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第0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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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興楠嘴角翕翕,一時間說不出話。

他看得出,蕭錯起了殺機,那般森冷的氣勢,讓他脊背直冒涼意,讓他莫名覺得自己渺小無力。

他到此刻才知,自己與阿羽的夫君,真的是兩路人。

尋常在一些場合見到蕭錯,只覺得不過是個風采照人的俊美男子,面如冠玉,一雙手分外白皙,渾似個神色清冷的富貴閒人。

由此,他便與諸多同僚、學子一樣,相信蕭錯不過是運氣太好,入了皇帝的眼,這纔有了所謂的戰功赫赫,所謂的不要命的名聲——自古沙場上的將領之中便有不少文弱書生,只要用兵得法,或是絕對遵從主帥的命令,便能帶着麾下將士得到戰功。

質疑的時間久了,便相信了平日裡一些本是揣測的言辭。

待到阿羽嫁給這個人之後,心頭的不甘、不忿更重。

十二那日,他去見阿羽,在路上便遇到了回返前院的蕭錯。見到她眼睛紅紅的,分明是哭過的樣子。

他沒辦法往好處猜想。

回到家中,有用的沒用的都想到了。

想到了阿羽自嫁入蕭府便是守孝、纏綿病榻;想到了蕭錯那個慣於偷閒躲懶的人在去年倒是勤快至極,請假留在家中的次數極少。

這般的情形,如何能夠舉案齊眉?

阿羽是單純嬌柔的女子,蕭錯則是清冷寡言的面貌——坐在一起能有話說都不容易。

越想越是心焦。次日,他便命人去收買蕭府府內外的下人,打聽蕭錯夫婦二人的日子是個什麼情形,得到的迴應如出一轍:銀錢招收,關乎府裡的事是一字不漏。

若真沒有值得隱瞞的事情,下人們何必齊齊裝聾作啞,還不是得了蕭錯的吩咐?

便愈發地擔心阿羽的處境,認定她是嫁錯了人。

他沒可能規勸阿羽什麼,只能利用別的事情敲打蕭錯,讓蕭錯起碼能夠善待阿羽。

可現在……

他似乎是弄巧成拙了?

蕭錯分明是凡事都在公事上算賬的做派,萬一真有斷了他前程的能力,甚至連累裴家……

他不敢再想下去。

回過神來才發現,蕭錯已經離開,留下了一塊碎銀子、一張銀票。

夥計走進門來,招呼一聲,拿起銀子、銀票,眉開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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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八,裴澈來蕭府找裴羽說話。

其時裴羽正在小廚房忙碌。早就說過要親自做飯給他吃,可是十五之前比她想象得更忙,直拖延到今日才能兌現承諾。

他自然是不在意的,可她不能說話不算數。

聽說五哥前來,她連忙轉到廳堂見禮。

落座之後,裴澈問道:“前幾日府裡的宴請,你可曾見過季三公子?”

“見過。”不但見過,而且還不大愉快。裴羽道:“只說了幾句話,怎麼了?”

“那麼——”裴澈沉吟道,“你可曾聽外院的下人,說起他與不妥當的言行?”

“沒有啊。”若是有,益明會告訴甘藍,甘藍則一定會告訴她。裴羽很是不解,無奈地道:“東一句西一句的,弄的人一頭霧水,你到底要說什麼?”

裴澈苦笑,“前幾日,他與人說話的時候,總是詬病侯爺。我和四哥聽說了,命隨身小廝去提醒了兩句——眼下孟先生每日指點我們文武功課,整日只睡三兩個時辰,對季三公子的事情,聽了也沒當回事,當回事也騰不出空。

“卻是沒想到,他這兩日出事了——翰林院那邊的兩名編修齊齊發難,對翰林學士齊齊痛數季三公子的諸多不是,反正在他們嘴裡,那個人簡直是公事私事品行上都是一無是處。

“要知道,他們兩個與季三公子同科,且一個是榜眼,一個是第四名。這樣一來,等於文人內訌,事情便不是翰林學士能夠處理的了——他們三個的官職都是皇上親封的。翰林學士將此事稟明皇上,一年之初,皇上清閒,今日便將翰林學士、兩名編修和季三公子喚到面前詢問。

“君臣幾個到底說了什麼,也只有崔大總管知道,我們只聽說了結果:皇上罷免了季三公子的官職,讓他收拾行李返回祖籍,多讀十年書再說別的。

“我和三個哥哥思來想去,季三公子近來開罪過的人也只有侯爺一個人。”

“……哦。”裴羽有點兒懵,一時間有些難以相信。

“那麼,”裴羽茫然地看着裴澈,“五哥,你過來的意思是——”

“我和幾個哥哥的意思是,該問問你是否有耳聞。”裴澈見她是這態度,反倒放下心來,笑着寬慰道,“你們前不久才見過,應該知情,省得日後得知的話,怪我們隻字不提。我們一頭霧水,免不得胡亂猜測,你別多想。”

“哦。”裴羽忽閃着長長的睫毛,仍是靜靜的、茫然地望着他。

這個傻乎乎的妹妹。裴澈在心裡苦笑,面上則是故作輕鬆,“方纔在忙什麼?我沒耽擱你吧?”

