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閣中沒有放夜明珠,此時室內只是染了幾處燈光。
而武辰周正好坐在了一處燈火下,臉上投下淡黃的光暈。
柳非君看向那個一身癱軟在椅子上的人,彷彿沒有骨頭,紫衣墨發,帶着別樣的妖嬈,而眉眼中的懶洋洋,卻讓他多了幾分隨意和恣然。
臉頰的墨汁還有領口的墨漬,不僅沒有讓他狼狽不堪,反而給他平添了一份粗獷,讓他頓時多了些凌厲。
所謂燈下觀美人!
柳非君心一跳,暗自咕噥道,“這個禍害!”
“禍害遺千年,爺是不是還要謝謝你的祝願?”武辰周眉梢一揚,脣帶笑意,看着柳非君咬牙切齒的模樣,說不出的得意。
柳非君一窒,武辰周的眼神中分明在說,我可是有武功的,你聲音再低爺也聽得到,“千年的王八萬年的龜,你想要和他們相提並論,本公主樂得把你們送做堆兒!”
武辰周臉色頓時一愣,這個死丫頭,就見不得他好!
忽然,庭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武辰周臉上露出輕諷,看來當真是很着急,不然武功不錯的秦致遠腳步可不該這麼重!
“讓他出去,我有話和你說!”秦致遠一進廳,看到懶懶的癱在椅子上的武辰周,眉目一冷,聲音冷硬的對柳非君說道。
武辰周斜凝了一眼霸道的秦致遠,嘴角撇了撇,身體又軟了幾分,甚至還往柳非君身邊靠了靠。
秦致遠頓時臉色鐵青,眉頭一擰,垂在身側的手握緊。
柳非君臉色一白,目光直直的定在秦致遠身上,慢慢的,眉頭蹙起,握了握手,忽然冷冷一笑,“定北王,這裡是鳳儀閣,就算外面那一院子的奴才都是你的人又如何?這裡,還是我說了算!”
“我有話和你說,難道你想讓這個靠男色活着的人旁聽?”秦致遠冷冷的反問。
武辰周目光頓時一厲,慢慢直起了身子,但是還未站起來,便感覺手背上一暖。
武辰周看過去,便見柳非君嫩白的小手覆蓋在了他的手上。
“定北王,請你放尊重點兒!不管阿周是何人,他最起碼還是大周皇子,身體裡流着最尊貴的皇室血液,你侮辱他就是藐視皇威,就算你是少有的異性王,又如何?皇室再器重你,也不會不顧皇家面子!”柳非君緊了緊手,轉頭對武辰周溫和一笑,“辰王爺,你也把對我的那些派頭拿出點兒來,省的別人都看不起你!”
柳非君的話,輕巧而緩慢,似是帶了漫不經心,可是眸中的光芒大盛,讓人心驚。
秦致遠看着那握在一起的手,只覺得心頭一顫,“柳非君,你當真要回青陽?前些日子,你信誓旦旦說要深查細究,一定要將害死儀妃的人揪出來,甚至於不惜自己冒險撒下魚餌,現在就要退了?”
不待柳非君說話,秦致遠繼續道,“對方已經咬餌,只待最後收網,你要撒手不管了?”
柳非君咬了咬脣,放在武辰周手上的手慢慢鬆了力道,想要抽回之際,武辰周卻突然反手一握,使勁拉着不讓她後退。
“定北王此話說的奇怪,明珠不過是女流之輩,查訪二十幾年的舊案,想必你更在行吧?何況明珠的心中最重的永遠都是柳家,現在柳家陷在水深火熱之中,難道你要明珠做一個背信棄義之輩?”
武辰周不緊不慢的說道,一邊說着,手指還在柳非君的手背上輕輕的畫着圈圈。
柳非君心頭一震,擡頭看向秦致遠,“當初我能放下柳非君專心在宮中,是因爲你答應會幫我照應柳家,可是現在,你失信在前!”
秦致遠冷冷的眸光在武辰周的身上打了個轉兒,強忍心頭怒火,“你只聽武辰周片面之詞就信他不信我?”
