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太后也沒有多想,她一聽奕綜如此親切的稱呼她們,心中不禁十分歡喜。她連忙說:“老五,快免禮平身。多日不見,你又發福了。福晉好嗎?阿哥、格格們都好嗎?”
“皇嫂,她們都好,福晉常常唸叨兩位皇嫂,等夏日來臨時,讓他們進宮向皇上、皇嫂請安。”
西太后也微笑着說:“老五,你們皇兄幾個當中,也就你惇親王王府人丁興旺了,生了六個兒子,是個有福之人啊。”
奕綜還在爲奕之事,心中有氣,他沒好氣地衝着西太后說:“要說人丁興旺,老六不如我,至今他才生了兩個兒子;要說官運,他更不如我,雖然我老五是個無權無勢的親王,但也不要擔心哪一天會被罷免。”
一聽這話,西太后惱了,她斂收笑容,也衝着奕綜,大聲說:“你這是什麼意思?”
奕綜不卑不亢,把早已經想好的話,一下子全吐了出來:“我是什麼意思,難道皇嫂心裡不明白?自從兩宮太后垂簾聽政,老六做了議政王,他盡心盡力輔佐幼主。他哪一點做的不好?如今一個什麼蔡壽祺誣陷他,兩宮太后著人也查了,查來查去,也沒查出貪墨、驕淫、攬權、徇私的真憑實據。不明不白,兩宮太后罷免了老六。這叫人能心服口服嗎?”
西太后勃然大怒,大吼:“放肆!”
奕綜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當年,父皇道光皇帝在世時,他都敢頂撞父皇,皇兄咸豐皇帝,他也沒少頂撞。如今面對兩宮太后,他更沒有什麼可以顧忌的,他又不求什麼高官厚祿,發幾句牢騷,爲愛新覺羅氏掙回點面子,料她西太后不敢治他的罪。
“我說的句句是實話,還請皇嫂三思。”
說罷,他揚長而去。西太后望着奕綜高大的身影,氣的直流淚。
“姐姐,你瞧,先帝在世時,誰敢這樣的大聲吼叫,誰敢欺辱我們。”
東太后嘆了一口氣,平靜地說:“老五說的也有道理,我們如此對待老六,是不是有些太過分了。老六輔政有功,衆人皆知,如今罷免了他的一切職務,只怕會遭來衆人的非議。妹妹,你好好想想看,我們做的的確有些不妥。”
西太后剛纔被奕綜責問了一遍,現在又遭東太后的批評,她心裡更惱火了。她在心底罵着:“老六,你也太可惡了。因爲你,我葉赫那拉氏遭此責問,今天不整一整你,日後你的勢力更強,還有我的好日子嗎?”
西太后沒有爲自己辯解什麼,她深知東太后不懂得什麼叫做政治,現在,沒有必要和東太后爭論。西太后認識到諭令早已經發布天下,罷免恭親王奕之事,早已經天下皆知。軍機處沒有什麼大的反應,內閣也沒有什麼反應、總理衙門也沒有什麼反應,一個奕綜發幾句牢騷,掀不起什麼大浪。
可是,她嘀咕了愛新覺羅氏的力量。在皇室中,還有一個人,他舉足輕重,他便是醇親王奕譞。奕的七弟,既是皇室的重要成員,也是葉赫那拉氏的至親,他是西太后的妹婿。
奕譞是個聰明的人,平日裡,他與西太后私交甚好,對於皇嫂加大姨子的西太后,他總是又敬又畏。同治初年,他默默地爲西太后賣命,深的西太后的喜愛。
當六皇兄奕被罷免時,奕環爲之震驚,他深知西太后的厲害,他不想像五皇兄奕綜那樣頂撞西太后。他知道若是直言指責西太后,西太后一定也會勃然大怒,不但達不到目的,反而更害了六皇兄奕。
作爲奕譞,他當然不希望六皇兄奕遭此貶低,奕綜、奕、奕環同爲愛新覺羅氏,皇權是他們的家的,對於葉赫那拉氏的霸權,他們早已經是恨之入骨了。但是皇兄弟幾個人表現的方式有所不同。
奕是攬權、爭權;奕綜是棄權;奕環是暗中保全自己,以圖牽制西太后的霸權。奕環深思過,六皇兄被罷免一事兒表明葉赫那拉氏勢力的強盛,若是這次奕被一棍“打死”,愛新覺羅氏很難再翻身。於是,奕環採取了委婉的方式,爲奕說句公道話,同時又能讓西太后接受。
“太后,臣深知太后垂簾聽政,知人善任,措置得當,天下臣民無不誠服。”
西太后露出了笑容,她溫和地說:“老七,也就是你能體會我的苦處啊。先帝早逝,幼主沖齡,我們不爲他撐起江山,誰爲他撐起江山呢。可是老六攬權嬌縱,目中無人,本來大家都是一家人,大家齊心協力共同輔佐幼主,豈不美哉。可是他被人彈劾了,如果我不作出決策,怎麼面對天下的臣民呢。”
