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燁暗歎了口氣。望着葉夫人上轎的背影,沉聲說道:“給我來一支艾條。”葉仁宣臉色微變,瞧着陳燁。
陳燁從小四手裡拿過艾條和火石,微笑道:“大掌櫃不必擔心,我這是有備無患而已。”
葉仁宣強笑着點點頭,陳燁將艾條和火石揣入懷裡,躬身施了一禮,轉身出了藥行。
“先生請上車。”與老劉頭同住的另一名僕人趕着一輛駑馬平板車站在門口,躬身說道。陳燁坐上了馬車。
前面二人小轎的轎簾掀開:“香巧,你也坐車吧。”
站在轎旁,手裡捧着縫着棉布的竹盒的香巧蹲身低聲道:“夫人,就讓香巧跟着轎子吧,你身子不安穩,香巧跟着您也能服侍您。”
葉夫人冷冷的看着香巧,笑了:“你放心,我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去吧。”
香巧身子一顫,低聲哽咽道:“是,夫人。”直起身子,低垂着頭來到馬車前,僕人急忙從車上拿下一個小板凳。虛扶着香巧上了馬車,在離陳燁一尺遠的距離坐下了。
轎子和馬車開拔了,慢慢穿過藥行街,沿着橫街向右行去,馬籠頭上掛着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耳旁傳來香巧低低的啜泣聲,陳燁望着前面的二乘小轎,嘆了口氣,輕聲問道:“夫人說你了?”
香巧低垂着頭,搖搖頭,急忙擡手擦拭着臉頰上的淚水,慢慢擡頭望了一眼陳燁,又低下頭。
陳燁沒有接着說話,依舊望着小轎,眼眸中露出隱憂之色。
“吵擾到了先生,香巧還是下去走路吧。”
“不必了,聽說廣濟寺離鎮上有十里路,你一個姑娘家要真是走上十里,腳上會起泡的,到時就回不來了,還是我下去走吧。”陳燁微露苦笑說道,就要起身跳下馬車。
“不、別……”香巧心有餘悸的望向前面的小轎,低聲道:“求先生千萬不要下去,先生若是下了馬車,被夫人發現,夫人的身子這幾日不太好。若惹得夫人發怒,香巧真該死了。”
陳燁暗歎了口氣,又坐下了,沉默了片刻,沉聲說道:“陳燁雖初來乍到,但我這雙眼還是能看出一些事的。大掌櫃的家事我無意也不敢插進來攪和,大掌櫃仁厚,這樣的東家很難再找到,陳燁也很想在藥行幹下去。也許大藥櫃說的對,以不變應萬變,順其自然,你放心,若這樣夫人還要苦苦相逼,陳燁會選擇離開的。”
香巧猛地擡起頭,震驚的望着陳燁。陳燁淡淡的瞧着二乘小轎。
小轎和馬車出了鎮,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官道兩側全是大片的農田,阡陌縱橫,可是卻一片荒涼,竟然沒有莊稼。
陳燁奇怪的問道:“這個季節怎麼田裡什麼都沒種?”
香巧也奇怪的搖搖頭。趕車的僕人回頭苦笑說道:“先生有所不知,鹿野鎮與別處不同。周圍的農田都不能種麥子,每年種的都是旱稻,儘管是旱稻,也要多少有些水,可是您看這裡的地都幹得起了皮,如何插秧?李記藥行有幾個夥計是周圍幾個縣的,聽他們說,他們那裡已經兩年沒下過雨了,地乾的都裂了縫,唉!今年恐怕是要鬧災了。”
陳燁擡頭瞧了瞧碧空如洗沒有一絲雲彩的天空,又望着三三兩兩提着裝着供品籃子,臉上都有些愁容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行人,臉上露出苦笑,這恐怕都是去廣濟寺求雨的吧?!
行了大半個時辰,小轎和馬車下了官道,沿着一條崎嶇的小道走着,小道上的善男信女也開始有些擁簇了。馬車左右搖晃着,很有些江上行舟的感覺。
陳燁關切的問道:“你沒事吧?”
香巧臉色有些蒼白,勉強的搖搖頭。
陳燁猶豫了一下,低聲道:“在兩胸平行中點,有一穴名膻中,你用大拇指按住向上輕推五下,停一下,反覆做三五次,就不那麼難受了。”
香巧蒼白的臉色立時泛起了桃紅,羞澀的望向陳燁,陳燁將頭扭向了一邊。
香巧猶豫了片刻,可是馬車的顛簸讓她想要嘔吐的感覺越來越強烈,顫抖着將大拇指按在翹挺的乳房中間。輕輕推動了五下,停了片刻,又輕輕推動,三五次後,蒼白的臉色慢慢有了血色,輕輕吁了一口氣,低聲道:“謝謝先生,奴婢感覺好多了。”
陳燁嘴角露出微微的笑意,將頭扭了過來,問道:“還有多遠才能到廣濟寺?”
