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非君清清淡淡的目光透過敞開的窗戶越到窗外，並沒有因爲王順義的張狂無力生氣，相反，卻很同意他的說法。
王家的茶行有獨到的炒茶技藝支撐，即便是楚家如何打壓降價，王家茶行依然有着獨有的生存空間，可見茶技出衆。
至於王家茶行如今籍籍無名，她卻不會看輕，只要有一門獨到的技藝，早晚都有出衆的一天。
似乎王順義也意識到了，明明出名更早，此時卻屈居人下，臉色羞愧的漲紅起來，目光避開柳非君，到處遊移。
柳非君會心一笑，王家在青陽城的茶市確實街知巷聞，王家人個個是炒茶高手，不過不善經營，現在能夠以順義茶行的名字存在，依靠的是炒茶手藝。
一個茶行經營下來，手藝固然重要，可是中間的彎彎繞繞也很重要。
如果，順義茶行再有一個懂得經營，善於經營的人，將來不可限量。
柳非君歉然一笑，“是非君小人之心了，不過先禮後兵，比最後因爲那些俗物鬧翻了強。”
薛文昌和王順義也同意的點頭。
“既然前期都交給你們主管，那麼後來的航運自然要用我柳家的盛世，整個過程下來，扣除其中的成本耗損，夥計的月錢，等等等等，所得到的利潤三七分成！”
“三七？”薛文昌臉上浮現了難堪之色，“柳當家，這三？是不是太少了點兒？”
柳非君挑了挑眉，沒有說話，等着薛文昌的下文。
薛文昌繼續道，“畢竟這茶出去了，都是以我們茶行的名義，茶行也擔着很重的風險。”
柳非君輕輕彎了彎脣角，說出的話語更加溫和潤澤，“薛掌櫃這話可就不對了，剛纔你可是拍着胸口保證茶葉質量上乘，現在從這方面下手，是不是有些自相矛盾？”
頓時，薛文昌臉色難看下來。
柳非君彷彿看不到他的難看和尷尬一般，她是想要用他們，而她也從未想過因此獲利，不過是想要給楚信彥個下馬威，可是，不代表她就是冤大頭，該吃的虧，她不含糊，但是不該吃的，她也不會着急忙慌的吞下。
柳非君笑了笑道，“展飛，你給兩位叔伯說說這幾天你學到的，讓兩位掌櫃給指導一下！”說完，柳非君慢慢悠悠的拿起面前的茶杯，淺酌一口，臉上表情愜意安然，彷彿不是在談生意，更像是在賞美景。
展飛立刻清了清嗓子，對薛王兩人躬身一禮，這才直起身子，目光誠懇的望向王順義，道，“王家順義茶行一兩茶收購成本在二兩到三兩，中間炒制，加上夥計月錢損耗，總體成本要在四兩五左右，客商一般都在渾城以南，運輸費用較低，而且，王家出的茶，清新可口，顏色鮮亮，所以都是當年飲用，因此茶行多以新茶爲主，不太產多年存陳茶，因此王家的資財流動比較快，且回籠的也比較及時。”
說完，看到王順義的臉色僵在那裡，不由得在心底暗爽，讓你對我家大少爺冷嘲熱諷，忽然聽到柳非君輕輕的咳聲。
展飛下意識的看向柳非君，趕緊收了臉上的輕浮表情，轉頭看向薛文昌，繼續道，“薛家茶行的收購成本在一兩到三兩不等，加上月錢損耗還有炒制總體成本大約在三兩到五兩，茶葉口感微澀，多以北方人爲主，不過也因爲運輸距離遠，加上過程中的一些損耗，成本就會再增加，但是因爲茶葉色澤暗沉，一般做成陳茶出手，雖然因此資財流動慢，但是卻因爲量大，規模龐大！”
說完，看到薛王兩人驚恐且呆立的樣子，展飛忍不住又露出笑容。
柳非君微微頷首，“行了，退下去吧，不過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讓你說說竟然還一副驕傲的樣子，輕浮！”訓斥完展飛，柳非君纔看向那兩人，笑道，“兩位掌櫃不要介意，平時沒見過大世面，讓兩位見笑了！”
