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聲,杯盞落地,碎了一地,茶水在紅色的地毯上暈染開來。
穆容霏臉色白得嚇人,又青得難看,拳頭緊握,手不住的輕顫着,許久才冷冷道出一句,“你說的可真?”
“慕然沒有必要造假,何況事實如此,姐姐自己查便知,說句不敬的話,伯母在穆家,恐怕連一個丫鬟都不如,姐姐在穆家長大,想必也比慕然瞭解穆家某些人的性子,姐姐冰雪聰明,想想便可知了。”
穆容霏臉上血色盡褪,眼神越發的冰冷,胸口重重的起伏几下,才咬着牙道,“我以爲,至少穆家還需要我,至少,我幫了穆家那麼多,至少……”
“人心不足蛇吞象,而且大家族中家族血脈意識總是非常重的,姐姐……對他們來說,或許從來都是別家人,不知道從姐姐入宮後,穆家是否常會有人送女子來姐姐這兒,或者讓姐姐引薦給皇上的?”
穆容霏握着的拳頭更緊。
“容姐姐啊,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道理誰都知道,慕然認爲,這句話並不無情,當看什麼人用,姐姐就算不想着自己,也要想想伯母,想想霜霜,姐姐可有想過,如果哪一天姐姐失寵了,那伯母的處境又如何,霜霜在這宮中,又會如何,這話或許難聽,但卻不得不說。”
“呵,什麼寵,帝王之寵,不過新鮮罷了,過眼雲煙的東西……”穆容霏冷冷一笑,深吸了口氣。
“可即便只是過眼雲煙,也是難割捨的。”慕然無奈看她。
“……是啊,總歸……上心過……”穆容霏垂眸,嘴角帶着一絲蒼白無力的慘笑,“我何嘗不知,他的心,早已我不在我這兒,如今還維持的,不過是帝王的一絲不甘和好勝而已。”
“容姐姐其實看得很明白。”
“是啊,只是明白又如何,有些事情,明白了,卻也無計可施。”
慕然垂眸沒再說話。
穆容霏起身走到門口,擡眼看着宮殿外的天,“終究,只是籠中鳥。”
傍晚離宮的時候,穆容霏終究沒有和她們一起出來,只讓風凌霜跟她們出來。
一路上馬車裡邊都有些沉默。
風凌霜本就安靜,又沒母親在身邊,總歸有些不適應,而林曉曉不知道她和容貴妃說了什麼,只是見到兩人的時候,都能察覺到兩人心情不好。
礙於小孩子在場,她也不好問什麼,只得忍耐了。
慕然一直轉頭看着馬車窗外,手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順着懷中女孩的頭髮,看着外邊的繁華,便總會想起那冰冷空蕩蕩的宮殿,如今沒了風凌霜,是否更冷,更空。
夜晚,毓霏宮中,容貴妃正撫着琴,宮女便進來報,“娘娘,皇上來了。”
琴聲戛然而止。
室內沉默了好一會。
秋萱看着主子的樣子,眉眼間忍不住也浮現了一絲擔憂,“娘娘,可要奴婢……”
“不用了,出去接駕吧。”容貴妃深吸了口氣,起身。
“臣妾參見皇上……”
“誒,免禮了,你身子不好,朕不是說了不需這些虛禮麼。”皇帝趕緊上前攙扶。
“謝皇上聖恩,可禮不可廢。”
皇帝眉頭微皺,轉頭對周邊人道,“都退下吧。”
“是。”
待人都走了,皇帝才拉着穆容霏坐下,“你是否在怨朕這些日子冷落了你?”
“皇上多想了。”
看着對方依舊垂眸,面上不顯情緒,皇帝心中不免就多了不悅和煩躁,冷哼道,“也是,或許你更希望朕永遠不要來,這些年,朕對你如何自不必說,就算石頭都能捂熱,偏偏你依舊如此。”
得不到對方的迴應,皇帝臉色更難看了,深吸了口氣,還是壓下怒火,“你爲何不和慕然一起走,是在氣朕逼你?”
