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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羽回到房裡,想了想,索性又耽擱了一刻鐘。先親手做了兩個茶包,隨後窩在美人榻上,將茶包敷在眼睛上,緩解眼睛腫脹、不適之餘,小憩片刻。
出門前換了水紅色繡梅花褙子、蔥綠色緞裙,面上略施薄粉,妥善地掩飾住了眼睛周圍的不妥,隨後轉回到諸位貴婦中間。
戲散場之後,裴羽喚人打賞,之後天色不早,她與衆人轉回到用膳之處,各家閨秀也三五成羣地回來。
因着蕭錯留在府中,韓國公、江予莫等名門貴胄也來蕭府散心,是以,各家子弟一如午間,在外院用飯。
裴羽留意到,張旭顏是與魏燕怡結伴進門,又坐在了一處,低聲言語,前者的神色分外柔和,輕淺笑意透着發自心底的愉悅。
察覺到裴羽的視線,張旭顏望向她,輕輕頷首,眨一眨眼睛。
裴羽因她這俏皮的舉動輕輕地笑開來,回以頷首一笑。看得出,張旭顏曉得自家二哥與燕怡的婚事,並且很喜歡燕怡。她沒想到,張夫人恰好也留意着二女兒的舉動,無奈地低聲道:
“這個丫頭……真不知道說她什麼好。”
“二小姐的性情多好啊。”裴羽忙道,“我很喜歡。”
“好什麼?”張夫人道,“不定何時脾氣上來了便要闖禍。”二女兒當街掌摑崔家姐妹的事兒,滿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想誇獎都詞窮,“我還是喜歡你這樣的女孩子,嬌嬌柔柔的,看着就招人喜愛。”
“哪兒啊。”裴羽道,“我可是打心底欽佩二小姐呢。”
“像個男孩子似的。”張夫人扶額,“她一定是投錯了胎,該是個男孩子纔對。”
裴羽忍俊不禁。
“說起來,年紀也不小了。”張夫人嘆息道,“兩個兒子的婚事都容易,只她讓人頭疼——便是有男子敢娶,哪個做婆婆的又敢要這種兒媳婦進門?”
裴羽笑着寬慰道:“這可真就是您多慮了,來日提親的人怕是要踏破貴府的門檻,到時您別抱怨人太多要挑花眼纔是。”
張夫人這才笑了,“借你吉言吧。”
晚間宴席上,氛圍一如中午的歡喜融洽。偶爾楊夫人與人說起長女與崔毅的婚事,有人笑微微地不做聲,有人則略略拔高聲音,說起別的事情,將楊夫人的話題蓋過去。
楊夫人不免顯露出些微不悅,可若發作的話,等於自取其辱,只好忍着。
楊二小姐並不知這邊的事情,與鄰座的兩個女孩子小聲說笑着。那兩個女孩十三四歲的樣子,一看就是絲毫不聞門外事,一直用羨慕、驚奇的眼神看着楊二小姐。
飯後,宴席撤下,換了茶點瓜果,人們閒話一陣子,相繼起身道辭。
阮夫人、張夫人、魏夫人幾位都笑眯眯地對裴羽道:“得了空便去我家裡玩兒。”
裴羽自是笑着應下。
忙碌了整日,在人前還不覺得,等回到房裡,才覺出了周身的疲憊。而事情還沒完,明日還有很多事:要給張府下帖子,一兩日就登門,告訴張夫人,自己答應做媒人。此外,今日的實際開銷要算出來,報給外院,一應陳設要放回庫房,不慎損失的要記上、補齊。再就是,今日不少人問起二夫人,她明日得好好兒跟她商量商量,算好日子,到了胎相安穩的時候,幫忙在東院辦個宴請,將有喜的好消息告訴人們。
裴羽匆匆洗漱,早早歇下。迷迷糊糊間,知道蕭錯回來歇下,便拱到他溫暖的懷抱。
他溫柔地細細地吻着她,讓她覺着倦意更濃,偏又無法再度入夢。
“蕭錯。”她的手扯着他的衣襟。
“嗯。”他吻了吻她的眼瞼,“眼睛沒事了吧?”
