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師姐
大雨滂沱，水流天降。
沖淡了濃郁的血色。
兵刃對砍爆出的火花，身體碰撞傳出的悶響，伴隨着鮮血的飛濺，盡數融入到接天連地的雨幕之中。
來自九聖門、溟水幫、凌雲閣，以及珞水大家族何家派出的武者，全部聚集到監武司的旗下，悍不畏死涌入村子。
與同樣不懼死亡的墨香樓精銳撞在一處，就像是兩頭猙獰巨獸，在大雨下的村莊撕咬啃噬，血腥搏殺。
村外，溟水河緩緩流淌。
岸邊十數米高的一座石坡上，陸芷荷沉默注視着發生在不遠處的慘烈廝殺，被斗笠遮擋住的面孔不見一絲表情。
只是隨着時間的推移。
在她身後的幾人卻已經有些沉不住氣。
畢竟在那座村子裡流血的不是別人，都是他們麾下所屬的精銳。
外面則是監武司武者與黑巾軍精銳的對決。
緊接着，大批身穿黑色勁裝，頭戴墨色頭巾的武者從船上跳下，開始朝着前方的戰場加速衝鋒。
嗡嗡嗡的聲音不絕於耳。
他深吸口氣，又緩緩呼出，表情在這一刻變得有些沉凝。
目光卻毫無徵兆陡然一凝，死死盯住了村子內的某處殘垣斷壁，瞳孔最深處隱有猩紅絲線悄然飛舞。
“既然如此……”
直到此時此刻，他才忽然明白過來。
他一開始以爲是幽玄詭絲，結果直到現在才發現，竟然是另外一種東西。
衛韜毫不退避與她對視。
“至於瀾和長老，只能說他的運氣似乎不是很好。
而且在來之前，他們誰都沒有想到，這一戰竟然會如此血腥慘烈。
卓劍絕微微皺眉，抱拳一禮後直接跳下石坡。
現在這種一片混亂的環境下，也根本沒那個心思和能力去查個清楚明白。
卓劍絕面色冰冷，語氣不善，“陸觀察使，本門弟子損失慘重，我卻一直在這裡做縮頭烏龜，怕是沒有臉面再帶他們返回九聖門。”
“這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這種感覺……”
卓劍絕心中一點柔軟被觸動，努力放輕聲音道，“別怕，我可以帶你出去。”
卓劍絕柔聲說着，聲音越來越低，表情也變得越來越驚恐扭曲。
一個念頭在心中閃過，衛韜微微側目看向陸芷荷，想要知道她對此情況又該作何應對。
劍光閃爍，乍現乍收。
受傷後不僅跑路的速度稍稍慢了一些，方向選擇的也不太對，纔會遇到我和墨香樓主密談時在周圍警戒巡查的陸伯，被活活打死也是活該。”
哪可能像現在這般，只需要他一個鎮守執事出面，便已經算是完成了屬於清風觀的任務。
陸芷荷面色陡然大變。
毫不猶豫便下達了撤退的命令，起身當先朝着外面逃去。
目光落在九聖門藏劍公子的身上。
短暫而又激烈的交鋒過後，泥濘中倒下幾具屍體。
“倒是無愧於九聖門大師兄之名。”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偷襲。
卓劍絕幽幽嘆息，很快調整好情緒，對一旁警戒的劍侍道，“一會兒你們兩個在前面隨我開路，兩個跟隨善後，我們……”
身側陸伯當即做了一個手勢。
“卓師兄，小六小七都死了，他們兩個都還沒有真正長大……”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陸觀察使的選擇不說對錯，理由卻是相當充分。”
衛韜搖了搖頭，“我只看到了血腥和混亂，沒有發現任何美麗的生命花朵。”
衛韜運足目力，透過雨幕向遠處望去。
奔出數十步後，他下意識回頭向後望去。
他緩緩轉身，怔怔看着殘垣斷壁後露出的一張清純柔弱面孔，握緊長劍一步步朝着她走了過去。
但就在同一時間。
“這是精銳黑巾軍。”
陸芷荷微笑，“我並沒有加入青蓮妖教，相反一直和它們有着不共戴天之仇。”
他看到了無數在水中穿行的猩紅觸絲。
竭盡所能保住同門兄弟姐妹的性命安全，然後才能再想辦法稟報師門，讓經驗更豐富，實力更強的長輩們進行後續的處置。
陸芷荷一聲幽幽嘆息。
“這就是幽玄入體，天人化生，也是這一次我和墨香樓主聯手做局的最終目的。”
若不是剛纔下意識的那一閃，現在躺在泥水中的絕對還要再加上他，甚至還會比師妹死得更慘。
忽然一連串的慘叫就從前後左右響起。
“原以爲只是圍剿墨香樓主的一次小規模戰鬥，沒想到竟然變成了監武司和青蓮教的大規模對決。”
