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飛沒想到一個十四歲的奶姑娘,竟開口閉口就是戰死的話還臉上顏色半分不改,好似此事於她並非多緊要。
而此人說的與軍事相干的話,也步步嚴密,並無半分疏漏之處。
所以也就這樣的人,才能在十一歲時斬殺圖海王幼子罷,換了別人,就是年長也無用,這天下能視死如歸的又能有幾人。
胡飛對蕭安起了敬佩之心,道:“火藥丸之事,令堂昨日也與我等說過,我等已派人前往風吼城求取,還請勿用擔心。不知小將軍打算幾時啓程前往二木關?”
從三重關到二木關也要兩日,蕭安道:“一會兒就走,還有一事,你們心中需得有準備。”
胡飛拱手,“還請直言。”
蕭安看向沙盤,指着一臺關道:“蠻夷多生於長於大草原,不善山路,然而此時敢從一臺關下手,說不得入侵的蠻夷裡,就有山跋族。”
大草原再大,也終有邊界,大地的邊界,除了大海,就是高山。
蠻夷百餘部落,也並非每個部落都能在大草原上分到一片草原,山跋族就是那個沒被分到大草原的部落。
然而就是這個部落,在巍峨連天的雪山下,靠着春夏化雪而來的河流,逐漸壯大,不比任何一個草原大部落裡的要弱。
更甚至,他們比平地的草原裡的部落更爲堅韌,也更爲好鬥。
寧輝在旁邊聽得失聲道:“山跋族遠在雪山腳下,與大慶少有交集,爲何會突然攻擊三關?”
蕭安伸手指了指風吼城,“因爲這裡。”
胡飛沒太明白,“風吼城又有何關聯?”
“因風吼城與外族通商,出了胡馬關,穿過大草原,越過大沙漠,可達死亡之海。這一條商道,讓太多人看到了大慶的富饒,對大慶起了貪婪之心。”蕭安道。
見胡飛與寧輝尤還不信,蕭安再道:“否則,蠻夷們與大慶在三關裡交易,又爲何要再去六關與九關裡打仗?就是三關裡,那些挑事的宵小,以爲背後就沒有人挑釁?”
商路的開通不過是讓蠻夷們對大慶的富饒有了更多的認知,起了更深的欲、望,養出了更大的野心。
蕭安不欲多說,對着寧輝笑嘻嘻道:“說來,我臨走前也還有件事,想找寧叔叔說一說,不知寧叔叔此時可有空?”
被蕭安的話震驚得回過神來的寧輝聽着蕭安這一聲叔叔一聲叔叔的只覺得好笑,然而這人就算是殺過人立過功,也還是個小孩子,又是個姑娘家,叫自己叔叔也沒叫錯,“有空,有空。”
兩人就蹲角落裡去了。
本來這事兒是交給魏氏跟柳貞的,不過說到這,蕭安就嘴癢,覺得自己娘太累,不如自己代勞了,就將寧千戶的事情說了出來,“老祖宗的事都過去了,如今要說計較也沒意思,就是林氏攛掇着我爹捅我娘刀子,我也沒去砍了她不是?男人就得心胸寬廣一些,雖然他祖宗坑過你祖宗,可幾輩子過去了……”
越聽越覺得這事兒跟自己知道的好像不一樣,寧輝不得不打斷蕭安的話,道:“小將軍啊,不是我家祖宗坑了他家祖宗?”
蕭安一時間愣神了,回過神來想明白寧輝話裡的意思,頓時就木雞了,心裡把寧千戶罵了千百遍,自家祖宗的事情竟然都沒弄個明白,只得咬着牙道:“山跋族好鬥勇過圖海部落,此行我帶三千人,已存的死志。死在他們手裡,這三千人都是英烈,然要誰敢在背後捅我的刀子,就別怪我心狠手辣!程謹安坐鎮風吼城,六關七萬兵士手裡的刀出刀就是要見血的!”
也就只有蕭安這種人了,前腳跟人攀着肩,哥倆好的叫着叔叔,後腳就亮出了刀明晃晃的威脅。
然而就有人吃她這一套,大家都是刀尖上討生活的人,就算蕭安手裡拿了三關將軍府中的軍令,通城令上有皇孫的私印,然三關與六關不同的掌兵人,之前互不相識,許還有隙,還非得要這般的手段才能維持平和。
這也叫先君子後小人,明着是威脅,實際上卻是各自打開天窗說亮話,各自清楚各自的底線,也好乾事兒。
寧輝是真半點沒生氣,還拍了拍蕭安的肩膀,“這話中聽,有你外祖父的氣質!”
