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錦寵溺地瞧着我興奮的模樣,嘴脣勾了勾,卻有一絲殷紅慢慢浸潤出來。然他卻微微笑着,竟似未有所覺。
“錦,你,你怎麼了?”
我雙手抖了抖,輕輕觸上他的臉。
慕錦怔愣地瞧着我,似不明白我在說什麼。他頓了頓,輕聲問我:“嗯?”
“你,你嘴角流血了。”我伸手觸了觸他的脣角,將手上那抹殷紅放至他眼下,“你流血了,怎地回事?果真是受傷了麼?”
“沒有,你別擔心,”慕錦捏着衣袖輕輕觸掉我指尖的殷紅,“方纔不小心,觸到脣了,倒是有些疼,嘖嘖。”他吸了口氣,朝我眨眨眼。
“你,你真的無事?”
慕錦輕輕執起我的手,放至自己胸前,他眨了眨眼,“若不然,你捶打一下試試?”
瞧着他不正經地模樣,我心底便安定不少。
我伸出手,輕輕觸上他的胸膛,微暖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裳傳遞過來。然衣裳下面的跳動,卻顯得那般微弱。
“錦。”
“嗯。”
“咱們,會這麼一直下去罷?”
“嗯。”
“去了雙城後,做什麼呢?”
“唔,”他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接而淡淡道:“繼續開醫館罷。”
“那我做什麼?”我擡頭瞧了瞧他。
他用下巴蹭了蹭我頭頂,“帶小傢伙。”
咳咳,這即是說,要讓本姑娘往黃臉婆的方向前進麼?我翻了個白眼,整天跟在一個短手短腳小腦袋軟身子的破小孩身後,你吃飯時他要尿尿,你上茅房他要覺覺……只要想着這麼一副場景,心裡便不禁抖了抖。
“那,咱打個商量唄。”我蹭了蹭。
頭頂上傳來慕錦的悶哼,他頓了頓,調侃道:“阿棠,你這樣,我會吃不消……”
嘿嘿,吃不消?這詞兒我喜歡,逮着機會又在他身上蹭了蹭。
“唔,”他又悶哼一聲,雙臂微微使力,禁錮住我亂動的身子,“打住,一會子保不準會,會,咳咳……”
我擡頭瞅了瞅他染上淡淡紅雲的臉頰,滿意地裂開嘴,“保不準會怎樣?”
“皮得你。”他修長勻稱的手輕輕捏了捏我鼻子,接而繼續方纔的話題,“說罷,打什麼商量?”
“嘿嘿,當然是……”
“是什麼?”
“當然是,你負責賺錢養家,我負責貌美如花咯。”
他下巴靜靜擱在我頭頂上,頓了頓,道了句“好。”
馬車外,劉叔平穩熟練地驅使着馬兒,偶爾傳來馬鞭揮動的聲音。
我瞄了瞄雙兒,她仍舊酣睡着趴在小桌上。奇了怪了,這孩子,平日裡也睡不了這麼久噠。
我伸手觸了觸,她卻無半點反應。很不正常。以往我捅她胳肢窩時,她總會跳起來,然後叉着小蠻腰對着我嚷嚷“少夫人討厭。”
“雙兒,醒醒。”我又搖了搖她,對慕錦道:“錦,雙兒她這是怎地了?”
慕錦伸手輕輕把上雙兒脈搏,過了陣子,淡淡道:“無事。你點一下她這裡。”
我頓時明瞭,想來是方纔那陣子,睡着時,給哪兒磕到了什麼穴位啥的。
我照着慕錦指的地方,戳了下去。
她一下便彈起來。馬車裡突地響起她炸毛的聲音:“哇啊啊!討厭!”