柳非君搖了搖頭,怎麼會是片面之詞?可是知道他此時火氣正旺,談也談不出所以然來,“秦致遠,明天一早我一定要回青陽城,要麼你勸皇上監禁了我或者殺了我,然後我與皇室再無瓜葛,要麼就讓我離開!”
“柳家柳家,我說過,只要你嫁給我,到時候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秦致遠低低的咆哮着,他從來沒有這樣失態過,柳非君逼人太甚。
“父皇也說了,我年紀已大,而且曾經混於民間市井,身份上根本配不上你,你又何苦自取其辱?”
柳非君說完,秦致遠眼睛一亮,再不管旁邊的武辰周,嘴角一彎,“你,其實是吃醋了,你不高興我娶武東珠?”
柳非君一窒,就感覺武辰周握着她的手,突然用力,捏的她很疼。
“你放心,就算娶了她,我也不會碰她,她只是有個名分而已!”秦致遠鬆了口氣,趕緊解釋道,“還有那個梅若雪,即便是進了秦家的大門,也只是個擺設!”
柳非君從武辰周給的疼痛中剛剛回神,便聽到秦致遠的話,不由得微微苦澀一笑,“秦致遠,你還不明白嗎?我不會和別人共侍一夫!我柳非君要麼不嫁,要嫁,就一定要對方只有我一個!”
秦致遠
一窒,想要開口說什麼卻又堵在嗓子裡說不出來。
柳非君看他那表情就知道,忽然掙脫了武辰周拉住的手,徑直走向秦致遠,腳步雖然輕緩,可是卻沉重,“你是不是想說,我這樣的女人,不男不女,若不是有個公主身份根本就不會有男人會娶我?還會想,我掌管柳家,出入聲色場所,與各色的男人周旋,想必早就被人染指,不是完璧,竟然還狂妄的說這樣的大話?”
秦致遠一愣,他竟然忘了,柳非君最善於從細枝末節看一個人的內心,不由得轉了頭,雖然柳非君說的不是全中,但是十之七八也是他的想法。
“小九,還不進來,替本公主送客?”柳非君忽然冷冷一喝。
躲在門外的小九一顫,立刻走了進來,放下手中拿着的水盆和藥物,怯怯的走到秦致遠跟前,“王爺,公主今天心情不好,您……”
“本公主心情好得很!”柳非君冷聲打斷小九的聲音,目光冷淡中透着失望,“王爺好走,恕本公主不遠送!”
柳非君嗖然轉身,直接走進了內室,連武辰周也不再搭理。
秦致遠隱忍着怒氣,還有心痛,他並沒有這樣說,不是嗎?可是卻又說不出反駁的話,武東珠他必須娶,而梅若雪?看着微微顫動的簾子,秦致遠忽然深吸了口氣,大聲道,“柳非君,爲了你,梅若雪我可以不娶,可是東珠,我必須要娶,而你,不管願意不願意,都必須嫁!”
說完,秦致遠威脅性的目光掃過武辰周,冷聲說道,“外面的奴才還不滾進來?是要公主伺候你們不成?”
剛說完,門外跪着的青蓮和安心等人,已經快步走了進來,也不敢看臉色難看的秦致遠,徑直走進了內室。
“武辰周,夜深了,難道你還要留在這裡?”秦致遠聲音微沉,就是這個混蛋破壞了他的好事,如若不然,定能隱瞞住柳非君,最起碼能夠到他娶她進門,“就算你們有姐弟之名,不過你名聲向來不好,難道你還要拖累她?”
武辰周同樣臉色不好,秦致遠如同鳳儀閣的主人一般,發號施令,讓他十分的不爽,“累及她名聲的從來不是我,因爲我從來不把她往壞處想!”
秦致遠臉色一冷,“武辰周,若還想多活幾日,就不要惹怒我!”
“吆!現在就擺出架子了?”武辰周冷冷一笑,對於他的威脅絲毫不放在心上,“你爲了所謂大義放棄自己的身份,現在又想要拿回來了?”