王順義握着茶杯的手指發白，使勁握了握茶杯，臉色十分的難堪和不自然，勉強露出一個笑容道，“柳當家，不知是如何查出這些東西的？”
“也算不得查，不過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柳非君謙虛的道，“只要是在茶市做過幾年的，對這些都能推知一二，尤其是那些往來的茶商還有茶坊，不過，因爲王家和薛家都在青陽城舉足輕重，所以也就格外讓人注意到。”
薛文昌臉色更加難看，不再是之前那樣一副平淡或者興奮的表情，此時竟然有些陰鬱，望向柳非君的目光也噙着寒意，“那不知道柳當家調查這些是爲了什麼？”
柳非君面對兩人能吃人的目光，絲毫不懼，微微一笑，擡手拿了茶壺，親手給兩人倒滿，柳非君寬袖舒展，如玉纖手，一手握了茶壺，一手輕挽寬袖，行動風流如雲水，姿態安然似明月，隨着一股淡綠色的水流注入白色的茶杯，一股卷着清香的霧氣升起，悠悠然然，將柳非君的臉映襯的恍惚起來。
“兩位當家不要多慮，非君既然要將茶引託付，自然要諸多瞭解，並無他意！”溫潤清朗，柳非君笑着端起茶杯，對兩人示意，然後才又淺酌一口。
王
順義冷冷一哼，“還以爲柳當家是胸懷坦蕩之人，卻沒有想到竟然也擅長這蠅營狗苟之行！”
柳非君聽了沒有生氣，反而笑道，“非君確實胸懷坦蕩，不過卻也不做那種癡傻之事，不過兩廂制衡之舉，王掌櫃竟然覺得是蠅營狗苟之行？那非君倒要問一句，易地而處，王掌櫃能放手交給別人而不做任何籌劃？”
王順義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但是卻又覺得氣憤難當。
家底被人掏了乾淨，不氣憤就有鬼了！
若是柳非君哪日心情一好，忽然想起某日他王順義曾經說過什麼讓她不順心的，豈不是隨便出手抓住他的薄弱之處，奮力一擊，他就無絲毫還擊之力？
想到這裡，王順義忽然覺得，這個柳非君溫潤雅緻，但是看起來比手段強硬狠厲的楚信彥更加讓人防不勝防。
柳非君太有心思了，滴水不漏，似乎在淺言笑語間，就已經手腳大開，殺人於無形。
想到這裡王順義心裡一寒，頓時覺得自己的後背有些涼，此時才發現，原來裡襯的衣服已經溼透，此時迎着窗子外吹進來的微風，正散發着讓人心驚的涼氣。
薛文昌比王順義好不到哪裡去，他現在想的卻不是在茶行，而是他與秦致遠的關係，這個柳非君是不是發現了。
不過，他想的卻是有點多了，雖然柳非君精明且細心，但是，若不是這次因爲拿了茶引而又想不費自己的人力物力，動了薛王兩家的心思，她的目光估計不會停在他們兩人身上，自然也不會調查諸多事情。
適時地，展飛向前邁了一步，躬身道，“兩位當家不必擔心，我們大少爺對茶市不感興趣，自然，柳家也不會入茶市，若是大少爺存了心思，就不會讓展飛將這些告知，合作講求坦誠相對，現在大少爺就是在向你們表示我們的誠心，”說完擡頭看向兩人，“兩位掌櫃在茶市沉浮多年，自然經驗十足，大少爺將茶引交給你們自是放心，而且承諾給的利潤三成，是扣除了各項支出之後的，對於兩位掌櫃已經是額外支付的，此外，兩位多拿一成茶引，先不說其中的利潤，只說規模就比往年擴大一半。”
