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淵甫一出來, 便已注意到了夏夜正在與那個青衣男子鬥到緊處。二人你來我往,你進我退,迅捷無掄簡直讓人看花了眼, 但卻絕無半分聲響, 只感覺到一波又一波的強大氣流洶涌而來。而秋落與熊英二人也是攻守皆快, 卻無兵刃相交之聲, 難怪他身處隧道之時聽不到外間的任何聲響。
碧魂劍乃上古神劍魚腸劍的化身, 號稱“勇絕之劍”,一旦出鞘必見血光,而眼前這個青衣男子武功卓絕, 早已讓夏夜心底佩服,生了惺惺相惜之意, 何況與他並無過節更無深仇大恨, 也不是師父所交代的必完成不可的任務, 因此夏夜無心傷他,是以雖與柴旭相鬥良久, 也沒有拔劍出鞘。
而在柴旭,也是與夏夜一般的心思。見夏夜不出兵刃,他自然也不用兵刃。
夏夜最初的心思是要救秦淵,因柴旭阻攔,才與他動起手來, 這時秦淵從那隧道中出來, 她早已看見了, 見他安然無恙, 她便不想再繼續跟人鬥個不休, 眼見柴旭虛拍一掌,她只是微一側頭, 輕巧避開,不進攻也不防守。
柴旭一怔,一看她神色,早已知她心意。本來他也是同樣的心思,不願跟她一直鬥下去,二人武功在伯仲之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他不願跟她傷了和氣,就此罷手原是最好。
但不知怎的,他看見她冰冷而絕世的容顏爲了另一個人此刻寫滿關懷與牽掛,看見她幽黑深邃的雙眸爲了另一個人此刻溢滿繾綣與溫柔,他心裡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酸酸的,是羨慕?是妒忌?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那裡,那個白衣的身影風姿絕世、飄然若仙,他突然覺得有一陣無名火從心頭升起,迴轉視線,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右臂一擡,手掌翻出,攜帶着七成真力的一掌便已向夏夜拍去。
夏夜正有些心不在焉,突覺一陣勁風撲面而來,凌厲之極,心下一驚,不及細想,下意識地矮身避過,還沒站穩,另一掌又已拍到,轉眼之間,柴旭向她攻出了十多招,每招都是既狠且絕,毫不留情,使得她左右支絀,險象環生。
夏夜有些吃驚地向柴旭看去,不明白他突然之間何以變成了如此不顧性命的打法,宛若剛經歷了一場不痛快非好好發泄一番不可。
柴旭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卻一眼也不向她正瞧,只一招又一招連綿不斷地向她進攻。夏夜不敢大意,當下也只有凝起神思,全神應敵。
秦淵邊與熊虎拆解,邊傳話讓朱皓帶衆人出來,正焦急之際,看見林雲天師兄妹三人已平安出來,接着衆人都陸續出來,放心不少,卻又發現不知怎的,衆人一出來,見風一吹,便紛紛軟倒在地,迷迷糊糊地似是睡去了。
秦淵不知因由,又擔心起來,轉眼向夏夜那邊看去,正見她被柴旭逼得左右支絀,心下更是焦急,要去相助卻苦於被熊虎絆住不能夠。
他見熊氏兄弟在父親身邊伺候多年,不願傷及熊虎,這也是他心地仁慈,到此際還掛念着他那個所謂的“父親”,而全然忘了他這個父親就在剛纔還差點讓他死在那個充滿毒煙的隧道中。
此際眼見夏夜多次遇險,秦淵再也忍耐不住,袍袖一抖,右手併成劍指,自右至左帶起一陣微風,分毫不差快捷異常地向熊虎胸口膻中穴點去。
熊虎沒料想秦淵會突然之間下手毫不容情,避無可避之際,正想閉目待死,卻見秦淵不知怎的忽然臉色大變,劍指在離他穴道三寸之處停下,既而手臂一垂,身子便是一個踉蹌,差點倒地。