在肖近雲、白若水等人附近，陸伯和名叫玥兒的少女一左一右，配合着幾個黑衣武者將他們牢牢看住，只要有一絲動作，當即便會爆發一場戰鬥。
陸芷荷的聲音悄然在耳畔響起，“看來你是認識她的了，我的小師弟。”
虛幻縹緲的笑聲陡然出現。
“不要哭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同伴一個接一個的身死，也讓這些幫派成員被鮮血與仇恨充斥了大腦，陷入到更加瘋狂的殺戮之中。
衛韜呼出一口濁氣，喃喃自語道，“巫小蓮，沒想到竟然是她。”
陸芷荷一字一字說着，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捕捉尋找着任何可能的情緒變化。
“至於和墨香樓主的合作，這也沒有什麼，不值得任何的大驚小怪。
話說一半，他忽然閉口不語。
迎面遇到幾個墨香樓武者。
卓劍絕冒雨狂飆，心中一股怒火不斷盤旋升騰，幾乎無法壓制下去。
沉默許久，她終於開口。
剎那間成羣結隊身着甲衣的武者從村外躍起，組成一道棕色大浪，與迎面而來的黑色潮水對撞一處。
從中鑽出幾根鮮紅如血的觸鬚，又隨即縮入眼眶深處消失不見。
“竟然是從水路趕來的黑巾軍。”
“對，快點過來，讓我帶你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嗚……”
陸芷荷擡起斗笠，和衛韜一起注視着遠處的村莊。
就在他的周身盪開。
村子裡殺聲震天。
聲音忽然便有些抑制不住的顫抖，“洗月老師她，確定已經仙逝了對麼？”
就彷彿是在她的身上，隱藏着讓他感到親近的特質。
一個九聖門女弟子說着便哭了起來，淚水混合雨水從臉上淌落，剎那間已經泣不成聲。
嘩啦啦。
衛韜暗暗感慨一聲，正準備轉頭去看村外監武司和黑巾軍的戰鬥。
卓劍絕不敢再繼續看下去，猛然再次加快了逃跑的速度。
他一邊說着，一邊向其他人分發療傷藥物。
卓劍絕停了下來，看着包括劍侍在內的同門全部倒了下去，面上一點點浮現出無比憤怒痛苦的表情。
剛剛還在低泣的女弟子止住哭聲，眨着通紅的眼睛道，“卓師兄，確實有很奇怪的聲音，就像是有大羣蒼蠅在哪裡飛來飛去。”
“呵……”
村內村外，處處亂戰。
陸芷荷沉默一下，微微點了點頭，“那你就去吧，只是不要怪我沒有提醒你，戰鬥其實只能算是剛剛開始。”
陸芷荷低低嘆了口氣，“瀾和先發現了墨香樓主的佈置，兩人於溟水河畔交手，落得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密密麻麻、交織糾纏，沒入一具具身體之中，歡快吮吸，拼命吞噬。
她的身體肉眼可見地乾癟下去，唯有那雙眼睛依舊圓睜，正在與他直勾勾對視。
村外石坡。
畢竟所能獲取到的利益足夠大時，當初的親密戰友也能反目成仇，曾經的生死仇敵同樣可以相互攜手。”
不管怎麼去看，都是他在無聲冷笑。
石坡中央。
“我們在這裡一場大戰，不管活人死人，都變成了它的食物！？”
瞳孔剎那間縮小至針尖大小。
如此才能穩住下面的人心，填補掉這場慘烈血戰帶來的巨大損失。
接下來我找到潛修療傷的墨香樓主赤觴，窺見了她的計劃全貌，也因此纔算是琢磨出了幾分味道。”
表情沉凝四下裡看去，“你們，有沒有聽到什麼奇怪的嗡嗡異響？”
他根本不敢多做停留，擡腳便要繼續向外猛衝。
陸芷荷微微一愣，旋即幽幽嘆道，“當我知道的時候，我以爲你也已經知道，結果卻是並不知道。”
每時每刻都有生命逝去，鮮血匯聚成河，映紅了活着人的面龐，也讓他們變得愈發瘋狂。
就在此時，蒼涼號角聲忽然響起。
“這場戰鬥打完，不管結果如何，參與進來的幾個珞水大勢力都必定損失慘重，不知道需要多長時間的休養生息才能恢復元氣。”
衛韜心念電轉，剎那間又盡數收斂歸一。
終於，石坡上九聖門藏劍公子卓劍絕向前踏出一步，連帶着守候在坡下的四名劍侍齊齊持劍在手。
卓劍絕喉嚨發乾，頭皮發麻。
卓劍絕只知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唰！！！
大團鮮血陡然在眼前炸開。
他們渾身帶傷，卻毫無畏懼，揮舞着滿是缺口的長刀便衝了上來。
衛韜心中陡然掀起一道驚濤駭浪。
衛韜有些出神地觀察着這一切。
兩個墨香樓武者捂住咽喉倒了下去。
裡面是珞水各勢力與墨香樓武者的拼殺。