“皇上多慮了,臣妾只是身子不適而已,何況,這麼些年沒見,突然見了面難免尷尬,有霜兒在便可。”
話落後,又不免冷場了。
過了好一會,皇帝才又開口,只是語氣柔和了一些,“你身子不適,宮中怎麼也不多弄些人照料着,聽說你也不找御醫,這是在拿身子和朕置氣麼。”
“老病而已,隨着天氣反反覆覆,過些天便好,夜深了,皇上還是早些歇息吧,明天還要上朝。”
“好。”皇帝眼睛頓時一亮,卻聽她又道,“臣妾身有不適,無法服侍好皇上,還請皇上見諒。”
皇帝臉立刻就陰沉下來。
“不必了,你既然身體抱恙就好好休息吧。”說完起身,黑着臉甩袖離開。
“娘娘,早些歇息吧,別多想了。”秋萱進來,看着呆坐在桌邊的容貴妃,眼中帶着一抹心疼。
“秋萱,這宮中……真的好冷,我以爲我早已習慣……”
“主子。”秋萱聲音有些澀啞,眼淚忍不住就落下來。
風凌霜到魯家,實在給魯家不小的震動。
起初魯家還只以爲這是林曉曉家的孩子,等慕然報出名字來,除了魯茗義,其他人都沉默了。
“你如何知道這事?”魯開言問。
“爹可記得慕然曾在相府被抓的事情?後來凌琅查了下,本是想查有沒有什麼人要對您不利,不想查到了這事兒,若非皇上今兒提起,然兒自是不會說。”
“皇上提起?”魯開言詫異後,便皺眉深嘆了口氣,他怎麼猜不出皇上的打算呢。
“她可好?”李氏見老爺沉默不語,神情沉重無奈,只得幫着問。
“孤燈冷衾,那麼大的房子,空蕩蕩的都不見幾人,如何能好,宮中女子,多的是無奈,紅顏未老恩先斷啊……”慕然嘆了口氣。
李氏也沉默了,短短几句,便可知她過得如何,不由轉頭看魯開言。
可魯開言除了皺眉,卻也無法說什麼。
慕然看兩人,沉默了會才道,“爹,娘,當年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慕然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要說什麼?”魯開言道。
“爹也不需自責,家家有本難唸的經,那件事沒有誰對誰錯,爹做的不過是遵守諾言盡孝而已,並無過錯,慕然想說的是,當年爹發誓是不能讓容姐姐入族譜,不能相認,卻沒說家中之人不能與之相交。”
魯開言皺眉,和李氏對看一眼,李氏問道,“你的意思是?”
“然兒今日見容姐姐實在可憐,心中不忍,又極爲喜愛霜霜,所以想着,多少可以幫着些,哪怕常常說話走動走動也好,不能以親論,便以友相交。”
“這……也有道理,不過皇上那邊……”皇上顯然就是故意要用穆容霏來拉進關係的,這樣的情況下交好,是不是……
“爹,我信容姐姐,而且既然也有皇上的意思,何不順着呢,如今我的身份在,就算沒有容姐姐,恐怕皇上也盯上相府這條路,說不定哪天就會納魯家女入宮。”
夫妻兩人臉色瞬間變了變。
“爹,娘,伴君如伴虎,這句話無論是對您,還是對容姐姐都是一樣,我們總歸都要爲自己謀退路,畢竟我們都不是孑然一身,要掛念着的太多了。”
“我……”魯開言張了張嘴,最後只得重嘆一口氣,無奈搖頭。
伴君如伴虎,他何嘗不知,只是……
“唉,隨你們吧,你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只要不做出危害國本帝君的事情便可,然兒,爲父知你如今身份不同,心態自會不同,但皇上畢竟還是皇帝,而且神醫谷那邊……你也多留心點,切不可太過了。”
“爹放心,這些慕然都曉得。”慕然微微一笑,並沒有因爲被訓而有什麼不好的情緒。
“呵,你別總拿出朝廷上的架勢來,好了,然兒,今兒想必你也累了,先去休息吧,霜霜那邊我來照看着,這丫頭初來乍到,怕是會認生。”
“呵呵,那就麻煩娘了。”慕然笑笑,點頭便離開。
待她走後,李氏纔看向魯開言,“老爺,時過境遷,公公婆婆已過世那麼多年,她畢竟是流着魯家的血,也是三叔唯一留下的血脈,即便不能認,然兒也說得不錯,多少照拂一些吧。”
“唉,我何嘗不想啊,行了,剛剛我也說了,隨你們了,去看那孩子吧。”魯開言嘆氣。
“你們今天談了什麼了,看着好像都不開心。”晚上,臥榻之上,林曉曉忍不住問沒有絲毫睡意的慕然,這問題她已經憋了半天了,着實難受,不弄明白,估計今兒個是睡不着的。
慕然看着帳頂,沉默了會才把今天她和穆容霏的交談過程簡單說給她聽。
林曉曉訝異,“我總感覺你好像在處處爲她着想,可是你不是才第一次和她相處嗎?”
“……”慕然沉默了好一會才淡淡道,“大概就是緣分吧,就像認識你一樣,第一眼就覺得你是可以做知心好友的人。”
“哎呀,你這嘴是越來越甜了。”林曉曉忍不住笑出聲,擡手去掐她的臉,“不過這話也有道理,那你爲什麼要勸她離開,既然她心繫那個男人,倒不如幫她。”
“幫她什麼?成爲皇后?還是徹底抓住帝王的心,獨寵後宮?”慕然嗤笑。
林曉曉問出後也覺得自己問了個蠢問題,先不說帝王的心不容易抓住,就算抓住也沒辦法抓一輩子。
就這獨寵後宮就不可能,後宮存在的意義不止爲皇家延續子嗣,也爲平衡朝野勢力。
何況若一個女子真的集了三千寵愛於一身的話,那麼在那後宮中要她死的人恐怕數千萬記了,那簡直就是跳入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