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懿今早醒來時覺得渾身都不太得勁兒。
她慵懶地躺在金絲楠木撥步牀上,伸手撥了撥繡着桃花兒瓣的帳幔,細微的光影從縫隙裡鑽出來,照得帳幔波光粼粼,好似一彎春水。
她一動外面就傳來錦繡柔和的嗓音:“姑娘可是醒了?剛小廚房熬了冰糖銀耳粥,給姑娘潤潤口。”
蘇懿輕輕嗯了一聲,丫頭們就麻利地伺候起來。
她睡相不好,月白色寢衣顯出幾分凌亂,隨着她坐起來的動作露出一半雪白瑩潤的小巧肩膀。
另一個大丫頭錦瑟瞧着她總是忍不住臉紅。
蘇懿輕笑,嬌嬌軟軟的嗓音聽的人心裡直癢癢,逗弄的心思上來:“看了這麼些年了怎的還臉紅?”說着還伸出嫩生生的手指勾了勾錦瑟的鼻尖兒。
“姑娘就愛戲弄奴婢。”
蘇懿下了牀,又摸了兩把錦瑟的小臉兒,暢快地笑了兩聲,這日子過得真是舒坦。
然而不舒坦的就來了。
“姑娘,夫人派人過來讓您用完膳去上房一趟。”
蘇懿端坐在梳妝檯前擡眸望了望窗外,“這長安城,怕是要不太平一陣子了。”
她素來嬌生慣養,從小就是個麻煩精。先被伺候着用竹鹽漱了口,淨面後又用玉屑面抹臉,最後往臉上輕輕拍了一層珍珠玉露。
“早膳小廚房備了水晶蝦餃,炸醬……”錦繡幫她上了些面脂。
“就水晶蝦餃吧。”
蘇氏嫡出的姑娘,從小都是嚴格教導出來的,饒是喬氏不怎麼管束她,但日積月累下來,端看她那細嚼慢嚥的姿態,都是賞心悅目。
上房丞相夫妻二人並蘇清然都在。
蘇懿今兒一襲雲青色衣裳,腰間是一條山河圖滿繡腰帶。
“爹,娘。”蘇懿福身請安後問道:“出什麼事了?”
“昨日宮裡出了大變故。”
丞相臉色異常凝重,蘇懿便知曉她的猜測對了。
“沈良妃,穆貴嬪,慧嬪全都賜死,母家滿門抄斬。”
蘇懿一愣,後宮還有人麼?
復又笑笑只柔聲道:“這纔是第一步。”
又陪着爹孃說了會話,想起祁禧今兒邀她出去玩(嫖),蘇懿懶得管那些事,尋了個由頭就回了院子。
在她踏出房門的前一刻,後衣領突然被拎住,不等蘇清然開口她便撒嬌:“大哥~長大了不能拎了~”
蘇清然挑眉:“能有多大?”這意思就是再大能大過他去?
“……”
“少跟着長公主鬼混去,尤其是紅、袖、招。”
蘇懿扮了個鬼臉就跑,這理兒跟大哥是講不通的。
紅袖招是一座三層甲秀樓,飛檐畫棟,花窗青瓦,香風裹挾着溼氣撲面而來,裡頭洋溢着男歡女愛的淫靡之氣。這裡是長安城很有名氣的妓院,與衆不同的是,裡頭男女通吃。
祁禧迫不及待,拉着蘇懿就火急火燎地進去。
身姿豐腴的老鴇立馬迎上來,拿香扇朝她們一撲,熱忱道:“連夕姑娘和連漪姑娘來了,小紅倌們可都等着您們憐愛呢。”
爲了方便,她倆簡單換了個諧音名兒。
祁禧輕車熟路地遞過去銀子,十分豪放灑脫地一揮袖子,道:“世無雙!”
“哎呀,真不巧。”老鴇滿面歉意,“阿雙他今天有客了,不如您換一個樂呵?”
這種煙花柳巷最愛賣弄矜貴,祁禧深諳他們的套路,眼神示意下,身邊的丫頭飛霜再次掏出銀子遞給她。
老鴇望着手心裡沉甸甸的雪花銀,臉上堆砌出討好的笑:“夕姑娘真是闊綽!您放心,客人我一會就給推了,讓阿雙專心陪着您。漪姑娘呢?有什麼要求麼?”
蘇懿勾脣笑,這笑容險些晃了老鴇的眼:“媽媽看着點便是,要乖點的。”
“這邊走,我帶姑娘們上去。”說完,她扭着豐臀在前頭帶路。
順着木製樓梯盤旋而上,幾人來到了廂房,老鴇踅身道:“姑娘們慢慢賞樂,我先下去了,有事您再支喚。”
清晨的朝霞漸向這邊擴散,頭頂的天色也被那柔和的紅色映得淡了,淡了。天也亮了些。天邊的繽紛卻被一層燦爛的金黃所點綴,從原來朝霞最紅最濃處亮起,短短一刻間,就將原來的主色紅與藍擠到了一邊。遠處的天,一絲絲,一抹抹,一片片,一層層,全是金黃的雲霞,稀稀疏疏佈滿了半壁蔚藍。
祁祉下了早朝回到御書房時,濃眉間隱有疲憊之色,但一想到這些努力都是爲了風風光光迎小姑娘進來,心勁兒又跟着回來了。
他慵懶臥在貴妃榻上,手持冰裂紋骨瓷啜香呷了幾口,準備開始一天的辛勤勞動。
不多時,探子貓腰來到偏殿,照例恭順彙報道:“爺,懿姑娘今兒又同長公主殿下去了紅袖招。”
紅袖招乃是長安城有名的花樓,除卻鶯鶯燕燕,裡面各色男娼當道,吸引了不少貴女流連在此。
總管大公公萬無功輕覷皇帝的神色,果不其然,那張溫潤如玉的面容一霎就佈滿寒霜,黑眸沉沉,如深海一般死寂。
祁祉火蹭蹭往上漲,“砰”一下將啜香砸在金磚上,茶碗頃刻四分五裂。
內侍宮女們刷的跪了一地。
他沉聲道:“更衣出宮!”