我和慕錦面面相覷了一陣,皆微微勾起脣。這熊孩子,不錯嘛,方纔解了穴道,就這麼有精神氣兒。
雙兒迷茫地瞧了瞧我和慕錦,小臉微微尷尬,連耳朵根也微微泛紅起來。
見她傻站着,心裡不禁一笑,使壞地一把拽了她的手。她小身子一晃了晃,爲了保持平衡腳下動了動,卻絆着慕錦的腿,直愣愣朝着我撲騰下來,眼見着小腦袋便要和我的磕上,我嚇得趕緊閉上眼。雙兒扯開嗓子尖叫了一聲。
想象中的疼痛卻並未傳來,耳邊傳來一聲悶哼。
過了幾秒,我才小心地睜開眼,卻見着一隻手臂死死攔在自己身前。我順着瞧過去,只見慕錦煞白的臉上佈滿了汗水。我嚇了一跳,回過神趕緊伸手將雙兒扶住。
“你,你沒事罷?”我小心地瞧了慕錦一眼。
他頓了頓,輕輕搖頭。
雙兒這時睜開眼,小臉上亦是驚魂甫定。她瞧了瞧慕錦,圓圓的眸子裡已聚集了許多亮汪汪的**。
慕錦伸手過去,輕輕擦了擦雙兒的眼角,一邊柔聲道:“慕大哥沒事。”
瞧着他艱難的模樣,心裡不禁自責起來,我朝他手臂瞄了瞄,卻又不敢伸手碰一碰。
都怪我,沒事做什麼這麼胡鬧。
被放在一旁忽視了許久的小傢伙這時突地鬧騰起來。
我趕忙手了滿臉的懊惱,將他抱起來。
他一雙小眼睛緊緊閉合着,小嘴卻張得大大的,清脆的聲音不斷冒出來。一雙小手直往嘴裡送。
想來是餓了。
慕錦和雙兒直愣愣盯着我瞧。
我有些尷尬,頓了陣子突地想到自己隨身攜帶的水袋子裡灌着米湯。是以趕緊掏出來,小心地餵了些。
小傢伙吃飽後,便又沉沉睡去。
一路無話,天黑之前,總算尋到一家客棧。
用過晚飯,便回了屋子。
這一天,委實算得上兵荒馬亂。腦子裡亂騰騰的,變態說過的話,不時在腦子裡晃動。我瞧了瞧小傢伙,已睡得十分酣然。
想了想,決定去隔壁瞧瞧。
我行到門前,方要敲門進去,便聽裡面傳來劉叔憨實的聲音:“公子,這……?”
“這個你拿着,”慕錦微微頓了頓,接着道:“日後,若……你便交給他。”
“公子,你何不……”
“劉叔,不必多說了。”慕錦嗓音有些喑啞,“幫我上些藥罷。”
“是。”
屋子裡一時靜默下來。
我站在門口,一時間也不知該不該進去。
小二帶着兩個住店的客人從身邊走過,裡面那人碰了我一下,身子立時不穩,急急扶住門。
“這位姑娘,對不住。”撞我的那人抱了抱拳,一臉的江湖氣息。
我趕緊回抱一拳,“無事,不必掛在心上。”
我回身方要會自己屋子,門卻突地從裡打開了。
劉叔爬滿橫紋的臉出現在眼前。他朝我點了點頭,“唐姑娘。”他似有話要對我說,然嘴角只動了動,便自顧朝自己屋子行去。
慕錦低低咳嗽一陣,道:“阿棠,進來罷。”
我應了一聲,進屋關好門。
慕錦坐在牀邊,見了我,微微勾了勾脣。
“你……手臂還疼麼?”我瞧了瞧他的手臂,“對,對不起。”
他擡了擡手,終又放下,輕輕嘆了口氣,道:“傻瓜。”
“對不起,對不起……”
他這次未說話。只點漆般的眸子定定地瞧着我,帶着無限包容和寬慰。
又是那種眼神。每次瞧見那種眼神,心底便難過得不行。我朝前行了兩步,輕輕將他摟進懷裡。他雙臂微微環上我,不多時,竟靠着我睡着了。
除了鞋襪,輕輕爲他蓋上被子。
待收拾好一切,靜靜地坐在牀邊,瞧他熟睡的模樣。雙眼下的青黑有些明顯。脣淡淡的,有些乾裂。他閉着雙眼熟睡的模樣,原來竟如此脆弱,仿若隨時會隨風消散。心底酸酸澀澀的,我伸手觸了觸他的眼,愣愣地看着他出神。
不知過了多久,直至那些前塵往事在腦海裡一一閃過,我方垂下眸,輕輕在那薄脣上印下一吻,起身回了屋子。
第二日一早,便又離開了客棧,繼續往雙城趕去。
然萬萬未料到,會在路途上再次遇見變態。
他這次來,目的仍是小傢伙,隨手使了個法術,雙兒和劉叔便暈厥過去。
他還是那樣一副囂張的姿態,這次倒未廢話,輔一開口,便直奔主題:“把那個小子交出來。”
慕錦靜靜擋在我身前,“宣公子,我已說過,這是不可能的事。”
“哼,就憑你這副殘敗的軀體,還妄圖阻攔本公子麼?”他朝我懷裡瞧了瞧,“爲着一個別人的孩子,還是那個人的孩子,你當真能心甘情願?”