秦淵勉強站穩,還沒緩過氣,便見谷口之處一藍一白兩道影子一閃,已如兩隻大鳥般掠到了谷內,定睛一看,卻是身穿藍衣和身穿白衣的兩位青年男子。
那兩人一站定後便直望向柴旭和夏夜。
此時夏夜早已變守爲攻,但見柴旭一掌打來,夏夜側頭避過,力貫雙臂,徑自向前推去,已使出了十成的真力。
柴旭見她這一推挾排山倒海之勢,攜風雨雷電之威,已是避無可避,當下也運力於臂,雙掌一推,迎了上去。
二人手掌甫一相交,只擊得地上沙石飛揚,樹木震顫,幾乎讓衆人立足不穩。這一下子,變成了硬碰硬的打法,二人都出全力與對方相抗,否則,自身真力稍有退懈,對方真力便會如洪水猛獸直侵入體,非傷即亡。
因此,二人都屏氣凝神,半點也不敢疏忽。
雙掌相交,真氣遊走相抗,約莫過了一盞茶時分,二人額上均已微見汗珠,周身被氣霧籠罩,已到了危急關頭。
這邊秦淵臉色已是越來越白,只覺體內真氣凝滯,每一招每一式都讓他有如萬千倒鉤小刺在血肉裡亂撕亂扯,心口更如壓上了一塊堅冰讓他連呼吸都艱難。
奈何熊虎的攻勢卻是越來越緊,一雙判官筆上下翻飛,連綿不絕。
秦淵當下也只有勉力支撐,心下明白這乃是方纔的毒煙侵入體內的緣故。
那剛剛出現的一藍一白兩條人影,此時見柴旭和夏夜僵持不下,又看了站在遠處的秦海一眼,但見那藍衣人向那白衣人微一致意,那白衣人右手一動,已扣了一把銀針在手,隨即便迅疾無比地將那一把銀針射向夏夜的肩井、曲池等多處大穴。
高手過招,容不得半絲疏忽。
此際正是柴旭與夏夜兩下相當之際,二人均是全力以赴,於外界諸事已自不聞,縱是有一個全然不會武功的人胡亂砍上一刀,亦足以致其中一人於死地,何況是這般處心積慮的暗算?
是以在銀針距體不足三寸之時夏夜才猛然發覺,然而不等她作出反應,已感覺肌膚一涼一痛,銀針已盡數射入了她的體內。隨即全身一麻,真力瞬間已無以爲繼,只感覺對手的真氣如風捲大潮向她洶涌而來,一下子衝進的她的體內,直震得她氣血翻騰,似乎五臟六腑都顛倒了過來。
一股股血氣在胸腔亂竄,夏夜只覺喉頭一甜,再也忍耐不住,一口鮮血直噴了出來,人已緩緩向地上倒去。
一直站在一旁的秦海見到此處,身子動了動,似乎要奔過來,卻又硬是頓住了腳步。
柴旭吃了一驚,見夏夜頹然倒地,忙踏上一步,雙臂一攬,已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正要詢問她怎麼樣,夏夜身體一掙,已拂開了他的手臂,待要踏出,卻腳下不穩,一下子摔倒在地。
秦淵遠遠看見夏夜受傷,心急如焚,急要奔過去相救,奈何力不從心,反而因這一分神,被熊虎的一記判官筆重重地擊在後背,悶哼了一聲,嘴角已有血絲滲出,但他沒做理會,穩了穩身形,仍舊要向夏夜那邊奔去。
夏夜雖受重創,神智卻還清醒,眼見秦淵已體力消失殆盡,熊虎又是狠狠的一記掄來,擊向秦淵的後心,這一記若是擊得實了,又哪裡會有秦淵的命在?再也不及細想,手腕一翻,已扣了六枚銅板在手,毫不猶豫地射向熊虎那尚在半空之中的判官筆。
然夏夜受此重傷,體虛手軟,六枚銅板射將出去,只震得那銅金合鑄的判官筆偏了一偏,仍是結結實實地擊在了秦淵的右肩。
秦淵身子劇烈一震,踉蹌了幾步,終於支持不住地倒地,嘔血不止,暈了過去。
而夏夜也因着剛纔那一發力,亦是耗盡了體內僅剩的真氣,見秦淵嘔血倒地,當下再也支持不住,軟倒在地,亦是嘔血不止,強撐着一口氣不讓自己暈過去。
卻說秋落與熊英武功本在伯仲之間,或可說熊英稍遜於秋落而已,秋落久鬥之下已處上風。此時見師妹受傷,再也顧不得別的,當下含章逆轉,一刀逼退熊英,轉身便要向夏夜縱去。
熊英熊虎二人遙遙對望了一眼,忽的同時急掠而出,瞬間攔在了秋落的面前,更不多話,雙雙向秋落攻去。
熊氏兄弟的獨特之處就在於此,若是單打獨鬥,並不如何高絕,但二人聯手,卻另有一番景象,當真是天衣無縫,威力不容小覷。