“竟然是這樣，這纔是她從中原帶來的監武司精銳，一直等着和黑巾軍正面交鋒。”
“撤！快撤！”
卓劍絕面色慘淡，死死盯着自己剛剛站立的地方。
陸芷荷依舊肅立不動，斗笠下的面孔沒有任何表情，靜靜注視着發生在遠處的血腥慘烈戰鬥，彷彿一個又一個生命的消失，就如同不斷從天而降，最終落入大地的雨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老師久未再履人世，吾所修習的那部功法也沒有了其他感應，她自然是已經死了。”
轟隆！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先將人撤出去。
噗！
忽然，她的兩隻眼睛爆開了。
和原本所預想的以雷霆萬鈞之勢碾壓過去截然不同，從一開始便和墨香樓陷入到了血肉磨坊般的對拼消耗之中。
“大家抓緊時間調整休息一下，我過來就是要將你們從這裡活着帶出去。”
不然的話，清風觀怕是也躲不掉這座血肉沙場的打磨。
但事到如今，他們也已經沒有了任何退路。
衛韜默默聽着，若有所思，“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陸觀察使一直稱呼在下爲師弟，這又是爲何？”
一看之下頓時心驚肉跳，幾乎握不住手中長劍。
黎觀主這隻老狐狸，倒是藉着瀾和長老與墨香樓主交手後身殞一事，有意無意走出了一步妙棋。
……………………
“你看到她了嗎，多麼賞心悅目的作品，再經由足夠的鮮血澆灌，一定能夠綻放出最爲美麗的生命之花。”
剎那間，卓劍絕卻如置冰窖，遍體發麻。
“你是凌雲閣的弟子嗎？”
她很有耐心解釋着，和上一次見面時的咄咄逼人截然相反，彷彿又回到了第一次見面時溫潤似水的模樣。
數個呼吸後，地上又多出一具乾癟枯敗的屍體，蜷縮在那片殘垣斷壁邊緣，很快被涌動流淌的泥漿掩埋進去。
“小師弟稍安勿躁，不要把所有黑鍋都扣到師姐我的頭上。”
他語氣平和，反口問道，“那陸觀察使覺得，她是死了，還是活着？”
陸芷荷微微側頭，開口說出交戰以來的第一句話，“如今墨香樓主等高手隱藏不出，你此時出手並非最佳時機。”
便看到幾艘大型樓船緩緩駛來，朝着血戰中的村子不停靠攏過去。
“藏劍公子稍安勿躁。”
從第一次在清風觀青麟殿見面，再到凌雲閣總部，然後一直到現在，爲什麼總是從她身上生出某種奇怪的感覺。
陸芷荷款款行來，站在他的身側，毫不在意石坡上已然如臨大敵的凌雲閣主等人。
卓劍絕踏入小院，目光從各個帶傷的師弟師妹身上掃過，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衛韜緩緩轉身，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眉頭一點點皺起，“陸觀察使，你在說什麼？”
他下意識的往旁邊閃開。
“大雨傾盆，不可能有成羣的蒼蠅。”卓劍絕話音剛落，面色陡然大變。
鮮血飛濺到卓劍絕臉上，呼吸間滿是令人作嘔的猩甜味道。
躲過了毫無徵兆襲來的一股腥風。
她靜靜看着他，緩緩擡起了一隻白皙幼嫩的素手。
巨大的壓力下，爲了保持表情的平靜，他一點點挑起脣角，露出一個無聲無息的笑容。
第二枚響箭騰空而起，在烏雲下方爆開一朵五顏六色的煙花。
下一刻，無數猩紅觸手從那隻纖細如玉的掌心射出，瞬間將他整個人完全籠罩在內。
“還有，你身爲監武司觀察使，大周皇親國戚，竟然也加入了青蓮妖教，當真是讓人驚訝詫異。”
看着他帶着四個劍侍，很快穿透黑巾軍的一處防線，殺入到了村子內部，一步步朝着九聖門弟子所在的位置衝去。
磚石滑落的聲音傳來。
衛韜思及此處，眼前忽然浮現出那個裹着棉襖棉褲的身影。
“監武司、墨香樓……”
卻發出了幽幽女子聲音。
衛韜點點頭，忽然問道，“本門瀾和長老，也是你和墨香樓主做局殺掉的？”
只能是期待着在覆滅墨香樓後，這位陸觀察使能夠給他們各自的勢力帶來足夠的利益和好處。
她微微轉頭，目光中有着幾分審視和探究。
“這究竟是什麼鬼東西？”
剛剛還在傷心哭泣的師妹，已經像是一灘爛泥般躺在了地上。
石坡陡然裂開。
她閃電般暴退數丈。
兩人之間猛然炸開一團蒸騰水霧。
剎那間大小碎石亂飛，就像是下了一場密集的冰雹石雨。
(本章完)