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客棧時正是午飯時分, 店中人很多,幸好早有吩咐,店主爲他二人預留了一個靠窗的位置。
他二人剛在桌邊坐下, 茶還沒喝上一口, 就聽外面有人大聲吆喝:“給我站住!”須臾, 便見一個女子鬢髮不整、衣衫凌亂地從大街的一頭直奔這邊而來, 身後不遠處正有四五個男的手提長鞭木棍大聲吆喝着追來, 看那打扮應該是官差模樣。
那女子邊沒命地向前奔邊不時回頭向後看,眼看就要被追上,突然膝下一軟, 摔倒在客棧門口。
那在後面追着的人看見那女子摔倒,忙一擁而前按住了她。
領頭的那人提起那女子, 劈臉就是一巴掌, 嘴裡罵道:“你這個賤貨, 我看你還跑!”
那人下手極重,那女子受他一巴掌, 半邊臉頓時現出了五個手指印,嘴角也已流出血絲,堪堪擡起頭來,那人又是一巴掌扇來,女子的臉頰一下子便腫起老高。
旁邊早已圍了一圈看熱鬧的人, 眼見這女子被一羣大漢當衆欺辱毆打得如此之慘, 卻無人說一句話。
那人見打得夠了, 揪住那女子的頭髮便要把她拖走。
夏夜眼見那一大羣漢子欺負一個弱女子, 早已忍耐不住, 幾次想要起身卻被柴旭拉住,說道:“等等”, 這時見那女子就要被帶走,再也等不及了,“霍”的一下便站起身來,柴旭卻又拉住了她,只不過這次他說的不是“等等”而是“我來”。他知道她的身體狀況,她已萬萬不適合再與人動武。
夏夜也不堅持,再次坐下。
柴旭站起身來,正要走出去,卻突然聽得外面一個清亮的聲音道:“慢着!”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店內店外每一個人的耳中。
夏夜循着聲音從窗戶向外看去,一個白衣少年正從大街的對面緩緩行來。夏夜一看之下,頓時就呆在了那裡——
但見那白衣少年緩緩向人羣走來,仿若出水的白蓮,飄逸出塵處無可言傳。
原本都在竊竊私語的人羣一時之間便突然都安靜下來,齊齊看向那正在走近的少年,不相信人間竟有如此絕美的男子。
那揪着女子不放的一行人一時也忘記了說話,直待那白衣少年穿過人羣走到身邊,說了一句“放了她”,方纔回過神兒來。
那領頭之人梗着脖子說道:“你說放了她就放了她嗎?你是什麼人?她可欠了我們銀子。”
那少年也不看他,沉聲道:“欠了多少,我幫她還。”
那人聞言,氣勢明顯弱了許多,向着那少年上下打量,有些結巴地道:“二……三……三百兩!”
那少年似乎是懶得跟他多說,自袖中取出一張銀票,看也不看便扔給那人。
那人一看銀票上的數目,先是怔了怔,既而立時眉花眼笑,再不多話,把那女子往地上一仍,便招呼這手下大踏步離去。
那少年伸手扶起那女子,關心地問道:“姑娘,你沒事吧?”
那女子伸手抹了抹眼淚,擡眼一見面前的俊秀臉龐,瞬間便紅了臉,很是自慚形穢地低下頭去,低聲道:“沒……沒事,多謝……多謝恩人!”
那少年笑了笑,道:“不用謝”,又從袖中拿出一錠銀子,“這些銀子姑娘先拿着,去治治傷吧”。
那女子一見,忙擺手道:“這怎麼敢?”
那少年把銀子塞在她的手裡,站起身來便要走。那女子再不說話,趴在地上便磕起頭來,慌得那少年又忙去扶她起來。那女子流着眼淚連聲說着“謝謝”,這才離去。
那少年目送着那女子離去,轉身便向着客棧的方向走來。
夏夜從那少年出現起眼光便一直未曾離開過他,見他向客棧走來,這纔回過神來,心中一跳,便欲上樓回房間裡去,剛邁步,便聽外面有個女子的聲音叫道:“哥哥”,語聲頗爲喜悅,她聽着聲音熟悉,微微回頭,模糊看見一個紅色的身影撞進了那少年懷裡,她認出那是秦小梨,便不再猶豫,快步走上樓去。
柴旭見她神色有異,喚了聲“夜”,沒見她應,便也快步跟了上去。
那白衣少年正是孤明山莊的少莊主秦淵。
昨天秦小梨和尚飛雪住到客棧,說要等一個人來,等的就是秦淵。
秦淵被秦小梨拉着,向着她身後的尚飛雪微笑着打了個招呼,一轉頭,便看見一個模糊的身影在店中的扶梯上一閃而過。
他心中一跳,甩開秦小梨拉着他的手,幾步便已衝進店中,跨上扶梯,扶梯上空空如也,難道說他剛纔看見的影子只是幻覺?是啊,怎麼可能是真的,她是生是死都還不知道……
又是一陣失望心傷,悲痛瞬間便已淹沒了心房……
隨後追上來的秦小梨早已大聲嚷嚷開了:“哥,你怎麼回事嘛?那麼用力,都弄疼我了!”