展飛說道這裡一頓，給他們一點思考的空隙，看到他們臉色漸緩，才又說道，“楚家的茶多走了西路還有京中貴客，南北自然就成了兩位的地盤，可是因爲多年不能拿到足夠的茶引，卻不得不在其他地方開設私點，零星收購茶葉，雖然能夠增加供應，但是畢竟是違法之事！”
聽到這裡，薛王兩人又是一驚。
展飛趕緊道，“這在茶市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兩位不必擔心，大少爺此次將茶引給兩位，不是給了兩位一個正當的擴大收購規模的機會麼？今年此次以後，楚家再想以價格或者供應量來壓制兩位，只怕也要想一想！”
說完，展飛後退一步，低聲道，“大少爺，小的越矩了！”
柳非君點點頭，面色平淡的道，“這麼愛說話，回去對牆說上百遍！”
展飛一愣，百遍？嘴怕要起泡了，不過也不敢反駁，只能咬脣應諾。
薛王兩人沉思了一會兒，便展顏，不得不說展飛說的這些他們都認同，而且，這件事本來他們就願意接受，最重要的是柳非君抓了他們的命門，不同意似乎也不行。
當日，三人不管過程有多少不愉快參雜其中，最終結果還是讓人滿意的。
爲了約束三人的行爲，還專門寫了個契約，雖然在王順義眼裡，不過是畫蛇添足，可是還是心甘情願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白紙黑字，才能讓人安心。
當晚，秦致遠拿着那張紙，臉色冷凝，聲音淡漠的問道，“你不是說她會收購茶行？”
薛文昌擡手抹了抹額角滲出的汗，“卑職推斷錯了！”
“當然錯了！不然怎麼來的這個？”秦致遠抖了抖那張簽着柳非君龍飛鳳舞的名字的紙，撇了撇嘴。
真沒有想到，這個女人腦子裡都是裝的什麼？
怎麼就有那麼多的奇思怪想？總是出人意表！
“那主子，我們現在該怎麼辦？”薛文昌斟酌了一下問道，主子的表情有些讓他忐忑，這到底是高興還是生氣？
就薛文昌來看，拿了柳非君手裡的那一成茶引，不管她給的分成有多少，對他們來說都是好的，但是，他可不確定自家主子也是這樣想的。
秦致遠忽然一笑，“你簽了這個玩意兒，你說我們還能做什麼？”
昏黃的燭光下，秦致遠的笑容十分詭異，讓薛文昌的心一跳，“主子，卑職錯了！”
秦致遠的目光在那龍飛鳳舞的‘柳非君’三個字上遲遲挪不開，都說以字看人，可是他卻看不懂柳非君。
他見過的女子的筆跡不少，寫的多的都是小楷，整齊秀雅，就已經被人稱道。
可是，柳非君的字筆走游龍，明明柔弱的一個小女子，卻寫了一手的力道十足的草書？
不得不說，她真是時時給他驚喜，讓他每次都有新發現。
秦致遠擡手，粗糲的大手摩挲着冷硬的下巴，脣角勾了勾，柳非君，你這是自己在增加籌碼，增加我對你勢在必得的籌碼，你越是展現出這般光彩，我越是想要把你霸佔過來，掩蓋住你的光芒。
“行了，你先回去吧！”秦致遠想到薛文昌剛剛回稟的在朝陽樓時柳非君說的話，眉頭微微蹙起，“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以後沒有傳喚就不要過來了，省的被人盯上！”
薛文昌臉一僵，縮了縮脖子，他的茶行本就是收集信息的暗樁，而竟然被人盯上還將賬簿查了個大概，他竟然一無所覺，還大言不慚的去推斷對方的意圖。
當下，也不敢多言，弓着身子後退幾步，然後轉身出了門。
秦致遠伸手將那張契約展平，越看越覺得好笑，他，人稱從不吃虧的‘蒼狼’，竟然被一個小丫頭涮了一把。
秦致遠的右手，手指無意識的來回摩挲，好久，秦致遠閉上了眼睛，仔細感受那種感覺，粗糲的手指觸到她細嫩的肌膚，那種徹骨的柔軟和嬌嫩，讓他回味悠遠。
