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林業廳療養院小房間裡近乎審訊的談話還在繼續，內容越來越深入。
“那麼，勞服公司經營辦入股荷花公司20萬元股金又是誰批准的?”
李檢察官的臉始終繃着，在日光燈下凜凜發青不見一絲笑紋，讓尹芙蓉看着累得慌。
“我。公司賦予我的權力，並不違法。”
王檢察官笑着說拿公家錢入股私家公司，恐怕好說不好聽吧。尹芙蓉從容應對：建築裝飾裝修是新興行業，前景廣闊、市場潛力巨大，作爲一種嘗試性投資是企業經營中的正常現象；經營辦是勞動服務公司所轄的一個**覈算部門，眼下由她承包，沒有董事會，更不存在股東，她有權做出投資決定並承擔責任。
“根據羣衆舉報，你離開建材商店三年，卻從商店拿走將近50萬元現金，這你作何解釋?”李檢察官正面受阻，突然轉向側翼進攻。
“二位不是生活在真空裡吧，現在什麼時代?”她臉上現出譏誚的表情，“既然你們知道很多，也一定能瞭解到我任現職以來爲公司創造了3000萬元以上的利潤，而其中的各種費用、正常非正常開支你們想象得到嗎?忘了提醒你們，目前我仍是建材商店法人代表。有些商業遊戲規則你們或許聽說過，但我不能描述出來。這不是因爲我怕誰，我擔心的是生意關係網崩潰。作爲官商，爲企業最大限度創造財富是我的天職，哪怕爲此打打擦邊球。當着真人我也不必說假話，有問題你們去查好了，拿到證據我全認。”
談話到這裡基本僵住了。進行不下去的另一個原因是午夜剛過，兩名檢察官的手機開始此起彼伏響起來。每出去接一次電話，他們的臉色就愈發難看。後來兩人一起關掉手機，不久之後外面的實線電話又響了。
見此情景，心裡有了底的尹芙蓉便大打哈欠，一再要求休息。
天亮時分，院子裡響起汽車笛聲。有人在外面把李檢察官喊出去，回來時他和王檢察官把談話對象送到樓下。
“再見尹經理，耽誤你這麼長時間。”王檢察官伸過手去，“但問題似乎並未澄清，也許我們還會見面。”
尹芙蓉沒去握他的手，登上候在門前那輛八缸奧迪之前粲然一笑，“是嗎，我隨時恭候。”
加長奧迪傲慢地駛出療養院，一溜煙兒不見了。
“知道是誰的車子?”李檢察官指着消逝中的車影。
王檢察官說知道，省府二號人物的。
“你怎麼看?”
“百分之二百有事兒。一宿就打進十幾個說情電話，最小的是副廳級。這娘兒們，神通廣大呀。等着瞧吧，她進去那天，沒準兒能驚動北京。我敢打賭。”
“什麼?”
“這是條大魚。”
奧迪車直接把尹芙蓉送到家門口。進門她愣住了，三個孩子在客廳裡，顯然是等了一夜。
看到母親安然回來楚楚也愣住了，甚至忘了和羅瑞的手還拉在一起。
“媽?”
尹芙蓉若無其事地說昨晚在外面有事，沒有來得及往家打電話。
“你不是讓檢察院抓走了嗎？”
尹芙蓉一顫，“誰說的?”
羅瑞囁嚅道是他爸爸。
“他們找我覈實一下別人的事兒。”尹芙蓉迅速平和下來，“哦，小瑞小琦，謝謝你們過來陪楚楚，阿姨沒事。快回家吧，不然你爸爸媽媽該着急了。楚楚，送送小瑞。”
剩下一個人，尹芙蓉立刻癱軟在沙發上。
驀然，身後好像有什麼聲音。忐忑地轉過頭去，大房間的門開着一道縫，裡面穿透出郝景波錐子一樣的目光，這讓她瞬間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可怕、最讓她無法面對的一雙眼睛。尹芙蓉無可逃避地低着頭，想過去敷衍幾句。沒等走到門口，門縫合上了。
剛轉過身，女兒在面前又哭上了。
“好女兒，媽知道你爲我擔心。”尹芙蓉摟住楚楚，柔聲細語地安慰着，“真有事媽還回得來?你該相信媽媽……”
楚楚不說話，只是傷心地哭。
好說歹說哄女兒上學去了，尹芙蓉匆匆趕往“老地方”去見張士貴。當務之急是弄清誰走漏的風聲。
“你膽子真是太大了，太大了。”一見面張士貴就開始埋怨她，“上百萬，說動就動了，幸虧事前吱一聲，不然說兩岔兒去有你好瞧的。關鍵是在考覈你的裉勁兒上，太得不償失了，簡直是自毀前程。”
尹芙蓉馬上表態先退錢。
“不退你還想據爲已有?雷我都替你頂了，不過給外人知道難免拿這個說事兒，你可真能給我出難題。是不是辦註冊時不太利索，讓老何他們聽見了?”
老何是省建二公司副總，張士貴退休後早已內定的繼任者。但老何一心想把空出來的副總職位填上自己人。這一點張土貴比尹芙蓉清楚。
尹芙蓉自認秘密組建荷花公司她夠小心了，不可能給外人知道。
“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我一退下，難說沒人翻你的老賬，特別是老何。”
這也是實情。在很多場合，老何都對尹芙蓉頗有微詞。經他這麼一說，尹芙蓉也不禁爲自己憂慮起來.
張士貴的想法是先放出風去，造輿論說是老何一夥小題大作在有意搞鬼。轉念一想又不妥，難在集團公司那邊也聽着信兒了，人事任免必須過他們那一關。
“對了，註冊手續誰給你跑的?消息說不定是從這兒漏的。”
尹芙蓉立刻想到了羅正民。
沮喪回到辦公室，尹芙蓉氣急敗壞地給妹妹打電話，讓她立刻把那120萬劃回勞服公司，並警告妹妹、妹夫即刻起鎖上荷花大門回家待着，任何動作不許有。
放下電話，羅正民站在面前。
“尹經理，你沒事吧?”
尹芙蓉本想敷衍一句，說出來的卻是，“莫非你希望我有事?”
“對不起尹經理。你去北京前託付的事，我辦的很謹慎，不知哪個環節出了錯……”
“也許有錯的是我。”
羅正民一臉茫然，“我不明白……”
尹芙蓉心裡冷笑，認爲羅正民肯定聽得懂。因爲他的表達裡流露出了她被檢察院帶走跟荷花公司有關。如果羅正民是局外人，根本沒有理由猜到這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