秋落在二人聯手之下,很快便左右支絀,險象環生。
夏夜眼看落師兄遇險,卻苦於不能動彈,援救不得,心下焦急之際,突然想起了“大悲清心咒”。
那次也是在自己身受重傷時偶練此法,沒承想竟救了自己的性命,念及此處,忙以手撐地,勉強坐起,雙手各捏一訣放於膝上開始調息。
柴旭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年盤膝坐在那裡,孤傲而又孤寂,嘴角血絲還在不斷滲出,映着蒼白的臉色,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長而密的睫毛微微顫抖,流如瀑的黑髮輕輕飛揚,秀美微蹙,薄脣緊抿,這張絕世的臉龐此刻更有了一種病態的美。
柴旭心中突然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剛纔見她受傷,她心中竟是那麼慌亂失措。此際見她這般模樣,又變成了憐惜和心疼。他心想:“生而爲男子,他實在是太美貌了些,本來自己是一向自負英俊無儔的,可是和他比起來,也要自嘆不如了。”
他明白她此刻的心思,她是要去救那個身處險境的黑衣男子。那男子手中一把含章神刀光華流轉、清光萬千,他認得那是泊魂三公子的刀,她是要去救那個泊魂三公子,那麼,他該是她的師兄弟了。
她第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是爲了救那個秦少莊主,這次卻又是爲了救泊魂三公子。想到這裡,柴旭忽然之間就有些生氣:“他關心的人還着實不少呢……”,既而又自嘲似的一笑,心道:“我還真是奇怪,他關心誰又礙着我什麼事了?”
他這邊轉過了千萬個念頭,夏夜已勉強引導着殘餘的真氣依據“大悲清心咒”的心法在體內遊走了一週天,胸口煩悶之氣稍減,體內血氣似乎也流暢了些,這才緩緩張開了眼。
只見雖在熊氏兄弟的強攻之下,秋落只有招架的份兒,然秋落畢竟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含章神刀使將開來,也是頗具威力。
夏夜稍稍放心,正待再次閉目調息,卻只見猛然間從右首閃出一道寒光,直向秋落的後心射去。
夏夜來不及叫秋落“小心”,猛提一口真氣,人已如離弦之箭般射了出去,在那道寒光將要射中秋落之時,伸手一抄,已將之抄在手中,當真是千鈞一髮。
秋落感覺身後冷風襲體,卻正值熊虎一雙判官筆當頭罩來,無暇回顧,及至橫掃一刀,逼開熊虎,回頭一看,卻正見夏夜立在自己身後,嘔出一大口鮮血,臉色慘白,身子連晃。
秋落忙上前一把扶住了她,急道:“師妹,你怎麼樣?”
夏夜擡起眼來,正要說話,卻猛然間眸光一暗,身子急帶,就着秋落扶住自己的雙臂將二人帶着轉了個方向。
秋落還未及反應過來,熊英那雙判官筆便已重重地打在了夏夜的肩背上,與此同時,夏夜右手迅捷無倫地反手一拍,正好擊在了熊英的膻中穴上。
只見熊英臉色變了幾變,踉蹌了幾步,便已跌坐在地,膻中穴上赫然插着兩枚看起來長度不足二寸的薄刃飛刀,正是剛纔夏夜隨手操在手中的物事。
反觀夏夜,一口一口的鮮血不斷地嘔出,宛若片片揉碎的桃花,身體完全不受控制地向一邊倒去。
秋落雙臂伸出,將她圈入懷中,聲音顫抖得幾不成話:“師妹,師妹,你怎麼樣?”身體同樣顫抖得有如風中落葉,說不清是因爲恐懼還是因爲心疼。
夏夜勉強睜眼,似要開口說話,卻最終只是嘴脣動了動,人便已昏了過去。
秋落抱着她的身體,一時怔怔地,不只要該怎麼辦,半晌之後,方纔如夢初醒般將人事不醒的夏夜橫抱起來,失魂落魄地道:“不要緊,我帶你去找師父,現在就去…”,剛站起來,正要舉步,眼前人影一閃,已有人攔住了去路。
秋落頭也不擡,只冷冷道:“讓開!”
