕是重情重義之人。我真正視爲手足的人,只蕭錯、常洛這等年少時交下的摯友。他們曾與我一同出生入死,更曾替我屢次涉險,便是隻爲這一點,我都會保他們一世安穩。”
崔耀祖的笑容變得悲涼,“皇上應該早些提點微臣。”
“我以爲你從最初便明白。”
“不,臣不明白。”崔耀祖緩緩地嘆息一聲,“不明白皇上與蕭錯的心思,亦不明白老四的心思。總是以爲,你們會隨着地位的變化而有所轉變,到如今才知,事實並非如此。”
皇帝只是道:“老四是國之棟樑。”
“應該是吧。”崔耀祖眼裡有了一絲欣慰,“皇上若不是這般看法,崔家早已滅門。若不是爲着讓老四爲國效力,皇上也不會費這一番周章。”
皇帝默認。
崔耀祖凝望着皇帝,笑容變得舒朗,“蕭錯及時出手救下老四的事情,臣已知曉。昨日,臣對老四說,只當那一刻蕭錯沒有出手,只當已經被手足殺了一次。”頓了頓,又道,“便是皇上不提點,臣也已經看開,並讓老四看開。心裡不情願是一回事,如何行事則是另外一回事。”
當時的情形,若他是蕭錯,別說崔振中箭,便是沒有中箭,怕也會趁機把人推至深淵,讓崔家再無頂樑柱。可是蕭錯沒有那麼做。這一點,是他不能理解的,卻也是他至爲欽佩的。
不趁人之危,是他此生都無法做到的,那需要的自信、坦蕩,亦是他不曾擁有過的。正因此,他終於明白,皇帝爲何如此看重蕭錯,崔振爲何對蕭錯有着惺惺相惜之情。
假如崔振沒有崔家這個最沉重的包袱,定是蕭錯此生唯一的勁敵——只有足夠出色的對手,纔是蕭錯那種人會尊重的。
但是,實情不可更改。崔振沒被崔家連累、拖垮,已是幸運。
皇帝由衷地道:“多謝國公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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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錯回到京城之後,先去了京衛指揮使司,迅速處理了一些需得抓緊做決定的公務,隨後去了韓越霖那裡,瞭解這段日子裡的大事小情。
辭了韓越霖,簡讓派人來請他過去商議事情。
回到府中的時候,夜色已深。
他沒讓丫鬟驚動裴羽,洗漱更衣之後,去看她和女兒。
瑾瑜正酣睡着,一隻小手落在枕上,貼着面頰。裴羽就睡在瑾瑜身側,神色恬靜。
他不自主地笑了,將女兒的小手輕輕地放到被子裡。凝視多時,親了親她的小臉兒。末了,他將裴羽連同錦被抱起,回到寢室。
身形落到牀上,裴羽有片刻的不安,連着翻身兩次。他將她擁入懷裡之後,她模模糊糊地蹭了蹭他的胸膛,“蕭錯……”
“嗯。”他低頭吻了吻她的脣。
她似是笑了笑,纖細的手臂環住他,低低咕噥了一句,繼而呼吸慢慢變得勻淨。
“阿羽?”他柔聲喚她,輕柔的親吻落在她脣上。
“……嗯?”她不情願地應聲。
他加深親吻,吮着她的脣,撩着她的舌尖。
她輕輕地一個戰慄,意識由此清醒過來,第一個舉動,竟是擡手摸他的臉,用手指勾畫他的輪廓,“幾時回來的?”