皇帝這潑天氣勢上來,赫然一副要去找懿姑娘拼命的樣子。
萬無功嚇得瑟瑟發抖,連忙出去吩咐內侍爲皇帝更衣。
他自己立在殿外擡袖擦汗,心想着要不要去給萬里通風報信。
糾結半晌,他還是沒敢行動。若是打草驚蛇,皇帝走到地方見不到懿姑娘,估計會氣得一把火燒了紅袖招。
不多時,祁祉換了件墨黑圓襟常服,風風火火趕往紅袖招。
一日之計在於晨,時值紅袖招最熱鬧的時候,門前賓客往來,耳目衆多。
祁祉冷笑,白日宣淫最可恥!
大晴的天莫名刮過一陣風,吹得門前六隻朱紗燈籠左右搖晃。
紅袖招裡暖玉生香,鶯鶯燕燕好不熱鬧。到處都是湘妃色幔帳,美人們像是沒了骨頭,癱軟在一擲千金的恩客懷中,嬌聲嬌氣,顧盼間別具風情。倒也不泛有上演活春宮的。
祁祉看都不願意看一眼,萬無功非常有眼力見兒的截住老鴇讓她帶路。
老鴇見來者不善,吞吞吐吐着不願意,裡頭那兩位姑娘可是這兩年來紅袖招最大的恩客之一呢。
“敢問這位公子找那兩位姑娘做什麼呢?”
祁祉似是笑了,薄脣輕啓吐出兩個字:“抓姦。”
“……”
在老鴇的帶領下停在最裡面的雅間前,未見其人就聽到了祁禧樂呵的聲音:“來來來!別停,繼續!”
祁祉順着朦朧的蜜色窗紗朝裡窺去。
雅間裡傳來美妙的絲竹聲,兩位身型纖瘦的男娼翩然起舞,眉眼如畫,絲毫不遜色於女人的風貌。風格大抵有些不同,一個熱烈張揚,一個溫儒爾雅。
蘇懿跟祁禧窩在矮榻上,兩個沒骨頭的人互相倚靠着。
祁祉覺着有些眼熟,哦,跟方纔那些女人一樣的姿勢。
姑娘一動,祁祉便下意識地正了正身姿。
她坐起來了!快看!她坐起來了!
蘇懿一手撐在矮几上,支頤着下頜。陽光灑進屋內映照在她身上,容色驚豔又帶着幾分慵懶,雪膚花貌,說不出的嬌媚可人。
她衝一位男娼勾了勾手指,快看!她勾手指!
祁祉覺得他低估了自己以前的承受能力,現下是一口老血卡在胸腔上不來下不去。
那位溫儒爾雅的男娼輕盈幾個迴旋跌坐在蘇懿面前,脈脈含情地注視她。
好一個妖里妖氣的賤人!
屋內,蘇懿的眼波略微流轉,這位名喚“如玉”的男娼生得太漂亮了,一雙桃花眼似醉非醉,明目張膽地勾着她。
他小心翼翼捧住她的手,薄脣貼近想要親吻。
蘇懿反客爲主,輕巧運腕便挑起他的下巴。
只聽門“咣噹”一聲被人踹開。
突兀的聲音有些刺耳,如玉嚇了一跳,倏然鬆開了她。
萬里忙擋在蘇懿身前:“放肆!”
來人一身墨衣,羊脂玉冠下是一張矜貴清朗的面孔,流露出不可一世的輕狂意韻。
待看清楚,萬里腿下一軟,當即撲通跪倒在地,“爺……”
他走進來,看向蘇懿時,鳳眸晦暗不明,怨懟、慍怒還有她不熟悉的情愫似乎全都糅雜在裡面,讓人一時難辨他真正的情緒。
爲什麼不熟悉呢?大抵是三年沒有過往來了吧。
蘇懿怔然看他,四目相對間,強大的壓迫感隨之襲來,好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她的脖頸。
祁祉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祁禧回神,忙拉着蘇懿行禮,“給皇兄請安。”
蘇懿行禮:“臣女給皇上請安,皇上大安。”明眸疏離而黯淡,生生刺痛了祁祉的眼。
他收回眼神,走到陌如玉身邊,直接踩在他的右手上,使勁碾了碾。
這下力道很大,陌如玉只覺得手骨都快斷了,知曉蘇懿在身邊,咬緊牙關,愣是沒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什麼破玩意兒,硌腳。”祁祉高高在上睥睨着他,還不過癮,又猛踢他一腳,“好狗不擋路,滾!”
陌如玉捂着紅腫的手,跪在地上向後挪動,讓出一條道。
祁祉沒再理會他,走到蘇懿身邊拉着她坐下,似笑非笑地喚了聲:“懿娘。”
熟悉又陌生的龍涎香,是皇帝特有的味道。
萬無功識相地把祁禧等人清了出去,在心底默默給兩個小祖宗祈禱,可千萬別讓事情大條了呀!
蘇懿不應他,轉頭看窗外,只留給祁祉一個後腦勺,一如幼時鬧脾氣般。
祁祉也不是個好脾氣的,往日是好聲好氣兒地哄着,可今日他也是氣狠了。
將她的身子攬進懷裡,久違的柔軟讓祁祉一瞬間的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