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漸急,夜,轉深,暗影浮動。
楚信彥臉色一僵,聽着洪鎮濤略帶嘲弄的語氣,再看看他冷漠到有些厭惡的臉,不由得身體一顫,“洪當家,您……”
“楚當家好大的胃口啊!”洪陵忽然音中略帶笑意的說道,“或者說是楚小姐好大的胃口,沒有看中我這個地位卑微的庶子,一眼就看中了老爺子,當真是火眼金睛,好眼力!”
說着,還比了個棒的手勢。
楚婉婷臉色更加蒼白,咬了咬脣,“老爺子,婉婷雖然年幼,可是卻對老爺子多年縱橫水上的英姿極爲崇拜,求老爺子收了婉婷,給婉婷一個活路!”
楚婉婷想明白事情的結果,還有她將要面對的結局,不由的低了頭,順着楚信彥的意思開口道。
她是否沒了清白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剛剛衝進來的人都已經知道了她的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說不得明日一早,青陽城就又開始了她的流言蜚語。
現在,她唯一能活下來且不用面對別人的冷嘲熱諷的方法,就是做洪鎮濤的姨娘。
洪鎮濤伸手從榻上拿了外衫,脣角冷漠,“楚小姐的活路是自己走死了,恕老夫無能爲力!”說完轉頭看向洪陵,“還不走?難道還等着別人纏上來?”
音落,洪鎮濤帶着洪陵走了出去,徒剩身後兩張驚訝蒼白的面孔。
翌日
驕陽熱烈的青陽城一如往日的陽光燦爛,可是卻又有些不平靜。
柳非君的馬車一如既往的在街頭鬧市穿過,喧鬧的聲音中,柳非君靜靜的聽着展飛的彙報。
“本來以爲洪鎮濤是去給洪陵說親,卻沒有想到原來是爲老不尊啊!”
聽到展飛的感嘆,柳非君低低一笑,擡頭看向他,“這事不是你做的?”
展飛趕忙擺手分辨道,“這也算是大事,這種事不經過大少爺的點頭,展飛怎麼敢先斬後奏?”
柳非君見展飛不像是撒謊,蹙了蹙眉頭,“那是誰做的?”
“會不會是王爺的人?”展飛猜測道。
柳非君一愣,臉色頓時一白,勉強說道,“別瞎猜了,你去盯着,有什麼事回來稟報!”
展飛點點頭,立刻下了馬車。
柳非君卻兀自發起了呆,武辰周,人跡全無!
柳非君伸出手,手心赫然是武辰周給她的離別禮物,銀色細細的鏈子,還有那烏黑的墨玉,在陽光下,流光溢彩,閃着妖異的光芒。
“阿周,要好好等我,就快了,真的快了!”
柳非君將墨玉放在心口,微微含笑,眼角卻又掉下淚來。
“前面發生了什麼事?怎麼那麼多人?”
“不知道!好像是貼什麼告示呢吧!”
“走走,去看看!”
“……”
聽到外面的聲音,柳非君擦掉了眼淚,“大海,發生了什麼事?”
然後便傳來大海憨憨的聲音,“大少爺前面爲了一大羣人,好像是貼了什麼告示,是官府貼的!”
柳非君蹙了蹙眉,這個時候,不年不節,而且也沒有什麼大事發生,貼的什麼告示?
“大海,你去看看!”
大海應聲而去,不一會兒便小跑着回來,“大少爺……”
“是什麼事?”
“也沒什麼事!”
聽到大海吞吞吐吐的聲音,柳非君心頭涌起一絲不祥的預感,“是不是要少爺我親自下去看看?”
大海咬了咬脣道,“辰王歿了!”
柳非君一怔,大腦一片空白,辰王?辰王是誰?
好半天,柳非君忽然想到,辰王就是武辰周啊!“告示上寫的?”
“嗯!說是辰王貪玩在雪山遇到雪崩,薨了,皇上連夜讓人發了喪文!”
