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王運也果真是好大膽,一見面言語便如此直白,曾紀澤自然不會輕易托出心事,便是笑道:“先生過獎了,這攻克安慶的大功,自然要歸於父親和九叔,我只不過是做了些雞毛蒜外的協助罷了,談不上什麼功績。”
曾紀澤故意裝做聽不明白他的話中深意,王運笑得有點異樣,側眼瞧了瞧左右,曾紀澤會意,便向白震山道:“你們都先下去吧,我與王先生有事要談,沒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準打擾。”
白震山帶着那些親兵知趣而退,曾紀澤請王運坐下,親自爲他看了一杯茶,很是謙遜的說道:“先生遠道而來,紀澤以茶帶酒,敬先生杯,紀澤有許多事情,還得向先生討教,還請先生不吝賜教,以解紀澤之惑了。”
王運這回倒又不急了,很是悠然的品過香茗,笑道:“運一介書生而已,怎敢言賜教二字。大公子有什麼不解,倒也不妨說出來,我這個旁觀者或許能給點意見。”
“先生謙虛了。”曾紀澤又開始了他的引誘加陷阱式談話,“我聽聞先生曾在肅中堂幕下效力,想必對於朝廷中的事,深有見解。不瞞先生說,如今金陵克復在即,髮匪旦夕可滅,到時天下太平了,就不知朝廷……確切的說是兩宮皇太后和恭親王,會樣對待我們這些平叛有功之臣,先生可分析一
王運撫須侃侃而言:“東邊那位心存仁厚,是個沒主意的主,倒還好說。西邊那位可就截然不同了,此人城府深沉,好弄權術,性情最是陰險,若論玩弄權術陰謀,只怕朝中無一人是她對手。” Wшw☢ttκǎ n☢¢O
他頓了頓,接着道:“至於恭親王嘛。不過一志大才疏、謀而不決的貴戚而已,對付下邊的人還免強可以,但我以爲,他早晚要被西邊那位鬥下去。”
王運的評判基本符合歷史對這三個的論斷,曾紀澤心想這王運號稱精通帝王之術,單就其識人的眼光來看。確實是有一番能耐的。
他點頭道:“若如此說來,恭王如果能掌權,那對咱們這些湘系、淮系的人來說,算是比較合適了。”
王運搖頭道:“那可未必,其實無論是西邊那位,還是恭王,像大公子這些爲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的人,在他們滿人眼中,都不過一介奴才而已。我敢斷定。髮匪一滅,各位地下場只有一個。”
曾紀澤瞪大睜,想聽聽他要說的後話。可是在意料之中。
王運故弄玄虛了半天。道出了四個字----兔死狗烹!
曾紀澤故作驚訝之狀:“不會吧。朝廷能有這麼無情嗎?”
王運不屑道:“這不是無情不無情地事。自古以來。哪個帝王不是如此。何況當今主宰天下地。是他們滿人。大公子不妨換位思考一下。假如是你。會充許異族之人。功高蓋主。掌握軍權嗎?”
曾紀澤開始表現出焦躁之意。他來回踱步。思索再三。低聲問道:“那依先生之意。我等該如何應對。”
王運豎起了兩根手指。胸有成竹地說道:“大公子不必驚慌。我早就爲你挑選了兩條通天之路。”
曾紀澤拱手道:“原聞其詳。”
“本來,先帝應該牢記周公輔成王的三訓。效法本朝多爾袞輔順治爺地先例,任命恭王爲攝政王,將幼子託付與他,再囑咐肅中堂盡心協助恭王。這樣儘管新主沖齡,政局也會確保穩定。然先帝已去,自然就不能再苛論什麼。”
“但那兩宮太后違背先帝遺命,發動政變,擅殺肅中堂,奪八大臣輔政之權。搞什麼所謂垂簾聽政。此後宮干政,國之大禍也。我以爲。當今之計,大公子在滅髮匪之後,就該勸說曾公,提兵入朝,申明祖制,說明不能行兩宮垂簾聽政的道理,再與恭王相商議,用湘淮兩系之人,入朝共同輔政。如此,則內有賢明之士,外有湘淮重兵,則我大清國即使遭遇暴風驟雨之襲,天崩地裂之災禍,也可上下同心,朝野協力,穩如磐石。”
王運頓了一頓,道:“最重要的是,此舉可保湘淮兩系漢臣高枕無憂。不知大公子以爲如何?”
王運之策,曾紀澤不是沒有考慮過,但覺中間所受羈絆太多,成功不易,便是放棄了。
曾紀澤坐回了椅子,神色漸變得淡然,飲了一口茶,問道:“那先生的第二策又是什麼?”