眼前攔路的人沒有動靜,秋落冷冷重複一遍:“讓開!”,這時面前有一人開口了:“路是大家的,我們愛站哪兒便站哪兒,你想從這兒過去,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秋落擡頭一看,面前的二人乃是不久前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谷口的那兩位青年男子,此際說話的是那位白衣男子。
秋落再不說話,只是抱緊了夏夜,向前踏上一步,又踏了一步。
那白衣男子衣袖一拂,已自攻了上來,左拳掌,右擒拿,迅疾無倫,讓人眼花繚亂。
這男子的武功竟是出奇地高,秋落縱是與他平等對決也不一定能勝,何況此時雙手中抱着夏夜?閃轉騰挪間已頗爲吃力。
他本可放下夏夜亮出兵器,但他卻沒有,只是抱定了夏夜不鬆手。
秦海與柴旭在一旁看着,均是複雜而又凝重的神情,不知二人在想些什麼。
那白衣人幾次擒拿,都被秋落輕而易舉地閃過,猛然間殺氣陡現,一個旋身,右手輕揮,指間幾點寒芒疾向秋落眉間射去,料想秋落手中抱着一人,不能前附,不能後仰,必定爲他所制,孰料半空中突然飛來幾絲白影,“叮叮叮”連續幾聲響,自己射出的幾枚銀針盡數被打飛。
那白衣人驚道:“是誰?”回頭只見半空中一個灰影如一片烏雲般飄飄而來,接着谷口又出現了兩位黑衣青年男子。
那白衣人一看,頓時又吃了一大驚,心道:“他二人明明被我制住了,卻如何能夠恢復得這麼快,居然又出現在這裡?”
你道這白衣人和這兩位黑衣男子是誰?原來這白衣人就是倚照樓的右護法王晨逸,他身旁的那位藍衣男子不消說,自是倚照樓的左護法範漓風無疑。而現在出現的這兩位黑衣人則是泊魂的大公子春寒和四公子冬雨。
王晨逸見春寒和冬雨出現在谷口,頓時吃一大驚,還未及作出反應,只聽得剛纔那道灰影道:“帶他們先走,這裡由我處理!”卻是一位身穿灰色袍子的中年男子。
只見春寒和冬雨點頭稱“是”,旋即便身形如風地分別掠至秦淵和夏夜身旁。春寒抱起昏迷的秦淵,冬雨護在秋落身旁,便要離去。
熊虎一個縱躍,已攔在了春寒的面前,正要出手,那條灰影瞬息而至,出招快逾閃電,不過一個照面,便已讓他縛手縛腳,眼睜睜地看着春寒帶着秦淵離去。
範漓風和王晨逸本要去追,卻被柴旭一個眼色所制止,均立在原地不動。
那灰衣人武功高得出奇,熊虎又哪裡是他的對手?不足二十招,便已屢遭險境,這還要感謝那人手下留情,否則此刻又哪裡會留得他的命在?
秋落這時也護送着夏夜離去,秦海自知無法阻擋,眼看柴旭在這關鍵時刻竟無意出手相助於己,心下暗生恨意,怪柴旭不該不守諾言,竟放這些人離去。然他自己功夫不濟,無可奈何,只好不作聲地立在一旁。
那灰衣人見春寒、秋落已護送秦淵和夏夜離去,飄身急退一丈,便已住手,回身向着秦海道:“你打算如何處置這些人?”說話間目光看向地上依然還在迷迷糊糊的昏迷的衆人,約莫又四十多人,林雲天師兄妹三人也在其中。
秦海冷哼道:“怎麼處理這要看我的心情了。總之不能讓他們去到處亂說,引起不必要的混亂。”
那灰衣人不動聲色地道:“這個好辦,只要柴公子也願守住這個秘密,我保證今日這谷中之事,除了你我幾位,再不會有別的人知曉。”
秦海看了那灰衣人半晌,捋須一笑,方纔道:“王爺的話,我自是相信,既然您都這麼說了,那這裡就交給您了,後會有期!”一抱拳,又向柴旭看了一眼,便已轉身離去,熊虎扶起熊英,也跟着離去。
柴旭向那灰衣人深深地看了一眼,也自與王晨逸和範漓風一起離去。
那灰衣人向那些躺在地上的衆人看了一眼,向着猶站在原地的冬雨道:“雨兒,將他們都洗洗腦,招呼山下的兄弟上來將他們擡了下去……”
冬雨恭聲應道:“是,師父”,便自去忙活。
原來這灰衣人便是春寒、夏夜、秋落、冬雨四人的授業恩師、人稱“千絕無影”的易千山。
此際易千山擡首望着西方天際那一輪光輝暗淡的夕陽,不覺輕輕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