“……”蕭錯無聲地笑起來,“你做夢的時候。”
“總算回來了。”裴羽抱緊了他,“真好。”
他再度捕獲她的脣,纏纏綿綿地吻着她。
毫無間隙地相擁、迫切地要她的時候,他側頭吮住她的耳垂,“想得我抓心撓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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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雪,隨着紛紛揚揚的是非無聲飄逝。
這一年四月末,江夏王由兩個女兒送回封地,自此由師庭迪接手照看。
到達封地第二日,長平郡主自盡。
越三日,師琳琅暴病而亡——當然,這只是名義上的。她只是需要這樣一個由頭,完完全全與江夏王府脫離關係。只有這樣,她才能離開那個只帶給她長久的壓抑、恥辱的家。
聽聞師琳琅這些事情的時候,裴羽已經知道,當初傳信提醒她的正是那個女孩。需不需要是一回事,師琳琅的善意是另一回事。
她自昭華長公主口中得知師琳琅諸事的時候,心裡不是不感慨的。
假如江夏王不是那樣的品行,那麼長平郡主和師琳琅的人生,該是另一番景象。
同年秋日,總算有了一件令她滿心喜悅的事情:國舅江予莫大婚,娶張旭顏進門。
至於崔家那邊,崔耀祖的病情反反覆覆,府裡常有太醫進進出出。爲此,崔振與藍月宸住到府中,悉心照料父親。
第二年開春兒,崔耀祖病故。
崔振就此在家丁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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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是蕭錯休沐的日子。原本是想睡個懶覺,瑾瑜卻不讓他如願——
“爹爹!爹爹!”她稚嫩清脆的小聲音透過幾道門,傳到他耳畔。
“這就來。”蕭錯一面應聲,一面起身穿戴。
裴羽啼笑皆非地走進來,“你快去看看,不讓我和吳媽媽給她穿衣服,一定要你去,這是什麼毛病?”他早早出門的時候,瑾瑜也不會這樣——分明是算着日子給他找事做。
“這哪兒是什麼毛病,擺明了是跟爹爹親。”蕭錯穿好衣服,摟過裴羽,啄了啄她的脣,“怎麼也不多睡會兒?”昨晚跟她鬧騰到很晚,她卻仍是如常早起。
裴羽摟住他頸部,沒好氣地咬了他一下,“我哪知道阿瑾根本不要我哄?”隨即放開他,催促道,“快去哄你的寶貝女兒。”
蕭錯笑着再摟她一下,快步去了小暖閣。
瑾瑜坐在牀上,身上披着小襖,腿上蓋着小杯子。吳媽媽無可奈何地站在一旁。
看到蕭錯,瑾瑜的小臉兒就笑成了一朵花,“爹爹!穿衣服。”
蕭錯笑着應聲,走過去,掀開錦被,才發現她兩隻小手抓着自己的小腳丫。這個樣子,難怪裴羽和吳媽媽沒法子給她穿衣服。
“小淘氣。”蕭錯點了點女兒的額頭,“還不放手?”
瑾瑜甜甜地笑着,小胖手鬆開,乖乖地讓父親給自己穿衣服。穿戴整齊之後,便自顧自站起來,投入到父親臂彎,“爹爹抱。”
“行啊。”蕭錯把女兒抱起來,剛要說去洗漱,她已摟住他的脖子,又道:
“爹爹,去看花。”
“你倒是會給我安排差事。”蕭錯笑起來,“先去洗臉、洗手,之後跟爹爹一起用飯,吃飽之後再去花園。”
瑾瑜扁了扁嘴。
“阿瑾乖。”蕭錯用下巴摩挲着女兒的額頭,“不然的話,當心爹爹罰你。”說着擡起一手,做出呵癢的樣子。
瑾瑜的小表情有點兒擰巴,又是怕又是笑,“嗯……聽話。”
“這就對了。”蕭錯獎勵似的親了親她的臉,帶着她去洗漱。
有蕭錯在家,哄孩子基本上就與裴羽無關了。她也樂得清閒,出門訪友,先去了張府,原本是想與張夫人和魏燕怡說說話,卻沒想到,張旭顏也回了孃家,由此,便盤桓到了午後纔回到家中。
換了身衣服,裴羽記掛着前不久診出喜脈的阮素娥,便又命人備車,帶了不少補品和繡活出門,到傍晚時分盡興而回。
木香迎上前來,笑盈盈低語:“皇上帶着太子殿下過來了,這會兒跟侯爺和大小姐在書房呢。”
裴羽有點兒意外,“又來了?”這個又字,指的是太子——有一段日子了,皇后隔三差五帶着太子出來玩兒,總是先回江府,隨後來蕭府,皇帝呢,則是逢蕭錯休沐的日子帶着太子過來串門。
“是啊。”木香滿臉喜色,“太子殿下這次給大小姐帶來了幾件自己很鍾愛的玩具,聽吳媽媽說,這大半晌都哄着大小姐玩兒。”
裴羽想到了皇后說過的孩子之間要多走動的話,一笑置之。
晚間,跟着父親玩兒了整日的瑾瑜良心發現,自顧自往牀上爬,“孃親,跟孃親睡。”
裴羽失笑,把女兒抱到牀上,“總算想到我了?”
