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轎穩穩地停在城門口,擡轎的聽事挑開輿簾,諂媚的笑道:“四祖宗,到了。”
陳洪用雪白的絲巾捂着口鼻,微皺着眉頭從輿轎內走出,擡眼瞧了一眼城門寬厚的青磚甬道內停着的太子金輅和金輅後執黃龍旗的披甲校尉以及六名重甲執弓弩的旗下軍士。
眼神稍住,就急忙飛快的收了回來,用絲巾使勁揉了揉鼻子,不滿的說道:“這早就過了飛花飄絮的季節了,怎麼咱家出了宮這鼻子還是一陣陣的發癢難受。”
躬身一旁的聽事聞言,眼珠靈活的轉動着,飛快地掃視着百米外城內官道兩側的民居商鋪,滿臉堆笑道:“回四祖宗,奴婢估摸着這附近一定有哪戶混賬人家或是商鋪院內種了花草,是花粉刺激了四祖宗的鼻子,等奴婢服侍四祖宗宣完旨,奴婢就親自去查看,非撅了那混賬東西的盆圃,抄了他的家不可。”
“放肆天子腳下豈容你胡爲,咱家看你是不想活了!”
“奴婢該死,奴婢只想着爲四祖宗出氣,沒想許多,請四祖宗責罰。”
陳洪瞧了聽事一眼,突然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瞧向已從官轎走出的徐階,將絲巾揣進袖內,淡淡道:“亂抖機靈的猴崽子,起來吧。”臉上綻出笑容迎了過去。
跪伏在地的聽事眼中露出驚喜和心領神會之色,忙爬起身來,躬身肅立在輿轎前,眼神又斜瞟向遠處的民居商鋪,一絲陰森的寒光從眼眸內迸出。
“閣老。”陳洪滿臉笑意上前攙扶徐階,徐階驚得急忙抱拳躬身:“萬萬不敢,陳公公是奉旨前來宣讀陛下喻旨的,臣怎敢讓陳公公……”
“哎,閣老這話說的就見外了,臨出宮時,主子萬歲爺可是再三叮囑咱家,徐閣老年歲大了,往來奔波,身子骨一定是不堪其苦,讓咱家多照應閣老。”陳洪笑着攙扶着徐階。
徐階眼中溢動着淚光,聲音有些哽咽道:“皇上對臣的如天恩德,臣感銘終身,結草銜環難報萬一。”
陳洪抿嘴一笑:“閣老,慢着點走,不急。”攙扶着徐階走進城門內,經過太子金輅儀仗時,陳洪偷瞟了一眼,微垂首,滿臉恭謹之色的徐階,又下意識的擠動了幾下鼻子,將已到嗓子眼的噴嚏又硬生生嚥了回去。
城門外跪在大紅地毯兩側的官員們瞧到陳洪攙扶着徐階走出,都急忙紛紛跪伏在地,交頭接耳的竊竊私語隨之靜了下來。
陳洪攙扶着徐階來到最頭前內閣閣臣跪伏之地,這才笑着鬆開徐階,徐階躬身深施了一禮:“多謝陳公公。”正了正衣冠,翻身跪伏在地。
陳洪含笑頷首,眼神飛快的與擡頭投送過來徵詢的目光碰了一下,不動聲色的微搖了一下頭,高拱的臉色一變,震驚疑惑不敢置信的瞧着陳洪,灼熱的目光瞬間黯淡下來。
陳洪的目光望向十幾米外跪伏在地的陳燁,眼神微跳了一下,嘴角綻起一絲玩味的笑意,但稍顯即逝,慢慢轉身,望向鴉雀無聲跪伏在大紅地毯兩側的大小官員們,臉上已沒了一絲笑容,尖着公鴨嗓說道:“有旨意。”
跪着的官員們聞聲身子又向下伏了一下,臉上全是恭謹肅穆之色。
陳洪的眼神慢慢瞧向城門內的太子金輅儀仗,揚聲道:“主子萬歲爺口諭,逾制禮儀一切全免,百官無需跪迎,各回值房衙署當差去吧。”
“臣等遵旨。”徐階等官員齊聲高喊道。
陳洪笑着上前攙扶起徐閣老:“閣老,咱們過去將主子萬歲爺的口諭宣於景王殿下吧。”
徐階笑着點點頭,陳洪又要上前攙扶,徐階忙笑道:“不敢再有勞陳公公,老夫身子無礙,請!”
