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此同時，楊慕次等一行四人也坐上了返渝的列車，海鷗遠遠地看着楊慕次的背影，眼神無比深邃。列車出站後，海鷗也來到月臺，一身教書先生的打扮，等待着下一輛返渝的列車。
亥時，列車抵渝，車站燈火通明，一行五人檢票出站，楊慕次藉故先行離開。他大步流星地走去中心街。月朗星稀，夜風習習，吹得人一陣涼爽，楊慕次的心情也很歡快。正式夜生活將要開始的時間，街上霓虹閃爍，各種店鋪前門庭若市，好不熱鬧繁華。楊慕次直奔Boucheron**店，他雖不奢華，但卻懂奢侈品。Boucheron是唯一一款他認爲上檔次的珠寶品牌。
“先生想要看點什麼？戒指，項鍊，耳環，吊墜還是腕錶？”
楊慕次第一次逛珠寶店，覺得有且拘束，靦腆地看着售貨員，答非所問地回了句：“我女朋友沒有來。”
售貨員一愣，覺得眼前這位先生甚是可愛，於是笑盈盈地開始專業的銷售程序，“您買珠寶用來表白，訂婚，還是？“
楊慕次乾脆地回了句：“表白，訂婚加求婚。“還沒等售貨員反應過來，楊慕次眼光落在了一款簡約卻不失優雅大氣的戒指上，“我要這款戒指。”
售貨員驚訝，熱情地稱讚道：“先生好眼光，這是Boucheron新推出的Ava系列。”售貨員熟練地打開櫥櫃，取出熠熠發光的一對戒指。
楊慕次端詳着戒指：白金戒指，鑲嵌一顆梨形鑽石，鋪鑲圓形鑽石，戒指上的主鑽如同一顆憑空懸浮的寶石，綻放出瑰麗耀眼的光芒。他甚是心儀，想象着辛麗麗帶上戒指的畫面，爽快地說：“就要這款。”
“請問您和您女朋友的指圍是？”
“女的5號，男的7號。“楊慕次經常與辛麗麗一起練槍法，自然對辛麗麗的指圍一清二楚。
楊慕次付款後，悠閒自得地走在街上，揣着兜裡剛買的戒指：下月麗麗過生日時，這會這個不錯的驚喜。
繁星閃爍的夜空下，他看着街上情侶們卿卿我我，耳鬢廝磨，覺得極爲賞心悅目，此刻心中無比寬敞輕鬆的他，不覺地想起和辛麗麗之間的種種，原本就要無疾而終的愛情終於峰迴路轉，從此刻起，他不用再躲避，不用再彷徨，不用再壓抑，不用再痛苦，他終於可以大聲說愛：皓月當空，星月無竭，當不負卿！
不知不覺下，雙腳竟把他帶到了辛麗麗住所樓下，他知道已是夜深，不便上去，於是駐足望着樓上，房間裡溫暖的微光從窗戶灑到路面，沐浴着楊慕次此刻同樣溫暖的心。他腦海裡是辛麗麗在臺燈下繡着荷包的模樣，甜美可愛又不失溫柔。
突然間，一個熟悉的黑影從房檐倏地躍身而下，楊慕次條件反射似的拔槍就追。才追三兩步，腦中便閃出不詳的念頭，他嗖地停下腳步，超辛麗麗的房間衝去。黑影像陣風一樣消失在夜色裡。
楊慕次箭步充上樓，房門是虛掩着的，他猶豫了一下，警戒着，鼓起勇氣推開房門。
辛麗麗安然無恙地坐在牀上，楊慕次瞬間鬆了口氣，還好是虛驚一場。可當他收好搶，定睛再看時，才發覺不對勁。書桌上的小桔燈溫暖着小屋，安詳且靜謐。而牀上的人一身睡衣，根本未察覺有人進來，仍然蜷縮着，眼神空洞迷離，渙散無神，左手扶着一碗小米粥在膝上，右手機械似的用湯匙一勺一勺舀着小米粥，卻從不送向嘴邊，整個人都是呆愣的，像是剛剛聽到驚天噩耗還未反應過來。
楊慕次緩緩地走到牀邊坐下，小心翼翼地從她手中拿開飯碗，擔心地輕聲喊道：“麗麗？發生什麼事了？”
辛麗麗這纔有點反應，機械地轉過頭，看着楊慕次，淚水瞬間奪眶而出，孩子般地哭喊着：“阿次，我不想……離開……不想離開你。“