奕環表現出十分欽佩的樣子,說:“太后所言極是,臣也認爲太后應該有所幸措。六阿哥的確是小節失檢,他必須改過自新。只是——”
奕環不敢說下去了,“只是”什麼,西太后心裡當然明白。她想:“我要鼓勵老七說下去,這朝廷上下,也就只有老七一個人和我最親近,若是他也不敢說心裡話,日後大臣們私下議論,還靠誰反映到我這裡。”
於是,西太后和顏悅色的說:“說啊,不要顧慮太多,這隻有你我兩個人,有什麼不敢說的。”
奕環也深知西太后對他總是網開一面,於是,他大膽的說:“六阿哥議政之初,尚屬謹慎,這是衆所周知的,只有他後來的貪墨、攬權、嬌盈、徇私,是他的過錯。可是,太后你想到你沒有,大清朝臣幾百人,哪一個不貪墨、攬權、嬌盈、徇私。有的比恭親王猖狂多了。太后沒有罷免他們,如今這樣對待六阿哥,只怕人心不服,更只怕日後個個疏遠太后。”
一席話說的西太后不得不深思。奕環的話很有道理,是不是自己真的太過分了?西太后冷靜了下來,她開始重新想一想這件事兒了。
就在這時,通政使王拯上奏朝廷,爲奕請命,規勸兩宮太后重新啓用恭親王奕。接着,御史孫翼謀又上一折子,他說:“如今尚未徹底平叛起義軍,外國人尚未停止對中國的佔領,如今此時朝廷上掀起大浪,勢必導致人心渙散,新的內憂外患誰來對付?”
西太后平靜的看完了奏摺,她諭令文祥、周祖培、吳廷棟、倭仁等人重新議此事,看來,情況有了新的轉機。在倭仁的努力爭取下,王公、宗室、大臣等七十人聯名上奏兩宮太后,軍機處大臣列名於倭仁的奏摺,一致呼籲兩宮太后加恩於恭親王,希望給恭親王複名。
此外,都察院、宗人府也上了奏摺;內閣大學士殷北鏞、潘祖蔭等也紛紛上奏;御史王維珍、譚鍾麟等人上奏朝廷,表示兩宮太后應該重新任用恭親王,給奕以立功贖罪的機會。
一時間,朝廷上下呼聲很高。看來,恭親王奕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西太后該擺出虛心納諫的姿態了。
其實,西太后打擊奕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此時,她也沒有必要再固執下去,如果現在她能虛心接受羣臣的意見,則能大大提高她在羣臣心目中的威信,何樂而不爲呢?
於是,同治四年三月十六日,兩宮太后以同治皇帝的名義發上諭:
“日前將恭親王過失,嚴旨宣示,原冀其經此懲罰後,自必痛自斂抑,不至再蹈懲尤。此正小懲大誡,曲爲保全之意。如果稍有猜嫌,則淳親王等折均可留中,又何必交廷臣會議?茲覽王公、大學士等所奏,恭親王咎雖自取,尚可錄用。……恭親王著加恩仍在內廷行走,並仍管總理各國事務衙門事務。此後惟當益失慎勤,力圖報稱,用副訓悔成全至意。特諭。”
這就是說,恭親王奕恢復了內廷行走及管理總理衙門事務之職,但他的議政王和首席軍機大臣的頭銜被剝奪了。“鐵帽子”王爺奕在與西太后的較量中,他得到了慘痛的教訓。
恭親王王府內,奕伏案沉思,溫順的六福晉心疼的望着丈夫,她欲言又止。恭親王的女兒固公主乖巧地凝視着父親,她才十三四歲,可是宮廷血腥的政治的鬥爭使她顯得有些早熟。自從三年前,兩宮太后封她爲公主,一切待遇均按公主規格享受。她時常出入宮廷,兩宮太后也十分的喜愛她,尤其是東太后,視她爲掌上明珠。如今,自己的阿媽受到了兩宮太后的懲罰,固倫公主心裡很難受,她要爲阿媽做些什麼。固倫公主怯怯地說:“阿媽,額娘,宮裡的兩位皇額娘很喜歡我,我想進宮,爲阿媽疏通疏通。”
恭親王疑惑的看着女兒,說:“你一個小孩子家懂得什麼。以前,宮裡的兩位皇額娘寵你,是因爲阿瑪爲她們賣命。如今,阿瑪到了黴,恐怕你也會失寵的。”
固倫公主直搖頭,她執拗的說:“兩位皇額娘不是那麼絕情的人,阿瑪,你讓女兒進宮試一試,也許她們看在女兒的面子上,加恩於阿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