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八,天高雲淡秋風送爽,空氣中隱隱滿是桂花甜膩的香氣。( ·~ )
黃曆上寫着諸事皆宜,喜神方位東南方。從帽兒衚衕的方向看,鐵獅衚衕的方向正是喜神所在的位置。
帽兒衚衕的蘇宅院門上掛着斗大的大紅府綢攢花,花下面貼着二爺蘇文海親筆寫的‘之於歸’大紅紙帖。從院門到一到後院,滿院掛着大紅喜幔。連門口的石頭獅脖都繫着兩朵大紅綢花,院裡院外透着股喜慶勁。
外人一瞧就知道這家有姑娘今日出閣,院門外站站滿了等着瞧熱鬧的街坊鄰居。可蘇家大小十幾口人臉上卻陰沉得像千年寒冰,連最不懂事的狗都被周圍壓抑的氣氛嚇住,揪着他孃的衣襟躲在廚房中,癟着嘴眼裡今着一汪眼淚卻生生不敢掉下來。
“借過、借過!”全叔分開擠在門前瞧熱鬧的人,從人羣裡擠進院。
蘇文海正站在正房臺階下,負着手急的團團亂轉。瞧見全叔回來,忙迎上去,一把拉住要見禮的全叔急道:“什麼時候了還顧這些虛禮?人呢?”
初秋涼爽的天氣,全叔穿着單袍卻跑的順臉往下淌汗,氣喘吁吁地道:“鐵獅衚衕那邊也亂成一鍋粥,胡二也派人到處在找大爺!從昨天夜裡,龍將軍也把百把名屬下撒出去找人,京城翻遍了也沒瞧見大爺的影……”
“混帳東西!”蘇文海氣的直跺腳,打斷全叔的話,口中厲聲罵着,也不知是在罵音信皆無的燕昭還是在罵全叔。
蘇文海在房前來回打轉,忽然停住腳盯着全叔道:“那兩位前輩一定知道他的下落。你快去美麗坊問一問……”
全叔哭喪着臉,無奈地搖了搖頭,“那兩位前輩自從大爺不來咱們宅開始,就不見蹤影了,興許是跟大爺一起走的!”
“他這個騙!他們都是騙!再被我看見我要殺了他們!”穿着嶄新大紅色紵絲夾袍的雲濤從屋裡跳出來。[ ~]白玉似的小臉漲的比身上的袍還紅,緊握着拳頭滿眼血絲地尖叫道: “我去跟姐姐說,不嫁他了!”
“回來!”蘇文海怒喝一聲,轉臉吩咐一直在廳裡看着他的雲鬆道:“看好弟弟。把他帶到書房去,沒我的話不許出來!”
很少看到性綿軟的蘇文海發怒,雲鬆嚇的一哆嗦,攆上雲濤把他抱起來就往西廂房跑。
跟亂糟糟的前院相比,後院也不安靜。
“要不把嫁衣脫下來歇息一會,喝口粥?你從晚早上到現在水米沒進,這身可熬不住……”後院正房中,站在牀邊的蘇葛氏無奈地嘆了口氣。把手裡熱了幾遍的粥又往前遞了遞。
錦鯉戲蓮葉紋粉彩碗裡,胭脂米薄粥煮的火候剛好,裡面的肉未菜丁顏色搭配的也極漂亮,讓人看着就有食慾,
可蘇葛氏勸着的人連眼皮都沒撩,只輕輕地搖了搖頭。
牀榻上坐着的新娘。赫然正是雲錦。
幾斤重的鳳冠下,濃密烏亮的長髮梳着時下最流行的飛仙髻,珠翠環繞。身上的彩繡輝煌的嫁衣更像雲霞一般映出滿室光彩,巴掌大的小臉上妝容精緻,比平時更明豔幾分。
容顏妝扮雖然美的無以復加,可她平日裡黑白分明的眼睛卻茫然無神,也不瞧蘇葛氏遞過來的粥,雲錦聲音淡淡地問道:“他還沒回來?”
語氣很輕很淡,卻讓屋裡的幾個人心頭髮酸忍不住掉下眼淚。新娘臨上花轎卻發現新郎倌不見了。任誰也受不了這打擊!
雲錦只是兩天兩夜不吃不喝。比起其他女人來說已經堅強許多了!
“這天殺的燕昭,他可害死小姐了!”全嬸最先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腿大聲哭起來。“這是造了什麼孽喲?讓好好的小姐受這麼大委屈?這天殺的……他不是人阿!嘴裡蜜裡調油的哄騙小姐,轉臉竟做出這樣的下作事來?”
全嬸一哭。[ ~]方嫂也忍不住抹眼淚。雨荷死命地咬着嘴脣不敢哭出聲,肩膀一聳一聳的忍的十分辛苦。
蘇葛氏皺皺眉,不滿瞧了全嬸一眼,剛想說她幾句,可一聽她嘴裡的那些話,也忍不住拿帕抹了抹眼睛。
掃了衆人一眼,雲錦淡淡地笑道:“你們這是做什麼?大喜日弄的悲悲切切,若不是外面披紅掛綵的,街坊鄰居還不得以爲咱們家出了喪事?全嬸你嘴裡說的都是什麼?燕昭從來不曾負我,他一定會趕來的!”
“可不是!還有半個時辰纔到吉時,出嫁的新娘不急,咱們送親的倒先急上了!”方嫂見狀忙上前,笑着打圓場。“人家都說後後有福,咱們小姐是個福澤深厚的,這不等到最後的節骨眼上,咱們可不能輕易就讓姑爺把小姐娶過門!”