慢慢的，心裡竟然被撩撥的浮躁起來，就連身體也開始出現反抗，秦致遠不由得苦澀一笑，柳非君，你讓我好苦啊！
“主子？”
忽然，窗外傳來低低的聲音。
秦致遠眉頭一皺，平復了一下心情，將契約摺疊好，放進衣袖裡，“進來！”
秦樹走了進來，“隱在柳家的人說，辰王好像進了柳家！”
秦致遠目光掃了一眼更漏，不由的眉頭一皺，這麼晚，他去幹什麼？難道是去找東西？
“去了哪裡？”
秦樹先看了一下秦致遠的表情，才猶豫道，“直接進了柳當家的房間！”
秦致遠心裡一緊，冷冷一哼，“是該給他幾分顏色！”
秦樹看着秦致遠的表情，心裡一個哆嗦，有多久主子沒有露出這樣狠厲的表情了？
秦致遠擡頭揮滅了燭火，“吩咐守在外面的人，只要他出來。”
明明秦致遠只是說了一半就停住了，可是秦樹卻聽懂了，只要他出來，就滅了他，就如同現在的燭火一般。
秦致遠也不管秦樹，當先走出了房間，“你留在這裡！”
說完已經沒了蹤影。
秦樹望着秦致遠消失的地方有些出神，他家主子要自己出手？怎麼往柳家方向去了？
秦致遠確實去了柳家，對於柳家，他來的不是一次兩次了，輕車熟路，很快就到了柳非君的房間外，還燃着的燈光將柳非君的身影投在窗戶上，筆直秀挺。
看不出裡面多了個人，但是以秦致遠的武功，卻能感知到另一個人的存在。
院子裡靜悄悄的，即便是還有人，也已經被早一步來的武辰周給弄暈了，此時秦致遠就這樣大喇喇的站在庭院中，看着窗戶上的剪影。
面對皇子，柳非君會怎麼樣？
妥協屈從？還是不畏強權？
秦致遠再往前走，卻在門口停住，忽然很期待柳非君用對着他的那副冷臉對着武辰周，武辰周張揚跋扈慣了，是該有人給他堵心一回。
可是，他卻又比武辰周先堵心，武辰周屢次找上柳非君，就連預先已經分配好的茶引也額外給了柳非君一份兒，他如何看不出問題？
雖然，他從心底，早就確定，就算是武辰周看上柳非君如何？
只要他想要，武辰周絕對沒有半分機會。
而且，武辰周身上，還有着致命的弱點，只要那人不鬆口，武辰周即便是個皇子，也只是別人的附屬，翻不起大浪。
可是，此時，想到面容秀雅絕倫的柳非君，正和武辰周單獨相處，即便是沒有好臉色，他也心裡憋屈的慌。
柳非君一個女子，竟然深更半夜讓一個男子隨便出入自己的閨閣，呃，現在雖然算不得閨閣，可是，那也是很過分的事情，女子該有的貞烈呢？賢良淑德？
難道看到武辰周妖孽一般的模樣，就全都忘記了？
秦致遠在心底暗罵柳非君不知廉恥，想要轉身走掉，可是卻又管不住自己的雙腳，一步一步，收斂了身上的氣息，逼近她的房間。
房間的窗戶緊閉，可是低低的說話聲，依然從房間裡絲絲縷縷的傳出來。
“你已經落子，怎生又反悔？”武辰周的聲音裡透出一絲無奈和生氣。
“你不是知道嗎？我又不是君子，幹嘛落棋不悔？”柳非君的聲音不同往日，沒有了淡然疏離和冷漠，反而透着一絲熟稔和賴皮。
“好吧！那下次我也悔棋！”
“你也不當君子了？”俏皮的聲音帶着一絲笑意。
“當什麼君子？你不是也知道嗎？我是紈絝王爺！”
“那倒是！你本來就不是君子！”從善如流的話語，讓對方好一陣磨牙。
秦致遠只覺得胸口一窒，他從來都不知道在無人的時候，柳非君和武辰周是這樣的親密，這樣的熟悉，完全是和他不同的相處方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