曾紀澤的表現無疑是拒絕了,對於王運而言,如同寒冬中的一盆冷水劈頭澆身,他興致勃勃的表情立時蔫了一半。不過也許是在曾國藩那裡受到的打擊已經習慣了,他定了定神,又托出了第二個計策。
“若大公子覺得剛纔所說不妥當的話,可效仿陳橋舊事,奉曾公爲主,在金陵高舉義旗,爲萬民做主。以曾公今日之德望與實力,運可擔保,不僅天下響應,四方影從,就連朝中不少滿臣也會心悅誠服地擁戴。”
這番話算是說到了曾紀澤的心窩子裡去了,這幾年來,還是第一次有人主動的向他提出勸進之詞,曾紀澤也算是遇到了一個知音。不過這王運也算好大地膽子,二人之前平未有深交,這乍一見面,便是提出這等驚天之策,可見這人實在是急切的想把他這一身的帝王之術施展出來。
曾紀澤當然不會因爲他三言兩語,也跟着慷慨激昂,坦露心跡起來。他聽罷便做震怒之色,拍案而起,喝道:“王運你好大的膽子,竟然蠱惑本官做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到底是何居心,就不怕本官將你綁了,押送北京治你死罪嗎!”
王運仰天大笑:“運爲曾氏一族和湘淮兩係數十萬將士而言,運爲天下蒼生而言,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華夏的氣運,那麼多人的身家性命,皆握於大公子之手,此乃天賜予,若不取之,反必爲禍。運言盡如此,若是大公子還執迷不悟,那就事妨取了運的項上人頭,去朝廷那裡討賞吧。”
自古文人多傲骨,曾紀澤倒是想看一看,這王運是不說得的話跟他的膽色一樣令人佩服。他當下一拍桌案,叫道:“你以爲本官會那麼傻嗎,我看你一定是奸人派來陷害我曾家地。本官若將你送往北京,你必定倒打一耙,誣陷我曾家有謀逆之心。哼哼,本官偏就不上你的當,來人啊!”
白震山等人聞訊,持刀衝將進來。曾紀澤指着王運道:“將這人先綁了,再架一口油鍋,將他就地給我油炸了。”
白震山從未見過曾紀澤會有如此殘忍之舉,但他也未有半點質疑,立刻吩咐親兵將大笑不止的王運給綁了,又令人擡來一口大鐵鍋裝滿了油,就在這大帳之內堆起了柴禾,點起了火,油鍋架上,不多時便滾滾沸騰。
王運由始至終都坦然而笑,根本不將滾滾的油汁放在眼中。曾紀澤瞧着他那副大義凌然,視死如歸的樣子就想笑,心道:“裝吧,繼續裝,老子看你還能撐多久。”
曾紀澤不動聲色,正色道:“逆賊王運,事至如此,你可有悔過之心嗎,或許本官念你糊塗,就饒你一條性命也未嘗不可。”
王運冷笑一聲:“我既敢來,就不懼死,曾紀澤,你也太小看我了,區區一口油鍋,就想嚇倒我嗎。”
曾紀澤不屑一哼:“那好吧,就讓我看看你的皮肉是不是和你這張嘴皮子一樣硬,來啊,將這大逆不道之徒投入油鍋。”
白震山等人正要動手,王運厲聲喝道:“用不着你們動手,我自行上路便是。”
曾紀澤便示意白震山等不要動手,他仍然沒有點破之意,鐵了心要看着王運露出人之貪生怕死本性。
王運仰天悲笑:“我王運死不足惜,只可憐蒼生無辜,我漢人子孫,不知還要給滿人奴役多少世啊,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大步走向那油鍋,竟是全無懼色,擡腿就要往鍋中跳。
曾紀澤沒料到這王運一代大經,並非空口泛泛之徒,這一腔誓死之心,足以感天動地。他情知不能再演下去了,急呼:“快,快將先生攔住。”
白震山反應極快,一聽曾紀澤下令,飛躍過去,生生將一條腿已快踏入油鍋的王運拖了回來。
曾紀澤急忙上前,親自將王運扶起,親自爲他解開束縛,拱手一禮,歉然道:“此等大事,紀澤萬不敢輕信於人,故才設此一局,以試先生之心。得罪之處,還望先生大人大量,多多見諒了。”
王運那是抱着必死決心而去的,豈知最後的關頭曾紀澤地態度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硬是將他從鬼門關裡拖了回來。縱然是再不怕死的人,從鬼門關裡繞一圈回來,也難免會驚魂未定。
王運是愣怔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迅即明白了曾紀澤用意,心道:“這位大公子喜怒不形於色,心中所思所想,連我也難以猜透,竟被他給唬過去了。這個人,實在是個非同尋常的人物啊,看來我這一回是沒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