“沒事了。”她勾住他的脖子,“現在心裡有事——要睡覺,有人不讓我睡。”
“睡覺有什麼意思。”她說她的,他忙他的。很快,束縛盡除。
裴羽乏得厲害,連生氣的閒情都沒有,“你……快點兒,我明日還有好多事呢。”
他卻閒閒反問:“快點兒?你受得了?”
“不試怎麼知道?”她側轉臉,吮住他的耳垂,“說不定就長出息了呢。反正我這會兒跟夢遊沒什麼區別。”
他低低地笑起來,“嗯,那就試試。”
過了一陣子,羅帳內響起讓她臉紅的曖昧聲響。
“這像是想我了?”他忙裡偷閒地問她,又將她摺疊起來,變成更易擷取的姿態。
“……”這是她無從承認卻無法否認的問題。
他的驟然加劇或減緩,都引得她無法自持,呢喃出聲。
……
一早,裴羽醒來的時候,身邊人已經出門,問過之後才知,是去了宮裡,皇帝找他商議事情。
她看看時辰,未到辰時,不由鬆一口氣。梳洗更衣時,頭腦始終有些混沌不清。
這一日,她照着昨日的打算,按部就班行事。
翌日裴羽去了張府,滿口應下說項的事情,與張夫人敘談多時纔回到府裡。
轉過天來是正月十五,官員命婦進宮朝賀,晚宴之後纔回府。
今年爲着大皇子喜看煙花之故,帝后安排了煙火。很多門第亦是因早就聽說了這消息,舉辦宴請的時候都減去了放煙花爆竹這一節,只等着進宮時看得盡興。
煙花在夜空中交織成輝相映成趣時,那般的美景叫人有片刻的失神。隨後,裴羽將視線投到遠處並肩而立的帝后。
皇帝抱着大皇子。
大皇子純真喜悅的笑靨在光影映照下更顯璀璨。
皇后仰臉望着夜空,臉上有着喜悅、滿足的笑容,美得不似真人。
這一場盛宴之後,春節便真的過去了。
正月十六,皇帝正式投身於政務,百官每隔三五日要上大早朝。
當晚,蕭錯應簡讓之約去了狀元樓。
簡讓喜歡狀元樓做的很地道的水晶肘子和香酥鴨,每隔一段日子便要去解解饞。
蕭錯站在雅間門前,擡手推門之際,聽得對面房裡正有幾人高談闊論,其中一道語聲,屬於季興楠。
季興楠。
正月十二那日下午,管家似是有事情要跟他說,卻是不知如何啓齒的樣子,末了只說了一句:“季三公子方纔去見過夫人。”
他等了片刻,沒有下文,便只說了句“知道了,不需多思多慮”,倒是沒往心裡去。心裡只是想,阿羽與季興楠也是有着點兒兄妹情分的,許是言語隨意些的緣故,讓有的下人多想了。
女子的朋友有男有女並非罕見——皇后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到現在偶爾還會被韓越霖那個異姓兄長訓斥幾句。他要是連這種事都忌諱的話,對阿羽未免太不公平。
他的朋友中間沒有很熟稔的女子,卻不代表阿羽不能有交情甚篤的男子。
只是,今日簡讓怎麼會選擇這樣個雅間?——蕭錯推門而入,落座後,等簡讓點了酒菜之後問道:“不是見着文人就要繞路走麼?吃飯也是恨不得在哪個酒樓就把文官都攆出去,何時轉了性子?”
簡讓一笑,用下巴點了點對面房間的方向,問:“十二那日,你和尊夫人在家中設宴,季興楠也曾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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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簡讓又問:“是你還是尊夫人得罪了這個人?”