瑾瑜則是撒嬌的摟着她,小聲音軟綿綿的,“想孃親。嗯,特別想。”
“嘴這麼甜,也不知道隨誰。”裴羽雖是這樣說,心裡卻是甜絲絲的。
瑾瑜見母親態度變得愈發柔和,自顧自到了牀裡側,鑽到錦被裡面,還拍拍身側,“孃親快來。”後兩個字發音有些模糊,尾音拖得有些長。
裴羽不由開心地笑出聲來,“好啊。”
蕭錯洗漱轉回來的時候,瑾瑜剛剛入睡,側身躺着,一臂摟着裴羽的脖子。
裴羽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繼續輕輕地拍打着女兒。
蕭錯頷首一笑,在外側歇下,視線時不時落在母女兩個那邊。
確定瑾瑜熟睡之後,裴羽才把她安置好,掖了掖被角,繼而輕聲問蕭錯:“你看着我跟瑾瑜,是怎樣的感覺?”
蕭錯沒加思索,道:“特別知足。”
“怎麼說?”
“最愛的兩個女孩子,一個是我的夫人,一個是我的女兒——怎麼能夠不知足?”
裴羽聞言,先是爲着“女孩子”三個字失笑,繼而才爲之動容。
他說的是“最愛”。
原以爲那是他如何都不肯說的言語,而在此刻,他卻用很尋常的語氣說了出來,沒有一絲彆扭。這緣何而起?不外乎是心緒早已如此。
她抿脣微笑起來,隨後道:“我一定要生個兒子,享受一下這種感覺。”
“……”他睨她一眼,“有瑾瑜就夠了,生孩子那麼要命。”
“不要你管。”裴羽嘟了嘟嘴,“瑾瑜肯定是跟你最親,我要一個跟我最親的兒子。”
“吃醋了?”
“嗯。”裴羽一本正經地點頭,“醋缸早就打翻八百回了。”
蕭錯輕輕地笑開來,摟過她親了一下,“過一兩年再說。”
“做什麼定時間呢?順其自然就好。瑾瑜已經一歲多了。”裴羽清凌凌的大眼睛斜睇着他,“你要是給我定日子,也行啊……”她戳了戳他的心口,“過一兩年跟我一起睡。”
蕭錯嘴角一抽,不輕不重地咬了她一下,“那不就是要我的命麼?”
裴羽低低地笑起來。
他雖是這麼說,平時卻是算着日子來。裴羽也不是太心急要第二胎,是以,到了這一年冬日,瑾瑜過了兩歲的時候,才如願診出了喜脈。
蕭府在歡歡喜喜的氛圍中迎來了又一個春節。
裴府的孝期已過。過了春節,皇帝下旨,命裴大老爺官復原職,並且命裴洛到翰林院爲官。
二月,西域那邊不大安生,皇帝再三思量之後,命崔振遠赴西域,做一方總兵。
崔振起先推辭,請皇帝另選賢才。
皇帝再三規勸,命他暫且放下哀思,以國事爲重。
到底,崔振接旨,攜藍月宸去往西域。
夫妻兩個啓程當日,蕭錯前去送了送崔振。
崔振有些意外,“怎麼這麼閒?”
蕭錯就笑,“可不就是閒的。”
崔振也彎了脣角。
蕭錯道,“要記得,我可盯着你呢。”
崔振頷首,“知道。你也一樣,日後別不學好。”
二人相視一笑。
崔振望了望悠長的古道,“就此別過。”
“保重。”蕭錯撥轉馬頭,轉到路旁,望着一行人絕塵而去。
崔振沒有告訴蕭錯,早在蕭府的人救下藍月宸之後,她就對他說:“蕭府的人救過我的命,來日你若是讓蕭家的人落魄,便是你我緣盡之時。”
那時他說,看情形,那份過重的人情,能償還最好,不能償還的話,他聽憑蕭錯發落便是。
她的安危,比他的性命更重。
再加上後來那件事,他自然已放下了昔年恩怨,心態已是順其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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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八月,裴羽生下一名男嬰,母子平安。
至此,她與蕭錯的日子得到完滿。
生活裡唯一令她頭疼的,不過是微末小事,例如瑾瑜越長大越是活潑淘氣,例如兒子似乎也特別依賴蕭錯。
便是煩惱,也是因甜蜜而生。
她與蕭錯一路以來相互無言的付出與守候,歲月不曾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