柳非君渾身一冷,皇上發了喪文?突然起身,就要撩了簾子下車。
忽然,一個人影突然而至,直接衝上了馬車,大海一驚,待看清來人,才一鬆。
夜七一把扯住柳非君的手腕,將她推回了馬車。
柳非君看到夜七,淚水一涌而下,忽然哭出了聲,夜七一驚,立刻欺身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脣。
柳非君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可是眼中的淚水卻流個不停,這樣無聲落淚的樣子,讓夜七心頭一痛。
“還沒有找到他!”
柳非君緊緊閉上了雙眼,任憑淚水滾落,所以皇上的死訊也許是真的。
皇上發了祭文,說是找不到辰王的屍首,可是誰又知道真正的情況?
武辰周不是大周皇子,皇上會讓他入皇室祖墳?
可能已經找到了屍首,但是皇上卻說沒有找到,便可以立一座衣冠冢,迷惑別人。
好半天,柳非君才死死咬着嘴脣忍下全身的顫抖,“夜七,阿周遇險是不是有人動了手腳?”
夜七搖了搖頭。
“他可有什麼囑託?”
“他說,若是他遇險,讓我帶你離開!”
柳非君一笑,忽然目光灼灼的看着夜七,“你相信他死了嗎?”
夜七一怔,你剛纔那哭天抹淚的樣子,難道不是以爲他死了?
“我不相
信!”柳非君一笑,但是笑容裡卻有些悲涼,“我還在這裡,他怎麼會捨得死去?”
柳非君咬了咬脣,忍住要掉落的淚,“夜七,這裡好多都是武辰周的人,想必你也認識,你全都帶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我會在最近兩天將楚家的事情了結,到時候柳非君‘一死’,我就北上,與你們會和,一起找他!”
“若是……他真的死了呢?”
柳非君看向夜七,“若他真是那般狠心,我就在龍巖山陪他!”
“夜七,你說的對,我太自私了,我給不了他想要的,卻還沉浸在他給的幸福中,也許窮我一生再也不了他想要的,但是現在,我想給他我想給的,不管他想不想要!”
柳非君說完,擡手擦掉了淚,一撩簾子下了馬車,看到跟在一邊的大海,“大海,你去和展飛說一聲,讓他盯緊楚家,順便跑一趟船行,讓王春手腳麻利一點,我要短時間內快速完結此事!”
柳非君一手攥緊了扇子,一手握緊了墨玉,武辰周,你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一路走回柳家,柳非君的心已經沉靜下來,她明白,她不該爲了一個男人,扔下自己的親人不管不顧,可是,想到那個爲了她默默無言的男人,她心尖兒就疼的難受。
到了老夫人的房間時,柳非君才停住,深深喘息了一下,才讓丫頭通報。
老夫人看了看沙漏,又看向柳非君,有些驚訝這個時辰柳非君的出現。
“祖母,今天身體怎麼樣?”柳非君勉強自己露出幾分笑容。
老夫人一笑,知道她一定是有事,而且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她,今日彷彿心底壓了許多事,“你每天都問一問,祖母自然無事!”
“祖母,孫女有些事和您說!”
老夫人拉了她的手,微笑着拍了拍,“有事就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柳非君咬了咬脣,還是覺得難以啓齒。
老夫人彷彿沒有看到一般,擡手輕輕順了順她的髮絲,笑着道,“非君,是該歇一歇了!”
柳非君驚異的擡頭看老夫人,祖母知道了?
“傻丫頭,你是我帶大的,有些什麼心事雖然不說全都知道,可是卻也能猜個大概,再有些日子,你就要回上京了,柳家這邊你就放心吧!”