蕭錯想了想,“都沒有。”
“那就奇了。”簡讓微微訝然,“那廝這幾日可是沒少說你這個人的不可取之處。”他真以爲是蕭錯待客期間怠慢了那個酸腐的文人。
“那就讓他說。”蕭錯不動聲色,“詬病我的人多的是,不差他一個。”
“你不在意就行。”簡讓指關節輕輕叩了叩桌面,“我這也是閒的,怕你跟你岳父家、手足又生嫌隙——他不是與裴家幾兄弟、蕭銳、蕭錚都有些交情麼?”
“那不關我的事。說的我煩了照樣兒辦。”
簡讓一笑,“那就行。”隨後岔開話題,“午間,崔耀祖請我在醉仙樓用飯,給我送銀子之餘,打聽了幾句我查案的進展。”
“你有進展?”蕭錯微笑。
“沒有。”簡讓笑着搖頭,“別說我打心底就不想有進展,就算是真想給他點兒交代都辦不到。你選的那個天氣、那個地方,加上死士無一生還,把韓越霖那等查案高手請出來都查不到什麼。”
蕭錯只是一笑。
用飯到中途,常洛來尋簡讓,有要事,就在樓下等着。
簡讓喝完一杯酒,匆匆起身,“改日再請你。”又去拿錢袋子。
“走你的吧。”蕭錯擺手讓他走人。
“成,下回再找補。”簡讓邁步出門。他並沒隨手帶上房門的好習慣,所在雅間的門大敞大開。
蕭錯也懶得喚人關門,橫豎自己等會兒也該走了。
過了片刻,季興楠端着酒杯走進來,面上掛着淡淡的發涼的笑,“先前聽說侯爺在此,我還不相信。想着這兒是尋常門第纔會光顧之地,侯爺怎麼會有這等雅興。”
蕭錯推開碗筷,看着他,直覺是這人已經有了七分醉意,“有話直說。你們這種人的所謂客套,在我看來都是廢話。”
季興楠一笑,“兩路人,我明白。”他自顧自落座,“有一事不明,要請教侯爺。”
蕭錯看着他。他不想再重複一遍“有話直說”。
幸好,季興楠並沒再囉嗦,直言道:“有不少傳言,都說侯爺當初娶裴大小姐進門,是爲報答裴府幫你照顧手足幾年之久的恩情,侯爺怎麼說?”
“與你有關?”蕭錯語氣淡漠。
“侯爺不說,那我就暢所欲言。”季興楠道,“我以爲,即便傳言屬實,侯爺既然已經娶了裴家女,便該時時處處善待。假如所謂報恩只是將人娶進門,那又是何苦來?你真不怕被文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蕭錯牽了牽脣,眼神很是不屑。部分文官最讓武官不屑的地方就在這兒:整日裡盯着別人的家事,上到盯着皇后的肚子有沒有可能再傳喜訊,下到盯着尋常命婦有沒有被夫君責難——以求詬病皇上不在意子嗣艱難,詬病別人德行有失治家無方。
季興楠的神色轉爲冷凜:“自然,侯爺是什麼人物,何時在意過別人的說辭?可有一點你別忘了,裴家與你息息相關,你委屈了他們的掌上明珠,他們又是於你有恩情的人,待到日後,能容着你?即便他們不知情,也會有人告知。若實在無心善待,何不早些放手?”
這就是明打明地威脅了。背後意味的是什麼,太容易猜到。
言官的詬病詆譭,是他不會在意的。但是,覬覦他的女人,便是他絕不會容着的。
無心善待、早些放手——眼前這混賬是怎麼得出的這種結論?
這一番理直氣壯的指責又是因何而起?——關心則亂?那這混賬對阿羽得在意到了什麼份兒上?
蕭錯目光一沉,語氣不自覺地變得極爲平靜、漠然:“自毀前程,何苦。”
季興楠卻是玩味的一笑,“你敢毀我前程?”
出身寒微,意味的便是出身最爲清白,而且他與裴家幾兄弟和蕭家兄弟二人交好。有恃無恐,情理之中。
蕭錯脣角上揚,笑得冷酷:“三日後見分曉。這三日,你可以上摺子彈劾。若再有一句關乎我家事的言語——死。”語聲停了停,他眼中寒芒四射,“可要賭這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