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逸的父母原本是家國營企業的工人,那家國企倒閉後就以打零工爲生。謝家逸原本是要將二老接到A城的享福的,但兩人均是老實巴交的小市民,一輩子沒啥見識,況且在小城住慣了,到了大城市總有些膽怯,又捨不得左鄰右舍,謝家逸便在小城買地給父母在建了幢舒適的小樓,請了保姆照顧。
他這次回家沒有提前通知,站在家門口時,謝母竟喜極而泣,忙拉着保姆去菜場買菜,謝父是個少話的人,只在吃飯時,家裡才熱鬧起來。
“你回來也不興打個電話,你那房間除亞住着,我都沒收拾,你看……”謝母吃了口飯,直怪兒子不說一聲就回來,房間給別人住了,趕也不好趕。
“我是臨時起意回來看看你跟爸,住一晚就走,這麼多房間,我住哪間都行。怎麼?徐亞住這裡?”徐亞是謝家逸姑媽的兒子,兩人年齡相仿,沒出國以前,關係倒是很親密。
“你也知道他跟他爸合不到不塊兒去,我跟你爸住這麼大的房子,空着也是浪費,乾脆讓他住這兒來了!”
謝母正說着,一個身材微胖的年輕人走進飯廳,頭髮梳得光溜整齊,圓臉盤,穿件灰襯衫,樣子虎頭虎腦的,手指上掛着個鑰匙圈,轉得幾把鑰匙“鋥鋥”響,在看見謝家逸的一剎那,眼裡有驚喜閃過,這人正是徐亞。“哎,回來的路上我還說這太陽咋不下山哩,原來是家逸回來了!”
“噯呀,正說到你,快坐下吃飯---蘭蘭,去拿個酒杯來!”謝母拖了把椅子到家逸旁邊,招呼徐亞坐下。
小保姆拿來小酒杯,家逸把給酒杯裡斟滿茅臺,遞給徐亞。“我也是抽點兒空回來,明天就走!”
“你是大忙人,我比不得,難得回來一趟,先陪舅舅喝兩盅,晚上我們再出去喝個痛快!”徐亞豪爽地把杯裡的酒一飲而盡,顯然是常應酬的人。
家逸也把酒乾掉,見到徐亞讓他覺得親切,拍拍徐亞的肩,他說道:“嗯,晚上還是去老地方!”
所謂的老地方就是長江邊上的堤壩,水泥築成的,縫隙里長了許多青草,夜晚到那裡,或坐或躺,紅色的月亮照在江面上,聽着船行的“轟轟”聲,看長江滾滾而去,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家逸曲膝坐在堤壩上,拉開一罐青島啤酒,手肘支着水泥地,不管仰躺在旁邊的徐亞,自顧自地喝起來。“你還在國稅工作?”
徐亞雙手交錯枕在腦後,望着天上紅色的月芽兒,淡淡地回道:“是啊,做得真他媽鬱悶,我想出去闖闖,再跟那幫人混下去,指不定哪天你就得往牢裡送煙給我!”
家逸對內地的機關單位並不是很瞭解,但他清楚徐亞莽撞的性格,想來也不好混。“這可是鐵飯碗啊,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你想清楚了!”
“稀罕!”徐亞偏頭啐了一口,又說道:“想想人真不該長大,以前我們三人坐這裡的時候,我還壯志凌雲地說要出去賺大錢,你說你只想考上大學,回來端個鐵飯碗,然後跟來茴結婚,我當時還笑你沒出息,現在卻反過來了。”
江風拂到臉上,微微的溼冷,謝家逸默默地喝酒,波瀾壯闊的江面倒映着城市五光十色的燈火,江水流逝,燈火依然,如果他和來茴也像那燈火一樣,不管時間的長河怎樣流逝,一如從前多好。
“你後來有沒有見過來茴?”他問徐亞。
“大二時她回來急匆匆地見過一面,好像是因爲芸姨生病了!後來再沒見過,說那女人也真沒良心,跟你分手,連我也躲了。”
徐亞的話讓謝家逸很是不悅,急忙回道:“芸姨癱瘓了!”
“什麼時候的事?”徐亞突地坐起來,偏頭向家逸問道。
“大概就是你最後見到她的時候吧!”
徐亞猛拍一下自己的大腿,說道:“她當時只說芸姨病了,我還以爲是感冒之類的小病,沒想到這麼嚴重,那死妮子也不說!”
家逸心想,來茴連他這個正牌男友都沒說,更何況是你徐亞。“芸姨生病的事你後來爲什麼沒跟我講?”
“我打電話去你們寢室,你不在,我讓你的室友轉告了!”徐亞沒敢說他壓根兒就忘了,隨意編了個謊,他就不信家逸還會找出當年的室友一個個去問,就算問了,也沒幾個人記得,死無對證。
家逸在心裡痛罵徐亞:他媽的你就不會多打幾次。旋即又苦澀地想,能怪誰呢?怪命運太不湊巧?“來茴也在A城,我見到她了!”