慕錦垂眸怔了怔,嘆了口氣:“這件事,與宣公子無關。”
變態哼了哼,眸中突地閃過一抹興味,“唐姑娘,你瞧瞧這個傻子,嘖嘖,真是傻,明明有更好的選擇,偏偏要走這麼一條不歸路,連我都替他感到惋惜。”
心底又浮現出一股不妙,我聽見自己問他:“你,你什麼意思?”
慕錦身子僵了僵,他緊緊咬着脣,眸色忽明忽暗,整個人隱隱的,似乎變得越發透明瞭。
“哼,我就實話實說罷,你眼前這個人,他輔一開始接觸你,心思便不單純。”變態頓了頓,“上次我也與你說了,你懷裡的孩子,是我族中之物,呵呵,我勢必要將其帶回去。”
“我不否認你眼前這個男子對你的感情,但是,爲了活下去,他亦答應了我,將會親手這孩子交到我手上。”
“這些我都知曉。”
“哦?”變態眼中閃過一抹興味,“那你知曉不知曉,你眼前這個人,只是個不完整的人。他體內只有一魂一魄,呵,爲了生存下去,甚至連你肚子裡的孩子也算計。你又知曉他曾經都做過什麼?哼!死在他手下的人,你又知,有多少?”
我閉了閉眼,“這些我不想知曉。”
“不是不想知曉,”他頓了頓,“是怕知曉以後,不能接受這樣一個人罷?”
變態挑了挑眉,轉眼瞧了瞧慕錦,接着道:“你可知他爲何開醫館?呵呵,不是救人,而是殺人,殺人喲。聰明如你,應當能感受到他身上氣息的變化罷。前陣子,爲了給你尋產婆,他可是受了不少苦呢。不過幸好本公子心地善良救了他。”
慕錦身子微微顫了顫,點漆般的眸子朝我瞧過來,眸中閃過一絲灰敗。我趕緊伸出一隻手,輕輕握着他的。
他艱難地勾了勾脣,低低地似問我,又似呢喃:“阿棠,如若我真若他說的那般,你會不會恨我?”
我使勁搖了搖頭。
“咳咳,莫哭。傻瓜。”慕錦輕輕湊攏過來,指腹輕輕在我眼角蹭了蹭,“別怕。我在呢。”
“本公子說過,只要將那小子交出來,本公子便不和你們計較,甚至……”他瞧了瞧慕錦,“我可以幫你奪回其他六魂五魄。”
慕錦未言,似未聽見他的話,只專注地瞧着我。他眸中閃過幾許水霧,輕輕道
:“別怕。”
突地,一陣疾風吹過來。我尚未來得及反應,便覺手臂上一陣火辣辣地疼,懷裡的小傢伙瞬時便被捲了出去。
那夜捲走小傢伙的大蟒蛇。
我拔腿便要去追,卻被慕錦一把拉住,隨後一抹冰涼觸上我的嘴脣。
接而,便覺着整個身子不能動彈了。
慕錦輕輕垂首,埋在我耳邊,輕聲道:對不起。
阿棠,對不起。
我突地感到一陣心慌,慌忙道:“慕錦,錦,放開我,你要做什麼?”
他衝我露出一抹溫潤的笑,一如初見時那般淡然,“你放心,我定會將小傢伙奪回來。”
變態輕輕摸了摸身旁的巨蟒,那巨蟒身子扭了扭,尾巴穩穩地託着布團。
變態輕蔑地哼笑:“我道要瞧瞧,你究竟有何本事!”
“不,別去,慕錦,別去!”