尚飛雪心細,看見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發生什麼事了?”
秦淵突然之間就感覺無比地疲憊,懶懶道:“沒什麼,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了。”
秦小梨忙道:“哎,不要那麼急嘛,午飯還要不要吃?吃些什麼好呢……”沒等她說完,秦淵便已走進房間關上了房門。
秦小梨瞪着關上的門,不滿地嘀咕:“哥這是怎麼了嘛,以前那麼好的脾氣,尤其是對我從來也沒有生氣過。可是自從去年回莊以後,也不知中了什麼邪,好像完全變了個人似的,脾氣壞了不說,還整天地虐待自己,動不動便不吃飯、不說話,以前從來不喝酒的,現在卻喝得這麼兇,你瞧都瘦成什麼樣了。”
飛雪在一旁不言不語,半晌方纔道:“小姐,公子不是變了,公子是有心事!”
小梨眨着眼睛道:“什麼心事?”
躺在牀上,獨自想着那無人能懂的心事,秦淵心中一陣悵然一陣落寞,眼前閃過的都是夜的影子——
她飄飛的黑衣,她腰間的玉笛,她模糊的眉眼,她爲他受傷倒地……
閉上眼握緊頸中那枚清荷玉墜,這是她留給他的。那日他醒來後,沒有見到她,只剩下他頸中的這塊玉墜,他知道是她留下的,他曾經在她的頸中見過這個。
他發瘋了一般尋找她,她的師父易前輩跟他說她死了,讓他不要再找,可他不相信,她那麼好的本事,又是那麼奇特的女子,怎麼會這麼輕易地死去?
後來,冬雨跟他說是她不顧性命將毒素轉移到了自己身體裡才救活了他,之後她便消失了,再也沒有聽到過她的消息。
他聽了後已說不清自己的感覺了,她爲什麼要那麼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她是生是死?他再也不想其它什麼事情了,只有一個念頭:他一定要找到她,不管是天涯海角還是碧落黃泉,不管是一個月、一年、十年,或者是一輩子……
如果實在找不到,如果她真的死了,那麼,他想,天上人間,他都將隨她而去……再也不允許她從他的身邊逃掉,再也不允許……
白天那個白色的身影又從腦海中閃過,當時他不知道他爲什麼會有那麼強烈的直覺,直覺到那就是她,所以才讓他那麼失態地追了上去。此刻回想起來,那怎麼會是她呢,找到她哪有這樣容易,再說,那樣溫馨的粉白色衣服,他還從未見她穿過……
睜開眼,房間內已是黑乎乎一片,天已經黑了,只有不很明亮的彎月映着窗紙添了些光亮。
他起身,在房中徘徊,只覺千思萬緒,欲說還休。當真是“心似雙雙網,中有千千結。”
再也忍耐不住,他輕輕推門而出。
萬籟俱寂,大約已是中夜時分,所有的人都已經睡熟了,他注意到房間的左邊還有一個樓梯,正要去看看那兒通向哪裡,卻聽得身後又輕輕的開門聲。
他一轉頭,頓時便愣在了那裡——
永恆定格在回眸的這一瞬間,
思念的萬千流年就這樣被命格輪換,
碧落紅塵我尋了個遍,
來不及驚喜你已在我身邊。
秦淵望着那雖在暗影裡卻仍然讓人心動的容顏,突然間就被幸福晃花了眼。
他只覺喉頭乾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似乎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他才試探着喚了聲:“夜……”
縱然只是一個字,這一聲已讓他心中思念的閘門大開,再也忍耐不住,上前兩步,雙臂一探,已將她擁入懷中,在她的耳邊喃喃喚着:“夜,夜……”聲音中已全都是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