柳非君繼續咬着脣,沒有說話。
“你這丫頭看着聰明,其實笨的很,有些事情寧願自己壓着,也不遠告訴別人,”老夫人輕輕嘆了一口氣,道,“當初祖母在上京說那些話,並不是全然因爲秦堡主的威脅,更多的是出自祖母的內心,祖母總想着,若是丫頭不再是柳家當家,生活總會更好一點,其實就算沒有他們這一檔子事,祖母也是打算着讓柳非君‘死了’的。”
“祖母?”
“沒有到這一步的時候,祖母以爲這是最好的方法,等到走到這一步,才發現,原來走了最臭的一步棋,”老夫人一笑,“丫頭,別再爲了柳家捨棄自己的人或者物,那樣,柳家欠你們母女的會越來越多!”
老夫人感嘆似得說道,“有的時候受恩也是一種負擔!”
柳非君一愣,臉色慢慢轉好,她的祖母永遠都是那麼的體諒她,爲她着想,“祖母,是非君受柳家的恩,若沒有柳家,就沒有非君!”
“那就好好的活着吧!不管什麼樣的境況,都要活着,你的身份敏感,在柳家並一定會對柳家更好,只要心意在,比什麼都強!”
柳非君眼神一亮,“祖母,那非君走了!”
老夫人點點頭,“去吧!不管做什麼,都要想想祖母,祖母希望看你相夫教子兒孫滿堂!”
柳非君臉一紅,低頭一笑,走了出去。
永壽居的方方正正的院子,露出一塊湛藍的天空,點綴着了了幾朵白雲,白藍映襯,讓人心頭豁然一亮。
柳非君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墨玉,然後擡頭望向北面的天空,那裡分明露出一張妖孽叢生的臉,對着她邪魅的一笑,然後便隱去。
你終是捨不得我的吧?
柳非君健步如飛,直接去了書房。
小九看到大少爺突然回來,不由得一愣,趕緊迎了上來,“大少爺,您怎麼這個時候回來了?”
自從從上京回來,大少爺出門就沒有打過她,就算在柳家有什麼事情也不用她。
開始她以爲是她的身份暴露了?
但是大少爺談事也沒有避開她,她又打消了的那個想法。
“我找點東西,你在外面守着!”
柳非君的目光,在大大的書架上來回流連,可是卻始終未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書籍,一直掃了好幾遍,才終於在角落找到了一本落了塵的書,《大周地貌》。
她記得,她在這裡面看到過對龍巖山的介紹和描述。
柳非君也沒有翻看,拿起筆,將需要準備的東西一一羅列下來。
“大少爺?”
聽到展飛的聲音,柳非君將紙夾在了書中,然後才道,“進來!”
展飛見柳非君似乎沒有什麼情緒波動,鬆了口氣,“大少爺,剛剛夜七公子找到展飛,說是要外出幾天,您……”
“我知道!是我讓他去的!”
展飛這才了
然的一笑,他還以爲辰王出了事,手底下的人就……
“展飛,你再去確定一下其他幾家船行近期發貨的船期!”
展飛一愣,也是,辰王出事,大少爺着急了,“是!”
柳非君看着展飛走出去,忽然整個人卸了一口氣,就如同一直繃着的弦忽然鬆了下來。
柳非君癱坐在椅子上,目光有些空洞的看着屋頂。
武辰周,似乎成了她的魔咒,一行一動間,他都無處不在。
“若是你這樣狠心,迷了我的人,惑了我的心,然後又這樣毫不留戀的離開,我……會恨你的!”
柳非君喃喃自語,可是聲音中透出的不是狠厲,卻有些無奈和酸楚,明明是威脅的話,現在說來,竟然多了幾分無措。
悲涼的空氣在蔓延,酸澀的心緒在發酵,武辰周生死不明的消息,不斷在柳非君心頭膨脹,讓她越來越呼吸困難。
武辰周啊!