“沒有。”裴羽照實道,“在小廚房做菜,對了,五哥,你留下來用飯吧?”

“不了,不用。”裴澈笑道,“我還有不少功課,又是偷着溜出來的,要早些回別院去。日後清閒下來,再過來一飽口福。”說着便站起身來,“我該走了。”

裴羽不好挽留,便送他出門。

到了院門外,裴澈猶豫片刻,喚道:“阿羽啊。”

“嗯?”

裴澈語氣和緩:“往後,有些不是太踏實的人,我和四個哥哥就幫你擋住,不讓他們見你了。要是誰越過我們找到這兒來,你只管不見。有不少人,只是與我們有同窗之誼,日後考取功名、步入仕途之後,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兒。容易結交摯友的,只有女孩子或是武將,我們這些還沒功名在身的人,平日只是與誰都來往着,不過個十年二十年,不敢說誰是好友亦或知己。”

這一番話,很有些聽頭。“你的意思是,看出了季三——”裴羽語聲略作停頓,對季興楠改了稱謂,“季三公子有不足之處?”

裴澈頷首,“未免心浮氣躁自以爲是了些。”隨後又檢點自己,“也是怪我,起先就不該同他一起來看你,當時卻沒多想。現在這事兒鬧的……”有些聽季興楠口無遮攔詬病過蕭錯的人,不免將他落魄一事與濟寧侯府聯想到一處。

這件事到底是不是蕭錯出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種事情本就是可以避免的。

“我記住了。”裴羽正色道。

“那就好,快回吧。我走了。”裴澈笑着離開。

裴羽含笑望着五哥大步流星走遠,緩緩迴轉身形,卻是沒了下廚的心思,回到正屋沉思。

過了一陣子,她隱約想通了整件事,由此才能明白,五哥那些委婉隱晦的提點因何而起。

而如果此事是蕭錯介入所致,那麼……

他行事已非霸道可言。

裴羽喚甘藍:“益明在不在府中?”

甘藍搖頭,“不在府中。”遲疑片刻,道,“夫人有什麼事要問他麼?奴婢或許知曉一二。”

裴羽斟酌片刻,道:“這幾日,你可曾聽益明或清風提及侯爺見過季三公子?”

“……見過。”甘藍低聲道,“在狀元樓,季三公子找到侯爺面前,說了些管閒事的話。益明當時就在雅間門外服侍着,他與奴婢說過,奴婢猶豫再三,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夫人。”

“他都說了什麼?說來聽聽。”

甘藍便將益明所說的經過娓娓道來。

裴羽聽完,不由扶額,擺了擺手,“下去吧。”

將近酉時,蕭錯回到府中,轉到東次間,進門便對上了裴羽探尋、審視的視線。

“怎麼了?”他坐在她身邊。

裴羽彎了彎脣,眼中卻無笑意,“季三公子此刻可已離京?侯爺心裡痛快了沒有?”

蕭錯濃眉輕輕一揚,“他也值得我留心?”

“自是不值得。”裴羽坦誠地看着他,“我只想要你給我一句準話:他到底是因爲不堪用、品行不端才斷送了前程,還是因爲他在你面前說的那些與我有關的話。”

“這重要麼?”蕭錯颳了刮她的鼻尖,“事情過去了,不提了。”

“我覺得很重要。”裴羽的眼神真摯,卻多了一絲清冷,“十年寒窗苦讀才考取了功名,結果,因爲開罪了你濟寧侯,便被打回原形——他是有錯,但真錯到這種地步了麼?你給他個教訓即可,貶職、外放都可以,爲何要把事情做絕呢?這對於一個文人來說,是生不如死。”

蕭錯眼神裡的暖意、脣畔的笑意,隨着她的言語一點一點消散,他站起身,緩步走向寢室,“給人留餘地的手法,我會,可這件事不同。”到了簾子前,他回眸望向她,“我喜歡的東西,有時我會割愛讓給別人。但你不一樣——我喜歡的人,容不得任何人覬覦。”語畢,撩簾進了寢室。

喜歡二字,她盼了那麼久,他終於說了,卻是在這種情形下。

裴羽望着輕輕搖晃的門簾,失了神。

他的情意,她願意用畢生的付出、等待去換取,可他處世這樣霸道決絕的方式,實在是叫她心驚、齒冷——如果哪一個哥哥也不慎激怒了他,他也這般對待的話……這一點,讓她一想就心驚膽戰。

“阿羽。”他喚她。

“嗯?”裴羽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卻坐着不動。

“進來說話。”

“哦。”裴羽仍是應聲,仍舊不動。就是懶得動,心裡百轉千回,壓得她只覺疲憊。她想理清楚思緒,跟他細說,要他承諾來日這般的火氣不會殃及兄長,偏又如何都理不出個頭緒。

片刻後,換了家常穿戴的蕭錯轉回到她面前,看着神色迷惘的她,輕輕嘆息一聲,“你想爲季興楠求情麼?”

“是,也不是。”

蕭錯神色有所緩和,在她身側落座,握住她的手,“仔細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