另一個見過些世面的機靈喜娘忙接過話茬,“就是這話!一會姑爺進門得讓少爺攔着他,做幾首催妝詩!”
“是阿!是阿!這紅包賞錢要給的不厚,老奴我也不能讓小姐出門!”年紀稍長些的胖喜娘也插進來接了幾句。說完還拿眼睛瞟了方嫂一眼,看見她眼裡滿意的神色,略略地放下心。
笑上掛着笑,暗地裡卻撇了撇嘴。當初圖蘇家給的銀多,才肯接下這趟活。沒想到要受一個鄉下喜婆的支使不說,這親事一波三折地出變故,生生好簡單的活計搞的複雜無比。好不容易等到正日了,只要熬過晚上洞房,先前說好的工錢就到手了。
興許身家豐厚的蘇小姐還一高興還能多賞幾兩銀!
誰知道竟出了這種事,眼看着吉時到了,新郎官卻不見了蹤影?
這事傳出事多不吉利?三五個月內誰還會請她去做喜娘?
胖喜娘越想心裡越不是滋味,眼神漸漸有些抱怨的意思。
方嫂警告似地瞪了她一眼,上前接過蘇葛氏的粥碗遞給雨荷。轉臉吩咐新買進來的小丫鬟竹雨,“你去廚房讓狗娘給小姐熬一碗濃濃的紅糖水,裡面荷包倆雞蛋。”
“老奴親自去煮!老奴煮的東西小姐最愛吃!”被雲錦說了幾句,全嬸也明白過來自已這樣只會讓雲錦心裡頭更傷心。她一骨碌爬起身,用粗糙的手背抹着眼睛就往外走。
屋裡氣氛壓抑,新買進來的竹雨縮着手腳,生怕惹到誰。見全嬸出去了,她連忙着着躲了出去。
不大會功夫全嬸親手端進來一碗紅糖荷包蛋湯。跟湯一起端進來的還有幾隻小巧的水晶蟹黃包。
“小姐您快趁熱吃一口,姑爺一定會來的!老奴……”全嬸本是想勸雲錦,可話還沒說完眼淚行出來了。
真是不中用!
方嫂心裡暗罵一句,忙伸手接過托盤,走到雲錦跟前笑道:“還有半個時辰纔到吉時,小姐趁功夫吃點東西。按規矩到了男家,新人拜完堂還要坐牀,撒帳。姑爺在前面做席應酬。要等到天黑以後還能進洞房,這一天新娘可沒東西吃,你快趁熱用一點。”
她這會哪有心思吃東西?
“我不餓!”雲錦搖搖頭,伸手推開方嫂端過來的托盤
二十餘天燕昭杳無音信生死不明!還有半個時辰他能不能趕回來娶她過門?
雲錦攏在袖裡的手攥的骨節發白,半垂下頭身上大紅的嫁衣刺地她眼睛生疼,這是她第二次穿上嫁衣準備嫁給那個男人。難道兩次都要落空?
方嫂一改往常不笑不說話的隨和模樣,執拗地端着托盤站在雲錦跟前,
“小姐!您當初跟我說過一句話,我可一直還記着的!您說不到最後一刻,決不放棄希望!半個時辰的功夫,興許姑爺就回來了,到時候您要是身撐不住不能拜堂,這多冤的慌?”
“是阿!族長的大姑娘嫁人那天怕去淨房惹人笑話,從前天晚上開始就不吃不喝的。結果拜堂的時候暈過去了。惹得馬家夫人當場翻臉,大罵晦氣。過後連個好臉都不給她看!”順着方嫂的話,蘇葛氏也連忙勸道。
說完拿湯匙攪了幾個蛋湯,舀起一勺遞到雲錦嘴邊。“就是不想吃,你好歹也吃幾口。不衝別的,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兄長和大嫂都在天上看着你呢,瞧你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得多疼……”蘇葛氏說着語聲竟哽咽起來,回身把勺塞給雨荷,轉身出了房門。
擡眼瞧了瞧奪門而出的蘇葛氏,雲錦心頭微震,她這是在做什麼?怎麼讓她一個人的傷心事變成折磨衆人的武器?難道讓所有關心她的人痛苦,燕昭就能回來嗎?
“還燙嗎?扶我到桌邊上吃!”緩緩地轉過頭,雲錦低聲道。
雨荷一進沒反應過來,等聽明白雲錦要吃東西,連聲道:“不燙了!不燙了!正合口!”
竹雨扶着她,雲錦站起身兩隻腳像踩在棉花上似的,每一步都像沒落到實處。深一腳淺一腳虛飄飄的走到桌跟前。
幾步遠的路,她竟似用盡了全身力氣。癱軟在椅中連勺都拿不穩,舀起一勺蛋湯,還沒送到嘴邊已經潑灑的一滴不剩了。
燕昭對她的心她明白,她對燕昭的情他也知道!
原本五天的行程一拖再拖,決不是燕昭另結新歡,忘了婚期!
即便對方可能是堂堂的一國公主,燕昭也不會動心!
沒有什麼事情能讓燕昭誤了歸程,除非……
雲錦不敢往下想,大顆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滾落,不但毀了精緻的妝容,落在大紅的嫁衣上。
豔紅的衣襟上瞬間洇溼出一團團暗跡,點點滴滴似墨梅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