“你們複合了?”徐亞只作這個猜想。
“我有女朋友了!一個跟來茴很相似的女孩!”
徐亞臉色一變,不滿地說道:“我不信哪個女孩跟來茴相似,就算有,這世上也找不出比來茴對你更好的女人!”
家逸猛地捏扁易拉罐,用力擲在地上,“噹噹噹”幾聲,罐子磕碰幾下才停住。“那你說我怎麼辦?分手這麼多年,難道我要像王寶釧一樣苦等着她?”
徐亞手支着水泥地跳起來,大聲道:“你也別忘了當初來茴爲你吃了多少苦?你那時是怎麼說的?你說這輩子就是死了,鬼魂也要守着她!來茴喜歡你是她倒了八輩子黴!”
謝家逸也站起來,嘴角扯出一絲嘲諷。“我知道你的意思,來茴喜歡我倒黴,喜歡你纔是幸運,對吧?”
徐亞雙目噴火,單手揪住他的衣領,掄起拳頭,久久沒有揮出去。江風吹亂他們的頭髮,兩人對峙着,火藥味漸漸散去,徐亞才頹然地放開家逸。“算了,那都是你們之間的事,這麼多年了,我也無權說什麼!”他緩緩地坐下,抓了把草扔出去。“很久以前,我就想揍你了!”
“我知道!”謝家逸又拉開一罐啤酒。
“從你那次在這裡告訴我,來茴成了你的人我就想揍你!”
“我知道!”
“但我看你那麼高興,知道你想找個人分享心情,雖然你也是想跟我炫耀,我那時想,如果我是你,那德性大概也跟你差不多吧!”
“我知道!”
“你知道個鬼!”徐亞又大聲起來。“早知道你不珍惜她,我當時就不會絕了那份心思!”
“你要真絕了那份心思,開始也不會拿拳頭對着我!”家逸淡淡地一笑。“話說回來,你當時不放棄又能怎麼樣?來茴又不愛你!”
徐亞猛灌了一口酒,忿忿地說道:“這世界真他媽的不公平,我五年級就喜歡她,你和她高中才認識,她竟然捨棄我去追你!”
“上小學時你不該欺負她的!那樣,你還有點機會!”
“就算我沒機會又怎麼樣,你們不也分手了!”徐亞桃釁地望着家逸鐵青的臉,露出一個勝利而慘然的笑。
謝家逸也笑了,兩人像傻子一樣,笑了半天后,他說道:“最後我們誰也沒得到她!”
徐亞漫不經心地說道:“家逸,你說我們這個城市大吧,你和來茴偏又擠到了同一個班,轉身就能看到;說這城市小吧,你們一走散就再也找不到了!我算是明白過來,那時候你們的心都在對方身上,不管這城多大多小,只有那份心,總能找到!”
現在是都沒那份心了吧?家逸問自己,臉上呈現茫然。
徐亞喝了口酒,又說道:“你說得對,我真沒絕那份心思,雖然這幾年也沒有多想她,女朋友也交過,來茴卻始終是我心裡的一個夢,就像天上的月亮,高不可攀。既然你們都沒那份心了,我想試試,能不能把心裡的那個月亮摘下來!”
家逸見他拐着彎兒說了半天,就是想找來茴,腦子裡立刻響起一個聲音催促着:阻止他!阻止他!片刻後,他說道:“來茴現在是別人的情婦!”
徐亞驚愕,隨後說道:“她那倔脾氣會去當情婦,肯定是爲了芸姨!我不介意!”
“是沒錯,但她的合約還有大半年,你有兩千萬贖她嗎?”謝家逸知道自己很惡劣,竟然把當初周于謙蔑視他的話用在徐亞身上,然而,爲了讓他放棄,再別無他法。
果然,徐亞垂下頭,冷漠的流水聲“嘩嘩”地響在耳邊,好半天,家逸才聽到他的自卑的聲音:“我沒錢,但我可以等她!”
謝家逸如同被當頭棒喝。後來他們都沒有說話,只顧喝酒,醉得神智不清時,謝家逸抱着徐亞,對着江面大聲喊道:來茴!來茴!月亮作證,我一定會娶你!
徐亞一把推開他,踢他一腳,罵道:別他媽地在我面前肉麻!---來茴,這傢伙不是個好東西,考慮考慮我吧!
月牙兒照着江堤,瑩白色的堤壩上,曾經坐着三個學生,喝着從家裡偷出來的啤酒,在月光中交換各自的理想。物是人非,如今只剩罵聲和喊聲沒入江水,湍湍而去,匯入大海,不知道海的那一邊,來茴是否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