“你知道什麼?”秦致遠陰鷙的眼神頓時射向武辰周。
武辰周懶懶一笑,可是卻依然癱軟在椅子上,似乎不將秦致遠放在心上,“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一件不少!”
秦致遠只沉默片刻,就已經欺身上前,對於這個敗壞了皇家名聲,還對柳非君虎視眈眈的武辰周,他一早就想除去了。
既然他知道的不少,正好也給了他一個機會!
武辰周眉眼不動,聽到呼嘯而來的風聲,不由得一笑,身形微動,已經躲開了秦致遠力道十足的一拳,還順手從桌子上的瓶中抽走了一支花。
秦致遠一驚,心頭一怒,沒有想到,武辰周竟然有如此之高的功夫,爲何平日竟然毫無所覺?
是了,一個靠着男色博得生計的皇子,一個毫無背景的皇子,值得誰去關注?
武辰周足尖輕點,已經變躲避爲攻擊,嬌嫩的花瓣竟然帶起凌厲的風,向着秦致遠撲面而去。
秦致遠急急退後幾步,五片花瓣兒,嬌嫩的粉色,明明柔弱的不堪一擊,此時卻帶着濃濃的殺機。
黑影一閃,帶着秦致遠堪堪避過,可是一片花瓣的邊緣還是擦過了秦致遠臉龐,截下一縷髮絲。
秦致遠一驚,臉色頓時發白。
秦影眉頭幾不可見的一皺,然後就抽了腰中的軟劍,左手輕輕挽了一個劍花。
武辰周微微偏頭,躲過迎面而來的利刃,花枝上的綠葉忽然飛出,只向秦影而去。
“族主,我來!”
說着,一個衣着怪異的男子,跟着綠葉向秦影撲去,笑話,這樣的貨色也值得族主出手?影衛對暗衛,這才叫奇虎相當,族主出手對付他,簡直就是欺負人!
武辰周也不再出手,退後幾步,饒有興趣的觀戰,“贏了,回去給你辦喜事!”
那衝出來的男子,身形一顫,便見更加勇猛!
秦致遠皺了眉頭看了一會兒,見秦影一時無法勝出,不由得眉頭一皺,“住手!”
然後看向武辰周,“你到底是什麼人?”
“靠男色取悅於人的大周七皇子武辰周!”
武辰周懶懶散散的說道,是瞎了嗎?看不到他是誰?
“你不是他!”秦致遠十分肯定的說道,目光陰沉的看着那個一副街頭痞子樣的男人,眉頭一皺,“說,你到底是誰?混入大周后宮是何居心?”
武辰周隨意的瞥他一眼,眉梢一揚,“問問你家皇上不就知道了,他能連自己的兒子是誰都不知道?”
秦致遠一愣,還想在說話,忽然被人打斷。
“皇上有旨,惠敏公主接旨!”
尖尖細細的聲音,帶着一絲涼意。
衛海一手拿拂塵,一手垂於身旁,身子微躬,身後還跟着兩個小太監,一個小太監手中還捧着一個明黃的卷軸。
衛海一愣,看着花廳裡的秦致遠和武辰周,猶豫了一下問道,“惠敏公主可在?”
“柳非君,出來接旨了,別窩着了!”秦致遠還未說話,武辰周已經揚聲,聲音中字字都透出兩人關係的不一般。
柳非君其實早就聽到外面的混亂聲響,可是也懶得去問,微微側着臉,享受着小九的冰敷。
她犯愁的不是能不能出宮,而是出宮後,如何見祖母,臉傷成這般,祖母一定會心痛。
聽到武辰周的喚聲時,柳非君都快要迷迷糊糊睡着了,聽到聖旨兩字,不由得精神一震,立刻站了起來。
看到外面殿裡的一羣人,柳非君絲毫沒有覺得意外,既然鳳儀閣的人都是秦致遠的,她怎麼會不明白,她即便是送客,秦致遠這尊大佛若是自己不想走,她也沒有辦法。
“明珠接旨!”