他只是回頭瞧了瞧我,慘白的臉上露出一股飄渺的笑意,最終喃喃道,別怕。
他別過臉,漸漸朝前方行去。
眼前一片模糊,混亂的光暈裡,我根本瞧不分明哪個是哪個,只能瞧見兩個交戰成一團的身影。
“別打了,停手啊,孩子我不要了,我不要了,都不要了……”我閉上眼,只覺臉上溫溫的,有什麼東西在急速消失。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停下來了。
身前響起噗通一聲巨響。
我睜眼瞧了瞧,頓時覺着手腳冰涼。
那身素色的白衣就在身前,他頭上的髮髻卻稍稍凌亂,瞧着有些狼狽。
錦。
我張了張脣要喊他。
卻發現不論怎樣喊,嗓子裡出來的只有顫抖的嗚咽。
變態站在對面哼了一聲:“早說過,你這副殘敗的皮囊,早就無用了。”
骨節分明的手指動了動。他微微擡頭,朝我露出一抹歉意:“阿棠,對,對不起。”
我拼命搖頭,眼前一片模糊的殷紅,別再說了,慕錦,我求求你,不要再說了。
他顫抖着支起身子,鮮紅的血沿着嘴角慢慢流出來。
他恍惚地擡起一隻手臂,輕輕抹了一把。消瘦的身子顫了顫,他努力朝我勾了勾脣,嘴角卻一處更多的鮮紅:“對不起,對不起……”
慢慢地,一點一點,行到我身旁。
“他說的不錯,我一開始心思,便不單純。直至那日去,去爲你請產婆,我心底想的,也,也還是還是要用這孩子,換取,換取壽命,呵呵……結果被精怪咬傷,反倒落得落魄無比,咳咳,之後,便想起了先前一切,”他神情間露出一抹恍惚,“直到現在,心底還是,存有,存有一絲幻想,然而,終究,終究還是不成呵。”
“你若願意,本公子說過,定助你奪回那六魂五魄。”變態站在那邊,身旁的大蟒蛇吐了吐信子,他眸中閃過幾許明滅,“只要你答應本宮子那個條件。”
慕錦頓了頓,自嘲地笑了笑,“呵呵,宣公子,莫再說了,錦,咳咳,錦不是心善之人,你說的那些,我比你清楚……”
“那你爲何不答應?”
慕錦不答,兀自對我道:“阿棠,你,你怕我嗎?”
不怕,從來不怕。我搖了搖頭。
他微微咳嗽,鼻尖漸漸溢出殷紅來。他擡袖欲擦,然整個衣袖皆已紅透。他頓了頓,輕笑着放下手臂:“你,你有沒有憶起什麼?”
“嗯,嗚嗚……”我拼命點頭,“前些日子,便,便憶起了,我,我不知該如何說起。”
他俊雅的面容上遍佈血跡,微微勾脣的模樣卻如往昔般讓人動容,“我很開心,咳咳,”他胸膛劇烈起伏,“一千年時限,算,算下來,其實我已賺到了。那人說,有緣無緣,端看緣分,我每日裡數着日晷,看鬼臉花花開又凋敝,腦子裡有時會想,我到底,到底在等什麼呢?我,我終是等到了,呵呵,我本就一縷殘魂,不得入輪迴,哪知,哪知卻因迷迷糊糊的你……有這些日子,真的,足了。”
不夠,不夠!慕錦,我方在迷亂中尋到你,你又怎可離我而去?
他伸手觸了觸我,臉上帶着黏膩的溫暖,“告,告訴你一個秘密哦,”他湊至我耳邊:“遙裡那孩子,呵呵,就是,小,小傢伙……”他溫暖的鼻息在耳旁輕輕吐露,“若非,若非你那次……我想,我不會知曉,咳咳,當年,當年你生下他便離開了,那,那孩子一直唸叨着你呢,現下好,好了,你便可仔細陪他些時日了。”
我怔了怔,是了,原來我在跳下高臺之前,便已然有一個孩子呢。
慕錦微微顫了顫,“阿棠,那時候,那時候,我去找你時,帶,帶了好多吃的,可是等我進去以後,我才發現,你,你已經不在了。咳咳,我,我就知曉,你會抱怨的,滿滿一牆壁,全寫着,寫着好餓……呵呵,貪吃的傻瓜……”
“錦,別,別說了,我都知曉。”
不,不要再說了,耳朵在流血了。
“還,還有……”慕錦伸手過來,輕輕撫摸我的臉,“髏殤,……”
還有,髏殤,我一直喜歡,只喜歡你。
他的雙眸閃了閃,漸漸失去焦距。他的身子越見透明。微微的清風裡,那人璀璨的眸,俊雅的容,溫潤的眉眼,終是漸漸淡去,直至徹底消失不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