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榔陸續接到內閣各位大臣的請安摺子,同時也接到了馬吉翔的密報。
朱由榔心裡五味雜陳。
對於瞿式耜,他並不生氣,因爲他能看得出來,瞿式耜把忠於大明,視作了忠於自己。在瞿式耜看來,能把復明大業進行下去,就是最大的盡忠。
雖不生氣,然而,卻是有些失望。瞿式耜做事太操切了些,考慮得也不周詳。
所謂不周詳,有兩個方面:第一,沒有徵求帶兵在外的將領的想法,可能在他心裡,對帶兵者還是有一些偏見,覺得國家大事還是文臣爲主,武將的意見要靠後。他卻忘了,如今是戰亂年代,並不是和平時期,帶兵將領的意見太重要的了。第一,他沒有考慮到太后、皇后以及皇后肚裡的孩子,但凡考慮周全,他也不會做出迎立朱聿鍔的決定。因爲,一旦朱聿鍔登基,他是不會讓皇后肚裡的孩子出生的,不管是用明的或是暗的手段。
對瞿式耜是這樣,對呂大器和楊喬然都是這樣,失望中帶着一點酸澀。
但對於陳子壯,他是非常厭棄的。
內閣中第一次會議時,陳子壯是支持瞿式耜的,而且還是非常積極的態度。後來,他甚至想拋開瞿式耜,獨自迎立朱聿鍔,以謀取迎立首功。
若不是趙玉喬以死明志,給他踩下剎車,如今廣州城還不知亂成什麼樣呢。
看來,當初對他的評價還是非常正確的,陳子壯爲臣不肯盡全忠,在隆武、紹武朝如是,在本朝亦是如是。過去自己一直有兩個考慮,一是陳子壯是史上有名的忠臣,“嶺南三忠”之一,忠心不必擔心;二是他有爲私的之心,這一點也看出來了,有時候還愛耍些小聰明。這兩個毛病,在朱由榔看來非常正常,誰規定忠臣就不能有私了?忠臣有爲家族考慮的私心,也算正常,不能責備求全,而且自己有信心可以控制他這個毛病。
沒想到這兩個自己原來以爲不大的毛病,在關鍵時刻,差點釀成大禍。
怎麼處置他呢?
朱由榔心下躊躇。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冒險入廣州,是陳子壯不遺餘力地幫助自己,才取得了勝利,可以說,對李成棟那一戰,是自己穿越之後,最驚險、最關鍵一戰,沒有那一戰,就沒有今天的永曆朝,陳子壯可以說功勞甚大。
他又想到趙玉喬,這個女人自己一直想不明白,歷史上他曾以死明志,促使李成棟反清歸明;而如今,在陳子壯想要邁出危險一步時,又是她以死明志,促使陳子壯改弦更張,重新站對了隊伍。
對自己,這個女人是那麼有信心,她堅信自己不會出事,就是不知道,她哪裡來的這麼大的信心,又是什麼給了她以死相逼的勇氣。
若說她是爲了陳子壯,或者說是爲了戴憶蘭,都不大說得過去,難道她是爲了我這個不大相干的人?或者說,她本身就有極強的民族大義之心?——這不是扯嗎?
朱由榔自己都不相信。
但不管怎麼說,這個女人對於自己是有功的,是值得尊敬的。
若是因此事重處了陳子壯,趙玉喬會是什麼下場呢?
除了瞿式耜、陳子壯,朱由榔感到欣慰的是陳邦彥和馬吉翔的表現。
陳邦彥明顯地是完全忠於自己,他纔不管你是爲了什麼復明大業不復明大業呢,反正在他看來,只要背叛了我,就是大不忠。
還有馬吉翔這個特務頭子,沒想到關鍵時刻這傢伙沒有掉鏈子。
“呵呵,自己做皇帝半年多,還是爲下兩個人的哈。”朱由榔如此安慰自己。
……
朱由榔沒有做任何決定,把吳炳和黃宗羲叫了來,把那些摺子讓他二人看了,當然,馬吉翔的摺子他是不會讓二人看的。
“陛下,臣覺得瞿大人已經不適合作首輔了。原因有二,其一,面對突如其來的大變故,作爲首輔,他沒有堅持原則,在大是大非問題上出現了大錯誤;其二,先是不能領袖同僚,讓內閣亂成一團,足見其威望不足以服衆。再是此亂過後,原本不足的威望,必然更受削弱。故,臣以爲,他已不適合擔任首輔。”
吳炳看完那些摺子,想了想說道。
“吳炳一心一意想當首輔,這回機會來了,他不會放過炮轟瞿式耜的機會的。”朱由榔聽了他的表態,心道。
“太沖,你的意見呢?”朱由榔又問黃宗羲道。
“陛下,臣以爲,雖然這次內閣的意見分爲截然不同的兩派,但細細品之,還是有所區別的。瞿大人行事操切,慮事不周是有的,但臣並不認爲他有私心。至於其他人,臣不敢胡亂猜疑。不過,臣還是認爲,此事不宜大張旗鼓重處哪位大人,畢竟有傷陛下識人之明,另外,朝中大局也宜穩不宜亂。”黃宗羲答道。
兩人的見識,從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回答中,就看出差距來了。
朱由榔感到有些頭痛,這些人包括陳子壯在內,都是大忠臣,可忠臣也有私心,忠心如果摻雜上私心,可真是讓人難以處理。
若是奸臣,比如丁魁楚那樣的,他會毫不手軟,但對於這些忠臣,如何處置,真得費一番思量啊。
朱由榔來來回回踱了好一會兒步,終於還是下定了決心。
有些人必須從嚴,有些人可以從寬,有些人還得獎賞。
不過,不能急切,還是黃宗羲見得深遠。
吳炳說不清是什麼滋味,瞿式耜首輔之位被免,卻是由陳子壯暫代,一個暫字,讓他弄不明白,自己是有機會還是沒有機會?
黃宗羲已經明白皇上的意思了,心下十分佩服。只不過,陳邦彥竟然只得到一碗魚頭豆腐湯的賞賜,這,這也太兒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