楊慕次動容，滿心憐惜。他不知發生了什麼，他也沒想到，才離開幾天，麗麗竟便成這樣，他一把抱住辛麗麗，安慰道：“傻瓜，沒人讓你離開我啊。“
辛麗麗昏沉沉地趴在楊慕次的肩上，哭得更傷心了。楊慕次感覺到辛麗麗在發抖，他握住辛麗麗的手，指尖冰涼徹骨，讓他條件反射似想要抽離，心裡也像是被寒冰掃過。他趕緊摸了摸辛麗麗的額頭，額頭燒得滾燙。
“你發燒了！“
“沒，沒，淋了點雨而已。“辛麗麗迷迷糊糊地說完，渾身痠痛不已，頓時昏睡了過去。
楊慕次趕緊起身，把辛麗麗平放在牀上，爲她蓋嚴被子後，翻箱倒櫃地開始找藥，好容易找到幾片阿斯匹林，卻發現水壺裡已是乾巴巴的，弄得他一時無語，笑罵道：“一個大活人，都不喝水的呀！“於是趕忙跑去櫥間燒水。
燒水之際，楊慕次才注意到竈上竟有一鍋還泛着熱氣的小米粥，一絲疑雲飄過心頭。
忙了半天，總算燒好了水，楊慕次給仍是迷迷糊糊的辛麗麗餵過小米粥和藥後，開始用冷毛巾幫她敷額降溫，直至子夜，他才趴在牀邊睡去。
寅時，夜黑風高，月落參橫，寂然無聲，街上空無一人，海鷗悄然來到重慶《挺進報》報社機關，《挺進報》前身《彷徨》，是在南方局領導下，中共地下黨在重慶市出版的“灰皮紅心”的雜誌，在蔣管區秘密出版發行，是中共地下黨聯繫特工、傳遞情報的首要途徑。
“一定要在明日見報！“
“放心吧，組長。“
海鷗離去。
半夜，冷月斜照，寂寂寥寥。楊慕次被一聲聲央求聲驚醒。
“水，水，……給我口水……水……“辛麗麗在囈語。
楊慕次趕忙倒了杯水，剛走到牀邊，又聽到辛麗麗焦躁、帶着哭腔的聲音，“來人，有沒有人，開……開門，開門。“
他趕忙搖醒辛麗麗，“麗麗，起來喝口水，來。“他說着便扶起辛麗麗。
辛麗麗從噩夢中睜開眼睛，看到小屋裡的小桔燈，才知是惡夢一場。繼而便發現自己靠在楊慕次懷裡，她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怕自己在夢中說了不該說的。她高燒剛退，身子雖輕飄飄的，渾身乏力，但神志卻是清爽，頭腦變得清晰。
“阿次。“此時飢腸轆轆，口乾舌燥的辛麗麗，語氣也異常虛弱。
”來，喝點水。“楊慕次難得溫存地說話，端起水要喂辛麗麗。
“自己來就好。“辛麗麗乖巧地說，接過水杯，感激地看着楊慕次。
“阿次，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晚上。”
“你，你沒回軍統局？……整晚都守在這兒？“
“你說呢？“楊慕次故作生氣。
辛麗麗有些着急，無厘頭地說：“那你趕快回宿舍啊，明天一早還得報道呢！“
“有你這麼過河拆橋，卸磨殺驢的嗎！病好了就趕我走。“
辛麗麗也意識自己有些唐突冒失，以爲楊慕次真的生氣了，一時不知怎麼答話。
楊慕次戲虐道：“怎麼？着急趕我走，是怕我做壞事嗎？“
辛麗麗聞言一怔，繼而臉上泛起紅暈，低頭信心滿滿地答：“你不會的！“
楊慕次壞笑：“那可不一定，我只是現在——不想趁人之危。”
辛麗麗害羞地笑了，抿着水。
“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楊慕次疼惜的語氣中夾着些許責怪，他想弄清楚這兩天發生的事情。
“都說了是淋雨。“
“戴老闆留你什麼事？“
“是密電組，缺人手。“這是最可信的理由，楊慕次相信了。
“昨晚有人來過？“楊慕次的語氣肯定，像在陳述事實。