陳洪笑着將手放下:“既如此,咱家就放肆了。請。”邁步走向陳燁。徐階瞧着十幾米外官道上跪伏的陳燁,眼中閃爍了一下,邁步跟了上去。
高拱站起身來,嘴角彎成深深的弧形,憤怒的瞪着徐階的背影,擡手使勁捋了一下快到腰腹的濃黑鬍鬚,低微的聲音從齒縫中擠出:“老兒,竟敢壞我大事!”
“肅卿,接下來該怎麼辦?”郭樸眼中閃動着失望,看着高拱。
高拱目光閃爍,低聲道:“當務之急,要先弄清王爺和景王究竟都說了些什麼,爲什麼會出現這樣的結局。”
郭樸默默點點頭,望向走向陳燁的陳洪和徐階背影,嘆了口氣,低聲道:“功虧一簣,唉!”
“錯失了一舉成功的大好機會,只能見機行事了,走,去裕王府。”高拱猛地一甩捋着的鬍鬚,轉身大踏步走向城門,郭樸暗跺了一下腳,冷冷的瞧了陳燁一眼,轉身跟上了高拱。
高拱倨傲的從李春芳、袁煒身旁走過,連聲招呼都沒打,跟隨的郭樸也僅是衝李春芳和袁煒微笑點了下頭,腳步未停的從兩人身旁走了過去。
李春芳瞧着兩人的背影,眼中露出深深地隱憂之色。袁煒微眯着眼,眼神飛快的閃爍着,慢慢轉身望向陳燁,嘴角露出一抹詭異玩味的笑意,突然咳嗽了起來,急忙從官袖內掏出絲巾捂住嘴。
“懋中,你的咳嗽越來越厲害了,要不上本歇上一段時日,請太醫好好調養一下身子。”李春芳關心的問道。
袁煒邊劇烈咳嗽,邊搖着手,含糊不清的說道:“不,咳咳,不,咳咳,不用了,老,咳咳,老毛病,沒什麼,咳咳咳咳。”
李春芳上前輕拍着袁煒的後背,袁煒望向李春芳關切的神情,感激的剛想說什麼,但又被劇烈的咳嗽打斷了。高拱和郭樸來到城門口,臉上都是一愣,停住腳步,驚愕地瞧着都察院、國子監、翰林院以及六科廊等言官清流們大部依舊還跪在城門兩側。
“他們這是?”郭樸驚疑不解的問道。
高拱臉色猙獰,咬着牙,腮骨發出輕微的交錯聲,冷哼了一聲:“小恩小惠就能動其心,移其志,不過是一羣見風使舵唯利是圖的小人而已像這樣的無節敗類們,得之何幸,失之何惜哼!”高拱使勁甩了一下官袖,滿臉暴怒的走進城門。
“肅卿兄。”郭樸急忙跟了上去。
跪地的清流言官們都擡起頭,憤怒的瞪着高拱的背影。
“我要上本參他!”
“不錯參他你瞧他那德行,竟敢公然辱罵我等,說我等唯利是圖的小人,我看他纔是小人得志!”
“諸位同僚還不知道吧,高拱這廝剛坐上閣臣,就敢在內閣飛揚跋扈,不將徐閣老放在眼裡,處處爭鋒掣肘。你們也都看到了,他和郭樸結黨營私,像他這種小人,他是得隴望蜀,貪得無厭,又惦記上徐閣老的位置了。”
“絕不能讓這種狼子野心的小人得逞,他敢對徐閣老不敬,覬覦內閣首輔的位置,若真讓他得逞,坐上首輔,他就敢做白臉曹操!”
一名年約四旬開外的六科廊給事中抱拳拱手道:“諸位同僚,聽在下一言,咱們先不忙參他,打蛇打七寸,不參則已,參就讓他永無翻身的機會。從現在起,咱們就盯死他,本官就不信,抓不到他的罪證!”
