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開着車離開,連回頭看一眼也不曾。
舒蔚並不知曉顧辛彥心裡此刻在想什麼,而男人並未直接回去,而是開着車回到了顧宅。
這四年來,顧宅已不復當年熱鬧,連同愛哭愛笑愛鬧的顧晨晨也開始沉默寡言,整個顧宅裡再也沒有當初的生氣。
男人回去的那刻,坐在客廳裡的胡靜見了,臉上立刻閃過一抹驚喜。
“小彥!”
“小彥,你怎麼會這麼時候回來”,她急忙站起來,顧不上正在關注的新聞,急急忙忙地跟在顧辛彥身後走了進去。
可即使她那樣努力地在顧辛彥身後呼喚,後者也沒有半點反應。那張佈滿陰霾的臉,沒來由的讓人感到害怕。
管家正好從樓上下來,瞧見顧辛彥,佈滿皺紋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少爺,您回來了。”
“嗯,我房間的東西有人動過嗎?”
他只淡漠地揚了揚眉,冰冷的目光在和管家說話的時候,總算緩和了些許。
管家微微欠身,讓開位置,讓顧辛彥走進房間。
那道頎長的身軀,便看也不看地推開門。目光掃過整潔的四周之後,略一皺眉,而後便直接朝書桌走去。
他記得,是放在這裡的。
“小彥,你找什麼呀?”
胡靜跟在他後頭,努力找着話題,四年前還那樣精緻的臉,到如今卻多了一分滄桑。
“小彥,今晚在家裡吃飯吧?金金也正好要回來。”
話落,頎長的身軀忽然停了下來,就站定在書桌面前。就在胡靜以爲他要同意的時候,他終於俯下身,打開了塵封許久的抽屜。
裡頭空蕩蕩的,下邊墊着幾份無關緊要的文件,在最上層的地方,便放着一個黑色手機。
胡靜輕嘆了一口氣,看着他將手機拿出來,找了充電器開機:“這東西現在都成老古董了,你還拿出來做什麼?”
“小彥,我知道你有些怨媽媽當初對舒蔚的態度,可事實證明媽沒有做錯啊。哎死者爲大,媽媽本來也不該說這些東西,可是你看看他們舒家的人是怎麼對你的?”
胡靜越說越氣憤,想起舒蔚車禍之後,韋容青找上門的樣子便氣不打一處來。
她再恨舒蔚、再不願意讓她與顧家有牽扯,可總不會幹那殺人的勾當。
想到這,胡靜心裡涌上一股酸楚。這些年,顧威起常年在外頭忙碌,自己的兒子也因爲舒蔚的事幹脆就住在外頭。
連唯一的女兒,也變得……
“算了算了不說這些了,人都不在了,咱們這些活着的人總得好好活下去不是?”
話落,她也知道顧辛彥就是這個態度,便準備吩咐唐媽做些好吃的。至少,多一些相處的時日。
可就在她想轉身的剎那,顧辛彥忽然低低開口:“她還在。”
薄脣輕啓的同時,冰冷的目光已經落在手機屏幕上。他看着上頭還保留至今的通話記錄,心裡頭微微震了一下。
2010年4月,他曾往舒蔚的手機上打過一次電話。連同通話時間都清清楚楚。
只是對他而言,那一通電話的內容,反而記憶得不是很清晰。
“你說什麼?”
“她還在,還活着
。我會把她帶回來。”
顧辛彥忽然轉身,捏緊了那個手機,對接下來的事已經有了打算。既然確信了舒蔚還活着,他就也顧不上其他,只記得要好好查個明白。
只是那一句輕描淡寫落在胡靜眼底,卻識破天驚。
她顫了顫,忽然伸出手拽着顧辛彥的衣角,已經漸漸蒼老的臉上佈滿了訝異和驚慌:“你說誰還活着?”
“舒蔚,我的妻子。你的兒媳婦。”
胡靜臉上的表情瞬間僵硬,只能勉強扯動脣角,有些不敢置信地擡起頭:“她怎麼還活着?她不是死了嗎……”
“她沒有死,死的人是她的雙胞胎姐姐。”
“可是小彥,就算是這樣,也不能再接她回來啊。舒家和咱們早就水火不容了,別說她爸媽那件事,單就當初那個孩子……”
顧辛彥挑起濃眉,黑眸裡閃過一抹精光:“孩子?再生就是了。”
“再生?你能保證是你的種嗎?”
胡靜一時激動起來,怎麼也沒有想到舒蔚還會活着。原本屬意了林昭穎,卻不料自己的兒子那樣殘忍,讓林家就此一蹶不振。而之後談妥的世家千金,他連面都不願見。
想到自己這四年的委屈,胡靜愈發口不擇言:“你別倔,就聽媽一次!”
“如果我不聽呢?”
“你要執意和她在一起,就算再懷上了,媽也一樣會要她拿掉!女人一旦出軌了第一次,誰能保證不會再有第二次!”
話落,空氣忽然那寂靜下來,因爲她的話而頓住不動的男人緩緩轉身。
幽深的目光只盯着胡靜,從一開始的震驚到之後的憤怒,那些情緒一點點蔓延開來,最後吞噬掉他所有理智!