“對啊。“
“誰？“
辛麗麗笑出了聲：“你啊！“
楊慕次氣結，“除我以外“
“阿次，你把刑訊室都搬到這兒來了！“辛麗麗開玩笑。
楊慕次無話，有些哭笑不得，他也發覺自己有點像審犯人了，只怪自己太想知道這兩天麗麗身邊發生的一切。
“餓嗎？“他想既然麗麗不願說，只能改天再問。
辛麗麗摸着扁扁的肚子，撒嬌道：“有點。”
“等着。”楊慕次溫柔地放下辛麗麗，掖緊被角後，去廚房熱起小米粥。
蕭蕭夜雨，淅淅瀝瀝地拍打着小窗，發出滴滴嗒嗒的樂聲，未進尾聲，不知是喜是悲。“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辛麗麗彷徨地聽着雨聲，看着烏雲一寸寸地遮吞噬了月亮，也看着牛郎織女星漸漸變得晦暗，直至消失。她頓覺這一切美好終將變得淒涼無望。
“來了，粥來了。”楊慕次端着熱粥走到牀邊，辛麗麗速即收起悵惘的心情和悽迷的眼神，笑着抱怨：“都要餓死了！”楊慕次把小米粥遞給辛麗麗，自己又去廚間盛了一碗。
辛麗麗看着小米粥，睹物思事，努力壓制着心中的迷茫，和楊慕次笑鬧着吃完了小米粥。
雨漸漸歇了，夜色，將明未明。辛麗麗躺在牀上，楊慕次倚在牀邊守着，他們安詳、幸福且滿足。
“阿次，萬一……萬一有一天我有個三長兩短——”辛麗麗不經意地說道，聲音幽幽。
“胡說什麼呢！“楊慕次截住辛麗麗的話，故作生氣，提醒似的調侃道：”你可說過要等我一輩子！別想反悔！”
辛麗麗動容凝咽：“阿次。有你真好！”
楊慕次安撫地拍了拍辛麗麗的手：“別胡思亂想！”
辛麗麗聽話地點着頭，望着楊慕次，乍然問道：“阿次，楊慕初大哥對你好嗎？“
楊慕次一怔，“怎麼突然問這個？“
“就是問問。“辛麗麗不知怎地，今晚有好多話想對楊慕次說。
楊慕次思索片刻，有些不確定地說：“我和大哥接觸不多，不過看着出，他很關心、很疼惜我。“
“那就好！“辛麗麗寬心。
楊慕次聞言詫異，辛麗麗頓覺自己說錯話，改正道：“我是說，很羨慕你。“
楊慕次打心底裡笑了，嘴上沒說，心裡卻道：“以後，我大哥也就是你大哥！”
辛麗麗眼神有些迷離，又問道：“阿次，如果有一天，我是指如果，有一天，楊大哥和老師之間只能活一個，你會選誰？”
楊慕次一怔，他沒有答案，於是道：“別胡思亂想了。”
“阿次，我想知道。”辛麗麗不依。
“我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
“假設呢？“辛麗麗有些急切，竟有些央求的語氣。
“那我也假設，如有兩全之法，我願意以身相替。“
“以身相替——那如果你不在了，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怎麼辦？“
“他們會理解、原諒我的。“楊慕次語氣變得深沉，辛麗麗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欣慰地笑了。
……
兩人就這麼，掏心掏肺地聊着，拂曉時分才睡去。
此時，夜花園裡已是賓客散盡。舞臺幕後，海鷗一身西裝，和那日的舞女在一角密談。環視左右後，海鷗說：“川島小姐，日本軍部對你提供的情報極爲重視，已下令嘉獎。“
舞女恭敬地低頭：“效忠天皇，是屬下的職責！”
“很好，軍部有意招安，將楊慕次收爲己用。”
“屬下願效犬馬之勞。”
“ 犬馬之勞就不必了，你的任務是，斬斷他的前路。“