蕭安對着寧輝一笑,沒吭聲。
寧輝還得跟蕭安一個保證,“其實當初的事情,也不是誰坑誰,不過祖上兩兄弟有些異見罷了。不是外面人傳的那樣,說是誰坑了誰那麼簡單。只不過當初我祖上負氣來了三關,在三關裡紮了根。”
其實寧輝還是更想知道風吼城裡到底出了哪些事兒,跟蕭安交心道:“就是我跟六關寧家真不合,我還要顧我家老小的命,你就放心大膽的去二木關。就是風吼城裡的事兒,你得給我跟胡飛透個氣兒,別讓我們兩眼摸瞎。”
對他們兩人而言,捅蕭安刀子,還不如去琢磨在風吼城裡的事兒中怎麼佔便宜更有用。
蕭安把風吼城裡的事兒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回,“撈好處,別想了。劉家死了兩個,還有一羣在,女婿在二木關也有一個吧?輪得到你們?老老實實把蠻子打出去,多收點人頭,再給兵部報功上去,兵部下令,帝王獎賞,比跟他們爭有用得多!”
按非戰時的規矩,將士升官,首先是要有個名目,然後由大將軍報請兵部,再由兵部認命。這裡面可操作的地方最多,看的就是個裙帶關係。
但要打仗了,軍功難以騙人,就是當地知府、巡按使也會對此總結上報朝廷,軍中想要利用裙帶關係暗中操作提拔的難度就立馬升高得多。
現在有仗打,不趁機撈軍功,處在弱勢還要去跟風吼城裡的那羣王八蛋算計,那純屬是腦子有病。
“別好好好的陽光大道不走,去爬獨木橋。”蕭安總結道。
也不知道誰比誰大,不過寧輝跟胡飛倒是被蕭安說得很是動心的,他們在風吼城其實也沒佔多少地位,想在裡面撈好處,還真不如先把這一仗打了,要贏了就能握住這場戰爭的主動權,能得到的好處更多。
胡飛在一邊聽得點頭,覺得這小丫頭片子是個能幹事兒的,既然她願意帶着自己的人去前面頂着,他們在後面佔便宜的也不能太王八蛋,多少也還得表示表示,“我瞧着你們此行乃是輕騎,想來也沒來得及準備糧草,不如從三重關裡補充一些,路上多吃一點,也更好趕路。”
蕭安就喜歡胡飛這樣耿直的人,回頭就對着人笑了,“唉,還是胡叔叔好。不過我們的糧草,最多晚上兩日就到,也不會白吃白拿你們的。”
就此,蕭安帶着三千精銳離開三重關之時,不只解決了寧家祖上遺傳下來的破事兒,還順帶着騙了三重關幾天的糧草,心裡那個美,自不用說。
魏氏卻是與柳貞並騎,輕聲道:“原來一開始她就猜到了去一臺關的有可能是山跋族,可她還半點不吭聲的就跑來了。”否則她之前如何會跟着來,又處處替她操心。
柳貞卻是道:“正因爲知道是誰,她纔來的。一臺關、二木關這些,又哪是山跋族的對手,要沒人在前面抵擋着,等大量援兵到三重關來聚集守住三重關,靠人數來取勝,此戰就幾乎毫無勝算了。”
蕭安其實就是來送死的,所以才三番兩次在魏氏的面前說生死之事。
魏氏想明白這些,心裡也不知道該是什麼樣的滋味兒。爲國報效自然是應當的,然而要盡忠到死,她的女兒她自己心疼。
柳貞見魏氏的神色,就勸慰道:“自古富貴險中求,她既然這麼做了,想來心裡早就想明白了其中取捨。此戰但凡能勝,她便能在軍中立足,誰也不能輕易將她怎樣。這並非是沒有益處的。況這三千人都是精銳,不說只是守城逼退蠻夷,就是開城迎敵,也未必會輸給山跋族。”
山跋族因地勢的緣由,之前從未與大慶有過戰事,因此對山跋族的戰力,也都只能從山跋族與草原上其他部落的對比中推導而出。
然而六關精銳百戰成鋼,也並非易戰之輩,山跋族就算是在蠻夷部落裡善戰,對上六關裡的精銳那戰力怕未必好使。
畢竟大慶有火炮,而蠻夷還只是騎兵。火炮的威力,早不用有人贅述,大慶許多人心裡都清楚。否則皇室也不會嚴加看管使用,不使民間擁有。
魏氏當然明白這一點,否則之前在三重關也不會提醒胡飛要以火炮爲重。不過這跟擔心自己的孩子並不是一回事,就算是這一戰是十分的勝算,於她而言,蕭安傷上半點,她都會心如刀割。
只可惜蕭安並不能領會來自長輩的憂心,從出了三重關到二木關的路途裡,就是休憩之時,張嘴的時候也越來越少。
柳貞與魏氏都知道,蕭安不說話了,就證明在動腦子了,想來也是在琢磨如何退敵。
蕭安心裡也有數在,雖對着三重關裡的兩個說是來送死的,然而誰天生不想活了想去送死?也不過是沒有旁的選擇罷了。
她要真帶着三千人來送死,最後她就算僥倖活下來,誰還願意跟她?
她又不真是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小王八蛋。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蕭安其實也會忽悠啊,不過運氣好,雖然這條線的兵不成器,但這兩個人還算是比較靠譜是正常人會做出正常的選擇,而不是那種愛開腦洞不走尋常路的邦威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