“那個孩子……是你要她拿掉的?”
“我離開的那一個星期,是你要求舒蔚拿掉了孩子!”
他眼睛猛地瞪大,眼眶紅到幾乎滲出血來。攥緊的拳頭,讓指甲嵌進了肉裡。每一次呼吸,都帶來尖銳至極的疼。
可顧辛彥渾然不覺,凌厲的目光只狠狠盯着胡靜,不肯錯過她臉上的任何表情。
而後者到此時才明白過來,驚呼一聲之後用力捂住脣,臉上佈滿慌張之色。
她勉強扯開脣角,顧不上不住顫抖的身體,便要立刻轉身出去:“小彥,媽……媽還有事。今晚就不回家吃飯了,你……你想吃什麼就跟唐媽說……”
“媽!”
嘶啞的低吼聲從身後傳來,制止了胡靜即將走出門的步伐。
她眼睛眨了眨,身軀僵硬不動時,便聽見身後低啞壓抑的聲音:“她沒有背叛過我,從來沒有。那個孩子,是我的,是你的孫子!”
“四年前,是你逼她拿掉了孩子!”
顧辛彥說完,胡靜幾乎是落荒而逃。她根本不敢轉身去看自己兒子的表情,更不敢去想他此刻的心情。
舒蔚肚子裡的孩子可能就是顧家的……她想到,但事實已成,還要連累活着的人一起痛苦嗎?
“小彥……”她哆嗦着,卻再也無法理直氣壯。
眼角餘光看見那道落寞孤寂的身影,猛然擊中了心底最深處,她幾乎連站立的力氣都要失去,只能落荒而逃。
身後,男人頎長的身軀僵硬不動。腦
子裡的記憶開始一段又一段回放着。
原來他和舒蔚的孩子,是被自己的媽媽逼着拿掉的。
怪不得,舒蔚那麼恨他!
怪不得,她不顧一切要離開自己!
怪不得,她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殺人兇手!
怪不得,她恨了四年!
是不是註定這輩子都不會擁有孩子,是不是註定一個人犯下了錯,終究會有一日得到懲罰。
定是因爲他年少失去一切的那段日子,殘忍地對着上帝許了願。
爲什麼媽媽沒有找到我,爲什麼她一點也不愛我。對了,是因爲弟弟,所以媽媽忘記了我。
我不喜歡弟弟……很討厭。
我希望顧宅裡,永遠也不要出現除了我之外的孩子!
他希望顧宅裡,永遠不要出現除了自己之外的孩子!就在二十多年前,他獨自一人在那個寒冷的冬日流浪時,許下了願望。
如今這個願望……實現了!
顧宅裡,只有那個殘疾的孩子,用着顧金的名字活下去。
男人頹然靠在桌面,手裡攥着老舊的手機,就這麼靠着桌角緩緩滑了下去。
直到身子貼上冰冷的地板,他纔有些恍惚地擡起頭,失神地望着天花板……
深秋,風漸涼。
舒蔚去上班時,沿路還能看見散落一地的銀杏葉。
黃澄澄的顏色鋪滿了小徑,像極了掛在英國家中那副油畫。
小人兒有時也會指着牆壁上的裝飾好奇地詢問,只是連她也給不出答案。
早上,文琴韻直接把她叫到辦公室,沿路感受到別人異樣的目光時,舒蔚便有了預感。
果然,踏進辦公室的時候,裡頭空蕩蕩的,只有一道頎長的身軀背對着她,站在落地窗前。
日光投射到他身上,將身軀拉得很長很長……
舒蔚有了一瞬間的失神,入目所及之處並沒有看見文琴韻的身影,偌大一間辦公室,只有反客爲主的他。
“既然文總不在,我就先出去了。”
她半垂下眸子,視線掃過男人身上,而後緩緩轉身……
“站住。”
他終於將視線從窗外移回,眯着眼打量了舒蔚一陣。而後便靜默地走到辦公桌後坐下。
舒蔚是聽見某種文件被放在桌面上的聲音之後才停下腳步的,她有些狐疑地轉過去,就看見男人手上捏着的熟悉文件。
“過來把這個拿走。”
修長的指尖上,捏着一份文件,上頭有着幾個醒目的大字。
舒蔚瞪大眼睛,待看清楚了之後,便毫不猶豫地朝前走去。也不管顧辛彥是不是反對,便從他手上搶過,細細檢查起來。
上一次她沒有看清楚上頭那些東西,如今對最後蓋下的章檢查地格外認真。
好在那個鮮紅的印,沒有任何問題,旁邊龍鳳鳳舞的幾個大字,與男人的筆跡沒有任何區別。
舒蔚這才鬆了一口氣,下意識要將之放回去,可遲疑了許久之後,還是決定把它牢牢握子啊手裡。
“這一次……”
“這一次,不會再有錯,你放心吧。”他淡淡地開口,打斷了舒蔚的臆測。而那張俊臉上,卻浮現出一絲苦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