“屬下愚鈍，請處長明示。“
海鷗遞給舞女一包藥，意味深長地說：“今天我幫你約了楊慕次！“
舞女瞬間明白了海鷗的意思，立正答道：“屬下定不辱使命！”
海鷗嘴角露出狡詐詭異的笑容。
朝日初升，照進溫暖的小屋，楊慕次睜開惺忪睡眼，看到仍在熟睡的辛麗麗，她的臉頰安靜而美麗，嘴角浮着淺淺的微笑，清新甜美，溫婉動人。他就這麼靜靜地望着，覺得幸福離自己好近、好近！好想就這麼一直看下去。楊慕次情不自禁地彎下腰去，輕輕吻了下辛麗麗的額頭，隨後便躡手躡腳地出門，去買早餐。
“宿雨朝來歇，空山秋氣清。”秋晨一片涼爽，燕語鶯啼，嚶嚶成韻，楊慕次健步走在街上，覺得眼前一切都似鳳鳴朝陽之兆！
小屋內辛麗麗已經醒來，她站在窗邊，窗外黃葉飄飄，秋風瑟瑟，寒氣逼人，她悽迷地望着窗外，滿目悲傷，只覺眼前一切都似杜鵑啼血之兆！
楊慕次照例路過水果攤，
“老闆，兩斤蘋果！”
“沒有蘋果了！”
“那買兩斤香蕉！”老闆熟練地遞給楊慕次一份灰皮報紙。楊慕次付錢後走向早點攤。
“一籠包子。”
買過早餐，楊慕次來到一條死衚衕，迅速瀏覽報紙。報紙上除了正常的戰況報道和政治思想類文章外，總是會登一些千奇百怪、無厘頭的廣告。楊慕次眼神定格在其中一條上。
“李嬸和劉叔又要相親了，猜猜這次紅娘是誰！”他看過廣告後，若有所思地將報紙焚燬，帶着早點匆匆回到辛麗麗的小屋。
楊慕次進門，濃濃粥香撲鼻而來，他不見辛麗麗躺在牀上，於是望去廚房，果然，辛麗麗在熬粥。楊慕次端詳着辛麗麗嫺熟的動作、賢惠的背影，一時間浮想翩翩，半晌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醒了！“他走進廚房。
辛麗麗回眸，莞爾一笑，帶着不易察覺的哽咽嗯了一聲。
“我買了早點，你先吃，我有點急事！“說着將早餐放在桌上。
辛麗麗聞言僵了一秒，瞬間又恢復常態，急忙喊：“阿次，粥熬好了，喝點再走吧！”說着端起早已涼好的一碗粥。
楊慕次肚子確有些餓，遂端起粥，一飲而盡，抹了把嘴，向辛麗麗炫耀着喝得精光的碗，“味道不錯！“他把碗遞給辛麗麗。”我走了。”說着大步流星地走出門。
辛麗麗端着空碗，癡癡地望着楊慕次離去的身影，喃喃自語：“喜歡的話，麗麗下次還做給你吃！”
忽然，辛麗麗像觸電般倏地跑下樓去，邊追邊喊：“阿次！阿次！”
楊慕次聞聲止步、回眸轉身，辛麗麗追上前去，緩了緩氣息，遞給楊慕次一個素雅別緻的荷包，“荷包，繡好了！你喜歡的顏色。“
楊慕次接過米白色的荷包，的確是他上次要求的，辛麗麗那是所穿旗袍的顏色，荷包一角繡着一束藍色小雛菊，還有一個清秀的“麗”字做“落款”。
楊慕次看着辛麗麗甜美可愛地朝自己笑着，手裡緊揣着荷包，好似感覺到這一針一線都縫滿着思念，心裡暖流蕩漾。
楊慕次眼球一轉，發出si的一聲，搖了搖頭，“這，繡得不好，不好。“
辛麗麗有些慌，“哪裡不好了？”
楊慕次若有所思，指着那個‘麗’字，又指了指自己，意味深長地看着辛麗麗，“少了一個字！”
辛麗麗錯愕，“阿，阿次，你的意思是？”
楊慕次欠身附在辛麗麗耳旁，心道，我要娶你；嘴上卻故意買關子：“我的意思，等你繡好時再告訴你！“
說完便健步如飛地消失在街頭，留辛麗麗一人在原地久久地發呆，心雨驟下，電閃雷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