明明她告訴自己要守好柳家守好自己的心,明明在與秦致遠的周旋裡還能全身而退的,明明她與武辰周相識不久的,明明他是那樣的浪蕩放縱,她不該將他放在心上的。
可是諸多的‘明明’都抵不過最終他的一個眼神。
柳非君拿出銀鏈子,小小的墨玉吊在上面,晃來晃去,對着陽光,墨色竟然也出現了些許的透明。
暗沉中有些澄澈,如同在清水了暈開的墨汁。
柳非君忽然一笑,“你是在說你近墨不黑潔身自好嗎?”
然而,柳非君的笑容卻沒有維持多久,看着看着,淚水又涌了出來,“可是,怎麼辦呢?我已經黑了啊!”
聲音緩慢而帶着些嘶啞,平白讓人聽了就覺得心顫難過。
她的過去太不光彩,可是她從不在乎,因爲她一直想着要孤身終老。
原來不是不在乎,只是沒有遇到那個讓你想要在乎過去的人,不是在乎對方的,而是自己的。
柳非君脣角帶淚,卻忽然一笑,“是我癡了,你怎麼會在乎那些呢?若是在乎,你也不會有今天這般的下場!”
是啊,若不是爲了她,他又何苦去那偏遠艱險的地方?
若是在乎,他就應該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的一切又與他何干?
不管她的過去如何,他一如既往的駐足,流連不去。
他都不在乎,她又何必念念不忘以致成了心魔?
他要的一直都是她的未來,她的以後!
武辰周,若是你能死裡逃生,若是你能完好如初的站在她面前,若是你能夠敞開心懷接納她的一切,若是她……還有機會,她許他一個未來,一個有他也有她的未來!
“武辰周,希望我們好運,還有給彼此機會的一個可能!”
只希望,夜七能夠找到他!
柳非君喏喏說完,深深吸了口氣,將武辰周帶了的恐慌與心痛,使勁壓在心底,她要給他未來,就一定要先除去那些礙手礙腳的人!
眸光所及之處,忽然看到從老夫人那裡拿來的盒子,那是……她母親留下的!
柳非君起身拿了過來,打開便看到一本本的書札,並不是她所想的留給她什麼遺物,她母親留給她的竟然是一堆書札?
柳非君隨手翻了翻,然後眼睛一下瞪大,這不是普通的書札,是記錄她母親生平事情的,看來,是她母親寫的。
娟秀的楷書,工整清秀。
柳非君將《大周地貌》也放了進去,然後蓋了起來,母親的事情以後再說,現在當務之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柳非君思緒翻飛,突然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沒有敲門,突然的推門而入。
柳非君看着闖進來的王春,王春臉上有隱忍不住的喜色,隨後跟進來的大海,愉悅之情更是喜於言表,因爲個頭較小慢了一步的展飛,最後走了進來,胸口還在一起一伏,不斷起伏,彰顯着剛剛他劇烈的運動,小九一臉迷濛的看着一個一個闖進大少爺書房的人,不由得一怔,今天怎麼了?
柳非君深深吸了口氣,揮了揮手,將小九趕了出去。
大海最是沉不住氣,“大少爺,有天大的好事,您猜猜是什麼?”
展飛白他一眼,嫌棄的道,“你再表現明顯一點兒,大少爺都不用猜就知道了!”
大海朝展飛舉了舉拳頭,威脅的瞪他一眼。
王春忍不住一笑,“卻是是天大的好事!”
柳非君一笑,點點頭,“既然是好事,那就一定要個好結果!”
展飛挑了挑眉,挑釁的看着大海,看吧,他就說,大少爺不用猜都能知道發生了什麼,“大少爺,您指示!”
天時地利人和,無一不全,就算是作戰,也有了一半的成功機率,不過,她的戰場,她要百分之百的勝算。
楚家,是她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
她要帶着錢袋子去找他,告訴他,他可以跟着她吃香喝辣,她永遠都會做他的錢袋子!
柳非君冷冷一哼,“收網撈魚!”
語氣中盡是自信和篤定,還有一閃而顯的霸氣。
那三人頓時全身充滿力量,楚家這條大魚,總算是上鉤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