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幽沉,立在花叢邊的月落塵心亦深沉。幾日相處她看得出李桓對柳妃有種狂熱的眷戀,只不過難以肯定的柳妃到底做何感想。現在聽到柳妃的顫音,她有縷迷茫:柳妃其實是個有話就愛直說的人,如她對李桓有情,當年爲何會選擇進宮?既已進宮爲妃,現在爲何又有悔意?
柔軟光滑的絲帕被月落塵緊緊捏在手心,意識到自己應該馬上離開而不該偷聽的她卻足下生根,竟移不開半步。也許李桓讓柳媚兒說出的話徹底矇住,他沉默很久才訥訥開口,滿腔無奈低語:
“媚兒,他待你好麼?在宮中你過得好不好?歷來後宮乃是非之地,我真的不敢想象將你囚禁其中的樣子。雖然你此次回來在姑父姑母面前盡露笑顏,可我怎麼覺得、、、”
嗤嗤輕笑聲過後,靜默站立的月落塵清楚的聽到柳媚兒發出的柔軟嘆息,一聲,兩聲,和平日笑聲嬌媚的聲音完全兩樣——像是積攢很久的無奈和悲涼只能藉由這幾聲喟嘆宣泄,第一次聽到她嘆息的月落塵只覺得自己的心湖似乎也隨着這幾縷哀怨纏繞的嘆息而微微生出波紋。
“桓哥哥,不論他待我好不好,他終歸是我的皇帝夫君。你放心,我很好,好歹我也是貴妃嘛。新皇后你也看到啦,不是個難以相處的人啦。至於其它妃嬪,也、、、也都還好。”不知出於什麼心理,柳媚兒迅速恢復原狀,字字清脆,似乎在極力維持自己之前的語氣。
透過綽約交錯的樹影,月落塵依稀看到對面有個四角硃色小亭。身着柳綠色薄紗羅裙的柳妃面對這邊站立,臉上掛着笑,但有些勉強。寶藍色長衫的李桓素帶束髮,背對而立,偉岸身軀在明明暗暗中寂寥。
似乎聽出眼前強顏歡笑的女子是有意在隱藏僞裝,李桓亦仰天長嘆,低沉男音裡含着莫大淒涼道:
“夢魂慣得無拘撿,又踏楊花過謝橋。媚兒,儘管天各一方,可你從來都是我的夢中人。山迢迢水遙遙,魂夢卻牽引相隨。我無意讓你爲難,畢竟他乃當朝皇上,不是想能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要怪也只怪天意弄人,你爲何偏偏會遇上他呢?”
飽含深情卻又淺含怨念的話讓柳妃忍不住身軀顫抖,隔着一段距離,月落塵也能聽到她片刻就哭出來,嗚咽之聲在靜謐的花園中宛若風的飲泣,想壓抑卻根本壓抑不住,想爆發卻又不能縱情嚎啕。
夢魂慣得無拘撿,又踏楊花過謝橋。李桓當真是用情至深,不然又如何會在柳妃入宮後幾年還對她吟出這句噬魂消骨的相思名句?千山萬水的阻隔又如何,他依然夜夜入夢踩着揚花踏過謝橋去看他心目中的美嬌娘。花會凋,夢會醒,情卻怎麼也不會冷卻。此等情深意重,對柳妃是幸還是不幸?
都說男兒皆薄倖,現在想來卻也不盡如此。安陵泓宇,安陵立宇,李桓,這三個性格迥異身份不同的男子雖然有着千絲萬縷錯綜複雜的聯繫,但回過頭仔細斟酌,他們三人卻都深陷情感泥沼,不能自拔也不願自拔。
想到還未歸來的安陵泓宇,沉浸在他們情意中的月落塵驚醒,額冒冷汗。若被安陵泓宇知道,他會如何?天子之威皇室聲譽,他能接受蒙塵嗎?之所以能包容仁慈的對待惠妃和安陵立宇是因爲他對那兩人都有感情,而柳妃和李桓、、、、、、
儘管深知安陵泓宇不是個激怒暴虐之人,可月落塵還是忍不住爲亭中兩人擔憂。隱隱約約看到悲從中來的柳妃撲進李桓懷中,月落塵聽到她伴隨啜泣而發出的低語:
“桓哥哥,你是在怪我當年愛慕虛榮,從而跟他進宮嗎?當年、、、當年我的確年少不更事,且、、、”
“傻媚兒,桓哥哥怎麼會怪你?安陵泓宇儀表不凡龍章鳳姿,更何況還是睨視天下的皇帝,你被他吸引完全可以理解。至於進宮,呵,傻媚兒,每個人都會有愛慕虛榮的時候。難以想象的榮華富貴尊耀之寵,普天下誰能抵禦那等誘惑?剛纔不是說了麼,要怪就怪天意,讓你在聖襄遇到他。”
字字真切,李桓的肺腑之言非但沒讓柳媚兒停止哭泣,反而嗚哇得更加大聲。這番話讓月落塵再度感動,透過樹影,她默默將欣賞欽佩的眼神投向李桓的背影。多年之後還能說出這樣的話,這該有多深多濃的情意積存在體內?
“不,當年我的確是愛慕虛榮,覺得能進宮成爲貴妃是件無上榮耀之事,進宮幾載後我也從不後悔當年拋下你進宮的決定。每日每日的假笑,家常便飯的爭寵,甚至是諂媚殷勤,這些我都已經適應。”吸吸鼻子,柳媚兒抽出絲帕擦拭眼角從李桓懷中抽身輕嘆道:
“可皇后出現之後,我發現自己錯了。她和皇上在一起簡直是絕配,風采奪目,而皇上對她更是寵愛有加。什麼叫琴瑟和鳴天造地設我是見過他們才清楚。我們這些旁人也許嬌俏也許聰明,那又如何呢,抵不過皇后回眸一笑。於皇上來說,她是獨一無二的女子。獨一無二情之所鍾,誰都可以取代,唯獨她不行。意識到這些後我終於知道什麼是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也在意識到這些後,我才明白當年多愚蠢。”
月落塵不得不承認說出這些的柳妃和往日咋咋呼呼的她完全不同。聽到她如此評價自己和安陵泓宇,雙頰有紅暈飄上的她輕輕搖頭,爲柳妃扼腕嘆息。她明白情意比榮耀更珍貴,可現在是不是已經有點晚?
兀自傷感的她聽得有細碎腳步傳來,連忙收斂心神快步邁上長廊,迎上細步趕來的杏兒。考慮到杏兒對安陵泓宇的忠心,她故意輕咳幾下大聲道:“杏兒,皇上怎麼還沒回來?這花園太黑,咱們還是去前廳等皇上吧。”閱讀精彩小說,盡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