“先生,香巧姑娘,再忍上一會兒,廣濟寺馬上就到了,您聞,已經有香火氣了。”僕人沒有回頭說道。
馬車又行了二十多分鐘,廣濟寺終於露出了端容。黃牆紅瓦,香菸繚繞,寺院前栽種着松柏,好一派佛家清靜所在。
廣濟寺雖不大,但透着一股不敢嬉戲的莊嚴肅穆,不少善男信女剛上了臺階就以虔誠的磕起長頭。
陳燁打量着重檐寺院和遠處的佛塔,笑道:“鹿野繁華,就連這鎮邊小寺香火也如此旺盛。”
香巧抿嘴一笑。踏着板凳下了馬車,快步走向小轎前,笑道:“夫人,到了。”轎內沒有應答。
香巧一愣,挑開轎簾,立時臉色大變,手裡的竹盒失手掉落,驚叫道:“夫人您怎麼了?”
陳燁暗歎了口氣,縱身跳下馬車,快步來到轎前,看了一眼轎內雙目緊閉、臉如白紙的葉夫人。沉聲道:“快將夫人從轎內攙出。”
慌得手足無措的香巧這才反應過來,急忙將葉夫人從轎內攙出,倚着轎幹坐下。
陳燁沉聲對一旁嚇傻了的兩名轎伕道:“轎子周圍不許閒雜人靠近。”
兩名轎伕和車伕醒過神來,就急忙上前幾步,揮手驅趕着趕來看熱鬧的香客。
“先生,夫人她……”香巧哭着瞧着陳燁。
“不必緊張,夫人只是暈厥過去了。”陳燁掏出火石,點着了艾條,迎風晃了晃,對香巧說道:“將夫人頭上的簪子拔去,頭髮散開。”
香巧手忙腳亂的將葉夫人頭上的金簪統統拔去,將頭髮披散開,陳燁拿着艾條在葉夫人頭上天靈穴飛快的灸了一下,又將艾條拿開。
葉夫人嬌軀微微一顫,低聲呻吟了一聲,那一聲呻吟像似從心底吐出一般,透出了深深的哀怨。慢慢睜開眼,眼前的一切從模糊變得清晰起來,葉夫人靜靜地瞧着陳燁,嘴角露出一絲哀婉的笑意:“多謝先生。”
陳燁隨手將艾條扔了,躬身道:“分內之事,無需夫人說謝。”
“夫人,喝一口藥吧。”香巧撿回竹盒,打開裡面是一把精緻的白銅小壺,遞到葉夫人面前。
陳燁神色微動,瞧着銅壺:“香巧姑娘,能讓我瞧瞧嗎?”
香巧含淚望向葉夫人,葉夫人微微點點頭,香巧將銅壺遞給陳燁。
陳燁接過銅壺,打開壺嘴,聞了聞,臉色一變,望向葉夫人:“全毒湯?!”
葉夫人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陳燁默然了片刻,將銅壺雙手遞還給葉夫人。
葉夫人對着壺嘴喝了一口,微蹙了一下娥眉。笑着輕聲道:“香巧扶我起來,咱們進去上香。”
“夫人您的身體,咱們還是回去吧。”香巧流着淚望向陳燁,哽咽道。
葉夫人微笑道:“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每年四月開市第二天我都要給老爺在佛祖面前上一柱平安祈福香的。”
陳燁點點頭:“香巧姑娘扶夫人進去上香吧。”
香巧流着淚將葉夫人攙扶起來,“香巧姑娘請把藥壺給我。”香巧將銅壺遞給陳燁,陳燁接過銅壺,打開壺嘴,將裡面黑色的藥湯全都倒掉了。
“先生!”香巧驚呼道,震驚的瞧着陳燁。
葉夫人微微一笑:“香巧,扶我進去。”香巧攙扶着葉夫人走向寺院山門的臺階。
“先生不進來上炷香嗎?”葉夫人邊向山門走去,邊微笑道。
陳燁笑着搖搖頭:“陳燁不信鬼神,只信自己。”
葉夫人和香巧全都回頭望着陳燁,香巧的美眸內全是震驚之色,而葉夫人的眼中除了震驚還隱隱有幾絲複雜之色,沒有說話,轉身,香巧攙扶着她上了臺階進入寺院內。
陳燁望着山門,默默地出神。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善男信女的驚叫聲。
陳燁轉頭望去一名青年男子騎着一匹通體黑亮的高頭駿馬飛馳過來,身後幾十米外還有四匹馬相互追逐疾馳飛奔過來。
“籲!”青年男子一勒繮繩,通體黑亮的高頭駿馬揚起兩隻前蹄,長嘶了一聲,停住了奔馳。寺院前塵土飛揚,一陣烏煙瘴氣。
陳燁揮了兩把撲面的土煙,望向馬上的青年男子,男子頭戴文士帽,右側耳際斜插着一支仿若蠍子勾顫巍巍的紅絨球,穿着一件繡着團花朵朵的文生公子氅,裡面穿着錦緞緊身衣,下身穿同樣繡着大花的燈籠褲,腳上套着薄底短靴,靴尖上同樣頂着一個紅絨球,活脫一副輕薄登徒子的打扮。
男子年約二十出頭,模樣倒有幾分氣勢,濃眉大眼,方臉,只是眉眼間陳燁覺得這副尊榮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