柳非君跪了下去,側耳聽着衛海略顯尖細的聲音,平時還覺得有些略微刺耳,此時卻覺得竟然無比清脆悅耳。
皇上竟然給她一個月的時間讓她去處理柳家的事情?
柳非君愉悅的叩謝隆恩,這是第一次,她接旨接的如此愉快。
衛海宣完旨,笑着上前,“惠敏公主,皇上可是說了,不管一個月能不能處理的好,柳非君必須‘死’!”
柳非君點點頭,當然,一個月足夠了!
“皇上還說了,您說的那幅畫,讓老奴帶回去!”
“小九!”柳非君聽了一笑,她早就準備好了,“將儀妃的衣物交給衛公公,呈給皇上略作安慰吧!”
衛海趕緊雙手接了過去,然後轉手給了身邊的小太監,又看向武辰周,“辰王爺,皇上宣您去御書房,有事相商!”
武辰周撇撇嘴,伸了個懶腰,懶散的目光在柳非君的身上流連一番,嫌棄的道,“看看你這點兒能耐,就這麼點兒個事,就高興成這樣?那個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柳非君哪裡去了?沒出息!”
狠狠貶了柳非君一通,纔看向衛海,神色不耐的道,“知道了,還不帶路?”
衛海趕緊低頭,對秦致遠和柳非君告退之後,才帶着武辰周離開!
秦致遠眉目清冷的看着柳非君手中的那捲聖旨,眉頭越蹙越緊,不知道皇上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柳非君,就算你離開一個月也無妨,大婚那日,你必須與武東珠一起進我的王府!”
柳非君的心一晃,忽然笑出來,看向臉色鐵青的秦致遠,“是嗎?那拭目以待!我柳非君不想做的事還從未妥協過,看看你是不是破例之人!”
“那就拭目以待!”秦致遠欺身上前,想要扯過她狠狠的吻得她喘不過氣,好好懲罰懲罰她。
可是,還未等近身,一個男子已經毫無預兆的出現在兩人之間,武功修爲十分厲害,哪怕是隔了不近的距離,依然壓迫的秦致遠喘息不勻。
柳非君微微彎了彎脣角,武辰周走的那麼毫無顧忌,將她和秦致遠單獨留在這裡,她就說,武辰周不會那麼蠢笨的。
秦致遠不看那男人,卻看向柳非君,她那隱藏在脣角的笑意,不由得怒火叢生,“武辰周的人?”
柳非君聳了聳肩,神色中有絲得意,忽然心裡一頓,她怎麼感覺剛纔她的動作那麼的像那個痞子?
“當真是好樣的!”秦致遠氣的口不擇言,“你想讓我怎麼想你?之前你對我百依百順,做足了低姿態,現在又是怎樣?其實你早就勾/搭上了武辰周,明裡你對我小意奉承,暗裡卻又與他暗度陳倉,左右逢源,現在利用完了我,發現我沒有用處,又開始靠向武辰周,怎麼?覺得他更能滿足你?”
秦致遠冷冷一笑,“想必他在牀/上更能滿足你吧,畢竟是他的優勢!”
柳非君臉色越來越難看,卻沒有打斷他的意思,聽到他越說越離譜,到最後忽然覺得有絲可笑,而她竟然也真的笑出來了,可是眼角的淚也終於滑了下來,看着秦致遠,目光裡除了不可思議還有一絲痛楚,“秦致遠,你說這話不虧心麼?是誰強拉硬拽將我拖進漩渦?是誰死纏爛打帶我離開青陽?若不是你,我現在不過偏安一隅,但是卻又自得其樂,你現在反過來指責我?”
秦致遠說完也覺出自己的衝動,想要上前將那脆弱的身軀摟進懷裡,可是那個陌生男子,忽然從腰間抽出了軟劍,目光中盡是挑釁,彷彿在說,來和我打一場吧!
此時已是深夜,若是打鬥聲頓起,對柳非君,纔是真正的不利。
柳非君緊緊的握起拳頭,感覺疼痛從四肢一直衝進心臟,讓她猝不及防,猛然轉身直接進了後室。
秦致遠一驚,再想要解釋,已經不見佳人蹤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