“對像他這種心懷叵測的奸佞小人,一定會有馬腳露出來的。祈禮兄說的對,咱們盯死他,務必將這奸臣繩之以法!”言官清流們羣情激憤的紛紛點頭,咬牙切齒的瞪着高拱離去的城門口。
“兒臣謝父皇體諒。”陳燁伏地叩頭道。
“殿下快快請起。”陳洪滿臉堆笑的上前攙扶起陳燁。
陳燁微笑道:“本王也要謝謝陳公公辛苦。”
“喲殿下這麼說,可是要折奴才的壽的,奴才萬萬不敢當殿下這辛苦二字。”陳洪臉露誠惶誠恐,急忙躬身說道。
陳燁深深的瞧着陳洪,嘴角隱露一絲玩味的笑意,你蟄伏了這麼久,如今依靠臂膀已進了內閣,你也該要粉墨登場了吧。陳洪,你以爲你與高拱私下交往,神鬼不知,可你萬萬想不到,你如今瞞得了天下人,卻瞞不過我這個未來人。
陳洪笑着擡頭,目光迎上陳燁別有深意的眼神,心裡一顫,後脊樑骨莫名的隱隱發涼。
陳燁微笑頷首,瞧向站在一旁的徐階,拱手道:“多謝徐閣老不辭勞苦仗義相助。”
徐階躬身還禮:“臣不敢當,臣只是盡了爲臣子的本分,殿下謬讚了。”
陳燁笑了一下,問道:“對了,我三哥怎麼沒一同回來,我還想好好謝謝他呢。”
陳洪眼神微跳,暗嚥了口唾沫,穩了穩心神,諂媚笑道:“裕王殿下身子偶有小恙,不得已回王府歇息去了,奴才臨來時,裕王殿下再三囑託奴才,請殿下您千萬莫要見怪。”
陳燁笑道:“三哥這是幹什麼,我這個當弟弟的還要感謝他在父皇面前爲我說話,解了我如今的尷尬。我又怎麼會因他身子不爽,怪他沒來呢。真要如此,我這個做弟弟的也實在是太忘恩負義了,沒人情味了。呵呵呵呵。”陳洪和徐階都臉露尷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三哥的身子素來就弱,這一回往來奔波,一定是累壞了,李準。”
“奴才在。”
“將咱們府上珍藏的父皇賜給我的那兩顆高麗老參一會兒你都送到裕王府去,讓我三哥好好補養補養身子。”
“是,奴才回府就給裕王殿下送去。”
陳洪滿臉堆笑問道:“殿下,主子萬歲爺說了,您一路車馬勞頓,請安不急於一時,讓您先回王府好好將養一下身子,明日進宮也不遲。”
陳燁搖頭道:“父皇疼愛兒子,可我這個做兒子的豈敢如此不孝,再說了,不見到父皇,我又怎麼能踏實睡着覺,陳公公咱們這就即刻進宮吧。”
“殿下仁孝之心,奴才我真是感佩不已,奴才這就引殿下進宮。”陳洪眼圈微紅,感嘆道。
陳燁微笑拱手:“有勞了。”轉身走向自己的座駕,走了沒幾步,突然停住腳步,轉身笑道:“險些忘了,徐閣老,我有些小禮物想送給你。”
徐階已轉身,聞言急忙扭身驚愕的瞧着陳燁,送老夫禮物?他這是在搞什麼名堂?餘光瞟了一眼眼露狐疑的陳洪,心裡一震,暗自冷笑,離間?景王殿下你的手段拙劣了一些吧。臉露微笑,正要出言委婉謝絕。
陳燁微笑道:“本王知曉徐閣老爲國事殫精竭慮日夜操勞,因此專程打發人去廣東弄了些滋補身子的土特產回來,想必這幾日就能到京,等到了,本王會親自給徐閣老送去府上。廣東氣候溫暖,最是養人,因此民間素有養老去廣東之說。本王從廣東捎回的補品,功效中正平和,不偏不燥,徐閣老用了,對身子一定會大有好處的。”
素來喜怒不形於色,泰山崩於前面不改的徐階變色了,神情複雜的看着陳燁,嘴脣輕動,但一個字都沒說出。
陳燁瞧着徐階失魂落魄複雜至極的神情,微微一笑,轉身走向等候的小翠等女。李準急忙快步跟了上去,臉上也露出老狐狸般得意開心的笑容。
陳洪瞧了一眼悵然若失呆立的徐階,眼珠飛快閃爍了一下,沒說話,轉身快步向城門口走去。
陳燁衝小臉全是關切之色的小翠等女開心一笑:“你們先隨李準回王府,我進宮見過父皇,就回來和你們說話。”
小翠等女都乖巧的點點頭,小翠美目瞧了瞧四周,輕聲道:“不會有什麼事吧?”
陳燁笑着眨了下右眼:“放心,你們夫君不會拐帶宮女出宮的。”小翠幾女俏臉全都大紅,羞臊的白了陳燁一眼。
陳燁突然擡手在小翠和香巧滑膩嬌嫩的香腮上摸了一把,小翠和香巧同時驚羞得輕叫了一聲,兩張絕色的小臉羞臊的幾能從汗毛孔滲出血珠來。
陳燁笑道:“滑不留手,回味綿長。”嘿嘿笑着走向自己的座駕。來到座駕前,正要上車,李準道:“主子,李元清他們來接駕了。”陳燁扭頭瞧去,李元清帶領着十餘名景王府護衛飛奔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